首页 理论教育 燕园忆恩师(燕园系列之四)

燕园忆恩师(燕园系列之四)

时间:2022-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文化大革命”前夕,法律系师生研究甄别历史案件,被人称为“平冤狱”,并和“海瑞罢官”联系起来,无限上纲。“文化大革命”初,德高望重的陈主任全校第一个被戴高帽批斗。陈主任断然拒绝,使他们不得不重新找人签署。从此陈主任吃尽苦头,横遭迫害。陈主任此举,是对“四人帮”一伙倒行逆施的抵制。北大的师承,老师的教诲,使我终生受益。备课认真,追求质量,这是北大的师承。

在四院原法律系办公旧址,老伴问我,大学读书五年,你最崇敬的老师是谁?我说老师我都崇敬,如果只让说一个,就是陈守一老师了。当年,我作为我们班的支部书记,比别的同学有更多的机会接触陈老师,聆听他的教诲。

我是持北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进校门的,报到时才知道,我已调整到法律系。我当时对法律不甚了解,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头也隐藏不快。这时负责报到的郑老师通知我,陈主任找你谈话。我这个来自农村的新生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紧张,不知系主任找我谈何事。老师领着我来到曲径通幽的燕东园,进入一个有“十”字形空隙砖围墙、方形院落圆形门的雅致别墅。一进门见到一个高个、秃顶、和蔼的长者,这就是陈主任了。这位1929年毕业于北京朝阳大学的法学名宿,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20世纪50年代初司法部的老司长,1954年法律系重建后的系主任,集法学家、法学教育家、革命家于一身的长者,一点架子也没有,谈话慢声细语,平易可亲。他告诉我,今年他负责北大招生。“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我认为你更适合读法律,所以就把你要到了法律系。国家急需法律人才,法律又是机密专业,你是党员,相信你不会有什么想法,也相信你一定能学好法律。”寥寥数语,道出了组织对我的信任和希望,心中那一丝不解、不快和不安便顷刻化解了。“机密专业”的话,也唤起了我对学法律的自豪。

大约过了半年,系里通知我,陈主任找我了解新生学习中的问题。我不怎么会汇报,尽说些具体问题。如对教材中哪个提法不理解,对《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经典著作中的有的话弄不懂。这些“拦路虎”,往往挡道,一处不懂得,书就看不下去等。陈主任微笑着听完我的啰嗦,对我说,请你回去告诉同学们,不要着急,慢慢来。刚开始不懂之处多很正常。有些具体词句不懂,可以先绕开它,先着眼全段大意,看懂全篇是个啥意思,回过头再看,小地方就容易懂了。他还强调,一年级学的是基础理论,必须学扎实。要刻苦钻研,既要下苦功,又不钻牛角。这次谈话,既是鼓励,又教方法,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特别是先着重理解全篇精神,再解决具体问题的学习方法,至今还在指导我的阅读。

我读书期间,陈主任年事已高,一般不带研究生了,系务也多由副主任管。但是系里的重大活动,他都到场讲话。有一次,我参加关于法律本质的学术讨论。大家没有料到,陈主任悄然入座。当时流行的见解是,法是阶级斗争不可调和的产物和表现,是阶级统治的工具。陈主任根据大家讨论情况,在发言中提出:以往对法的本质的论述,多是从法的起源角度讲的。在工人阶级当家作主的历史条件下,讲法的本质应主要考虑法的作用。这个看法,不是从学术眼光看问题,而是从国家管理的全局着眼,蕴涵了“依法治国”的科学内涵。一次在全系大会上,他从中外法律比较的角度,进一步论述法的本质,说中西法律的区别,不过是隔了一层纸。今天看来,法律作为治理国家的工具,中外法律息息相通。但是,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时期,这么说是需要勇气的。陈主任这些见解,反映了他的深厚理论造诣,使我多次领略了老师的大家风范。

“文化大革命”前夕,法律系师生研究甄别历史案件,被人称为“平冤狱”,并和“海瑞罢官”联系起来,无限上纲。“文化大革命”初,德高望重的陈主任全校第一个被戴高帽批斗。我原以为,是因为“平冤狱”问题。后来才知道,这只是看表面。“文化大革命”初始,康生之流到北大点火,派他的老婆曹轶欧炮制第一张大字报,引诱陈主任签名。陈主任断然拒绝,使他们不得不重新找人签署。从此陈主任吃尽苦头,横遭迫害。陈主任此举,是对“四人帮”一伙倒行逆施的抵制。在挨批斗过程中,老师沉着应对。所有这些,都表现了一位老党员、老教授大义凛然的崇高气节。

如果说,心地善良、为人谦和、抱朴守拙是父母所赐,那么理论素养、理性思维和理论求索就是北大所教、老师恩惠了。我记得陈主任一次在全系欢送毕业生大会上说,你们已经学完了规定的课程,却远远没有学完有用的知识。北大给你们的,只是一本读书的目录或索引。参加工作多年后,再琢磨老师的这句话,感到尤为深刻。我主持过省里司法部门的工作,也同时分管过六七摊具体法律业务,每天都要遇到成堆的问题,哪一个书本上都没有现成的答案。这就需要在调查研究、情况了然于胸的基础上,研究和探索解决之法。在学校学到的,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而是解决问题的指导。多年来,我坚持实用法律理论研究,搞好分类指导,解决无数疑难问题,出了自己的理论专著。我体会到,北大的基础理论教育,是交付到每个学生手里的钥匙,有了这把钥匙,在前进途中,就有仙人指路。

北大的师承,老师的教诲,使我终生受益。无论走到哪里,当别人知道我是北大学生时,经常赢得额外的尊重。有位中学老校长告诉我,你们北大毕业的教师,备课认真、扎实,有的课文只几句话,也写出讲稿几大篇,一般的教师都是拿着课本给学生解释解释。我答我在北大和老师一起搞社教时,考虑老师年纪大,只分配他一周给“四类分子”训一次话,但老师写训话稿就备课多日。备课认真,追求质量,这是北大的师承。1978年辽宁省召开由知名的专家、学者参加的大型真理标准讨论会,我是与会的唯一没有教授头衔的年轻人。会上我作了长达50分钟的发言,受到与会者的好评,赢得掌声之热烈,出乎我的意料。散会后,他们纷纷向我索取材料,与我研究问题。辽宁大学校长,著名学者、知名法学家李光灿先生,专门打听我的具体情况。当他得知我是北大的学生时说:“怪不得有如此功底,原来是陈守一的弟子!”这种情况,也给我带来了许多压力。多年来,为了无愧师承,不给北大丢脸,我不断学习,深入钻研,更新知识,从不懈怠。

古有“天、地、君、亲、师”的遗训,其中老师是弟子心中永远的尊长。粉碎“四人帮”后,我曾到北大看望老师。陈主任仍然关心着昔日的弟子,当他得知我的法律著作即将出版时,非常高兴,鼓励我在实践中坚持实用法律理论研究。1994年法律系建系90周年时,我给陈主任拜寿,88岁高龄的老师精神矍铄。1995年11月,我和几位校友正议论抽空再去北大看望时,传来老师病故的噩耗,心情十分悲痛,当即发去唁电,并一气呵成绝句三首,祭奠恩师:邮差传信知丧讯,唁电花圈悼意存。系庆问安成永诀,音容从此梦中寻。巨笔纵横驰法殿,论经释义幽思远。文章道德谓双馨,亮节高风人仰羡。法苑耕耘开始讲,李桃天下尽材梁。京城遥望三躬叩,祭送吾师驾上苍。啊,北大!我心中永恒的圣殿!啊,老师,我心中永远的至尊

2007年6月5日写于沈阳嘉麟“寻味”书屋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