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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白体而入西昆体诗人考论

时间:2022-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从时间上看,宋初白体稍前于昆体,不少西昆作家深受白体熏染。[1]可见,由白体而入昆体的人数之众。总体而言,李宗谔的诗作白体与昆体兼而有之,早期作品以白体为主,后来参与杨亿等馆阁文人酬唱,诗风渐次向昆体靠拢。真宗咸平初除三司户部判官,权三司使。仁宗继位,获罪贬崖州司户参军。

这类诗人早年诗歌学白,最终以昆体面貌出现在宋初诗坛上。从时间上看,宋初白体稍前于昆体,不少西昆作家深受白体熏染。对此,王水照先生《宋代文学通论》说:“咸平四年,王禹偁去世,景德二年至大中祥符元年,杨亿等人编纂《册府元龟》,再次进行馆阁唱和时,改变了以往唱和风气,而以‘雕章丽句’为其主要宗旨,诗风为之大变。……许多诗人在酬唱前都受白体诗风的熏陶,如舒雅(?—1009)、刁衎(945—1013)皆由南唐入宋,参加过淳化五年王禹偁等人《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的集体题诗,其诗纯为白体;张咏(946—1015)除写古风外,许多诗都很粗率,无昆体的华丽精细之风;晁迥(951—1034)以‘拟白乐天诗’为题的诗极多,主要学白说理谈道的悟道诗;晁迥的友人李维(961—1031),曾辑白居易的‘遣怀之作’,‘名曰《养恬集》’;张秉(952—1016)常误作刘秉,曾在郑州与王禹偁有联句之谊,其诗句也是白体;李宗谔(965—1013)是李昉之子,当王禹偁谪居商州时,他曾劝王‘看书除庄、老外,乐山诗最宜枕藉’,可见其欣赏趣味;丁谓(966—1037)是王禹偁得意门生,王称其早作‘类杜甫’。”[1]可见,由白体而入昆体的人数之众。就连西昆领袖杨亿,诗歌受到王禹偁的积极影响,如《读史效白体》:“易牙昔日曾蒸子,翁叔当年亦杀儿。史笔是非空自许,世情真伪复谁知。”[2]诗虽是咏史之作,但语言并不艰涩富丽,用典浅显易懂,诗作有白体的痕迹。

笔者从上述诗人中选取较有代表性的李宗谔、丁谓、张咏来分析他们诗作中的白体成分,至于晁迥,归属于白体更合适些(后有专章论述)。李宗谔是白体大家李昉之子,虽参与昆体唱和,但其诗风更接近白体,而且本人也推崇白居易的为人与诗作;丁谓虽参与昆体酬唱,其诗歌风格并非昆体所能概括,早期诗作白体风格更为明显;张咏早年诗歌深受王禹偁的影响,白体成分也很是明显,现分别论之。

(一)议论与讽谏:李宗谔诗歌中的白体成分

李宗谔(965—1013),字昌武,深州饶阳人,李昉之子。太宗端拱二年(989)进士,授校书郎。次年又献文自荐,迁秘书郎,集贤校理,同修起居注。真宗时,拜起居舍人,后至右谏议大夫,迁知制诰,判集贤院。景德二年(1005)召为翰林学士,大中祥符元年(1008),改工部郎中。四年,拜右谏议大夫,六年病卒,年49。有文集六十卷,内外制三十卷,《翰苑杂记》一卷,又曾预修《太宗实录》《续通典》,作《家传谈录》等,《宋史》卷二六五有传。

其诗歌《西昆酬唱集》收7首,诗题为《南朝》《代意》《汉武》《馆中新蝉》《劝石集贤饮》《灯夕寄献内翰虢略公》《清风十韵》,为西昆体诗作,占《全宋诗》收其诗12首的二分之一强。但李宗谔除昆体风格外,尚有近半数的诗,语言平易,不同于他的昆体之作。如《绝句》:“戴了宫花赋了诗,不容重睹赭黄衣。无聊独出金门去,恰似当年下第归。”[3]这首诗的写作背景,吴处厚记载道:“翰林学士李宗谔,以京官带馆职,赴内宴,阁门拒之。献诗曰……公尝举进士,御试下第,因及之。太宗览诗,即宣赴坐,后遂为例,虽选人带馆职,亦同赴宴。”[4]此诗句意连贯明白,语言几乎到流俗的地步,但太宗览后“即宣赴坐”,也可显出其对浅易的白体诗风的认可。再如《送僧归天宁万年禅院》:

师住天台寺,天台水石幽。眼前皆胜境,门下尽名流。法号君恩赐,精蓝国力修。渡杯来凤阙,振锡谒珠旒。内殿从容对,神都委曲游。高僧类云鹤,归思在林丘。御札全编得,宸毫几处收。遥思到时节,烟树赤城秋。[5]

这是送别之作,前三句介绍高僧情况:入住的寺院,寺院周围的环境,法号、佛寺的来历等等十分清楚。中间三句写高僧入京的活动,从容对策于内殿之上,游于京都之中,但毕竟是世外高人,所思在无羁绊的山野丘林。后两句写高僧整理行装离京及送别时的惆怅之情。“遥思到时节,烟树赤城秋”,写得意境悠远,语意丰富。遥想朋友到达的时节应是满树尽秋的时节了,自己的忧伤之情隐含其间。全诗没有华丽的语言与厚密的用典,平白如家常语,与其昆体诗歌有明显的差异。

再如《诗送士龙腹兄》:“铜鱼四明守,竹马十年兄。掺袂河梁别,鸣桡泽国行。登楼知日近,傍海见潮生。郡政应多暇,新诗几首成。”[6]这是写给从表兄士龙之作。首联写现在,一句写过去。“铜鱼”为刺史之义,柳宗元有诗《铜鱼使赴都寄亲友》,其中有:“附庸唯有铜鱼使,此后无因寄远书。”[7]韩醇注:“唐武德初,改太守为刺史,加号为使持节。而实无节,但颁铜鱼符而已。”从表兄士龙将作明州太守,故用此典。“竹马”指儿童游戏时当马骑的竹竿,以喻童年而来的手足情深。颔联暗用李陵、苏武河梁分别之典,回忆自己与好友的离别之景,“掺”为执持、握持之义,在河梁执袖而别。“鸣桡”意为船桨发出的击水之声。颈联为设想之句,从兄在明州为官,登楼更近红日,傍海能见潮生,也十分惬意。最后语意明晰,询问之中显出手足之情的深厚。全诗总体而言,虽用典而不晦,平易流畅,近似白体的送别寄友之作。

李宗谔也参加群臣在华林书院的同题唱和,并作有《咏华林书院》:“华林有胡氏,孝义共知名。宅对千峰秀,家传双桂荣。书楼藏六籍,讲席聚诸生。官序新春拜,门闾往岁旌。儿孙多力学,兄弟亦躬耕。一院松篁影,满山猿鹤声。傍溪挑蕨煮,就树采茶烹。客恋琴樽乐,僧依水石清。官途空扰扰,尘世自营营。他日林泉约,何当遂此情。”[8]便是典型的白体风格。

总体而言,李宗谔的诗作白体与昆体兼而有之,早期作品以白体为主,后来参与杨亿等馆阁文人酬唱,诗风渐次向昆体靠拢。这种变化不仅仅表现在李宗谔的身上,不少西昆诗人都存在,如舒雅、刁衎都参加了王禹偁《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的赋诗活动,所作诗歌也多为白体。

(二)风格杂糅:丁谓诗歌中的白体成分

丁谓(966—1037),字谓之,后改字公言,苏州长洲人。太宗淳化三年(992)中进士甲科,释褐以大理评事通判饶州。真宗咸平初除三司户部判官,权三司使。大中祥符年间因劝真宗封禅,拜为三司使,五年进户部司郎、参知政事。天禧四年(1020),为枢密使,迁中书门下平章事。乾兴元年(1022)被封为晋国公。仁宗继位,获罪贬崖州司户参军。明道中,以秘书监致仕,居光州。景祐四年(1037)病卒,年72。有《丁谓集》八卷、《虎丘集》五十卷、《刀笔集》二卷、《青衿集》三卷、《知命集》一卷,惜均已散佚。《宋史》卷二八三、《东都事略》卷四九有传。

丁谓与王钦若、林特、陈彭年、刘承珪都以奸邪险伪著名,并称“五鬼”,与朝臣争权夺利,实开宋代党争之先河。但我们也不能因人废诗,当时不少文人都称赞其文学才华,如龚颖说:“(龚)颖自负文学,少许可,又谈论多所折难。太宗朝,知朗州,士罕造其门,独丁谓贽文求见,颖倒屣延迓,酬对终日,以至忘食。曰:‘自唐韩、柳后,今得子矣。’”[9]虽是野史记载,也能从一个侧面见其文学才华。晁公武也说:“(丁谓)幼聪敏,书过目辄记不忘。善为古文章,尤工诗什。”[10]

李宗谔的诗作,白体与昆体的数量大致相当,诗作风格则多样,有类似杜甫的,如王禹偁称赞说:“有进士丁谓者,今之巨儒也,其道师于‘六经’,泛于群史而斥乎诸子;其文类韩、柳,其诗类杜甫,其性孤特,其行介洁,亦三贤之俦也。”[11]有似白体的,如其诗《公舍春日》:“绿杨垂线草铺茵,触处烟光举眼新。一品也须妨白发,千金莫惜买青春。莺声圆滑堪清耳,花艳鲜明欲照身。独向此时为俗吏,风流知是不如人。”[12]被方回评之为:“近似白乐天体。”冯班、纪昀都表示赞同。欧阳修《归田录》也说:“(丁谓)少以文称,晚年诗笔尤精。在海南篇咏尤多,如‘草解忘忧忧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尤为人所传诵。”[13]而其晚年风格,也有近似白体风貌者。

《西昆酬唱集》收其诗作5首,后人就把他完全当作昆体诗人对待,这有失片面。《全宋诗》收其诗两卷,共计126首,残句三四则。日本学者池泽滋子先生辑得诗3首、残句7则。[14]其创作风格颇为芜杂,白体、昆体甚至晚唐体在其诗歌均有表现。

其一,中青年时期诗歌的白体成分。

起初,丁谓声名不显,后得到文坛名家王禹偁的赏识,才名扬四方。对此,《吴郡志》有记载:“(丁谓)少与孙何善,袖文谒王禹偁,大惊,重之,以为自唐韩愈、柳宗元后,二百年始有此作。”[15]由此,被世人称之“孙丁”,声名鹊起。

其诗歌具有白体特征,虽然关心时艰民困的内容不多,感受也不是很深切,但在人人歌功颂德之时还是比较珍贵的,如咏物诗《咏泉州刺桐》:“闻得乡人说刺桐,叶先花发始年丰。我今到此忧民切,只爱青青不爱红。”[16]诗歌语言通俗,爱青青的刺桐之叶,即是盼望年年岁穰民丰,表现出难得而深切的“忧民”情怀。

又如《虎丘》:“久尘黄阁侍威颜,忽拥高牙出帝关。玉佩乍辞文石陛,锦衣重到虎丘山。仙飚时傍潺湲起,珍羽多从杳霭远。官大宠深难得暇,林泉怀旧是偷闲。”[17]此诗写自己重游虎丘山,其中的富贵闲适,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这是白体诗显著的特点之一。

再如《游卧龙山》:“日长春老职司闲,纵辔因寻负郭山。花气半飘青霭外,泉声多在白云间。香灯肃肃严僧事,钟梵萧萧爽客颜。坐有诗人樽有酒,拟抛城市宿禅关。”[18]此诗如同一篇游记,首联写暮春日长,职司悠闲,得以游山玩水。继而两联写登卧龙山所见所闻:花香四溢,泉水叮咚,山高雾绕,钟声振振,使人倍感愉悦。尾联表达对遁入空门的向往,这里有诗友知己,有美酒常伴,有如此幽静的环境,真不如抛弃城市的喧嚣栖身其间。全诗语言没有丝毫的富贵气,颇近白体诗风,此类诗作还有不少,如:

欺天行当吾何有,立地机关子太乖。五百青蚨两家阙,白洪崖打赤洪崖。[19]

——《戏答白稹》

四两玄参三两松,麝香半分蜜和同。丸如弹子金炉爇,还似花心喷晓风。[20]

——《清真香歌》

白麻初降紫宸中,簪组相惊帝泽丰。骤陟将坛知连偶,久尘台席愧材庸。桑榆便觉人间别,旌戟犹疑梦里逢。已是都城耸荣观,更颁天唱耀戎容。[21]

——《次韵和进真宗七言四韵》

至于王禹偁评价丁谓的诗似老杜,但现存此类诗篇极少(可能有散佚),如七绝《九华山》:“宿月鸥凫立浅沙,落花芦荻露人家。天寒夜静长无物,一片清江浸九华。”[22]诗歌意境清冷幽远,语言冷峻雅洁,描绘出一幅幽冷的九华山月图,确实有一丝“类杜甫”的神韵。

其二,晚年诗歌的近白成分。

仁宗继位,丁谓即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贬谪颠簸的晚年生活。先是获罪贬崖州司户参军三年余,继而迁居雷州五年之久,后移道州四年,最后在光州以秘书监致仕,前后达十二年之久。丁谓晚年仕途坎坷,诗文创作却从未间断。《宋史·丁谓传》记载他“在贬所,专事浮屠因果之说,其所著诗并文亦数万言”。[23]曾慥说他:“贬崖州司户,在朱崖教民造屋,日赋一诗,号《知命集》。”[24]欧阳修也说:“晚年诗笔尤精,在海南吟咏尤多。”[25]晚年编定之《青衿集》和《知命集》,据日本学者池泽滋子先生考证大多保存在《诗渊》之中,进而得以流传至今。[26]

在海南,丁谓留下不少带有贬谪情感的诗作,如《有感》:“今到崖州事可嗟,梦中常若在京华。程途何啻一万里,户口都无三百家。夜听猿啼孤树远,晓看潮上瘴烟斜。吏人不见中朝礼,麋鹿时时到县衙。”[27]本是朝廷名宦,晋封晋国公,一夜之间远贬万里之遥的崖州,内心的痛苦可以想象。初到贬所,万事嗟叹,就连梦境之中都在京城,贬谪之痛饱含其间。中间两联,一写贬所的远僻与荒凉,一写孤独听猿的悲哀与瘴气的肆虐。尾联近一步突出贬所的莽荒。全诗感情真挚,不似昆体的富赡,倒像白体的通俗。

再如贬官海南时的七律《山居》:“洞口清香彻海滨,四时芬馥四时春。山多绿桂怜同气,谷有幽兰让后尘。草解忘忧忧底事,花能含笑笑何人?争如彼美钦天圹,长荐芳香奉百神。”[28]这首诗贬谪意味略少,诗人心态逐渐平和起来。

当然,丁谓诗歌富赡似昆体的成分也不少,《西昆酬唱集》所收的5首就是典型之作,如《代意》:“玦带瑚瑚佩解琼,楚云无定好伤情。临邛已误通琴意,金谷难寻辩玉声。微警单栖盘露重,密含幽思畹兰平。明珠百琲将何当?怅望轻躯病欲成。”[29]因而,方回才说:“昆体,则有杨、刘,《西昆集》传世,二宋、张乖崖、钱僖公、丁崖州皆是。”[30]

正因为丁谓诗歌风格的多样性,昆体只是其中一种而已,不能笼统地说丁谓是昆体诗人,其诗作中有不少白体的成分。池泽滋子甚至认为丁谓的主要风格不是西昆体,将他归入这一体派是不合适的,她说:“他虽曾参与西昆酬唱,但算不上真正的西昆派作家,就其文学主张和诗文风格而言,应属宋初王禹偁一派古文家。”[31]

(三)张咏诗歌中的白体风格

张咏(946一1015),字复之,自号乖崖,濮州鄄城人。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授大理评事、知鄂州崇阳县。雍熙元年(984)任著作佐郎。端拱元年(988),转秘书丞。淳化四年(993),迁枢密直学士,五年出知益州。咸平元年(998),拜给事中,六年再知益州。后历任升州、陈州等地方官。大中祥符八年(1015)卒,谥号忠定。有《张乖崖集》十卷存世,《宋史》卷二九三有传。

其诗《全宋诗》收四卷,共计143首,断句2则。方回把张咏列入“西昆体”一派,这不完全正确,张咏诗歌有昆体富丽的一面,但也有白体通俗浅近的另一面。四库馆臣道:“(张咏)平日刚方尚气,有岩岩不可犯之节。其文乃疏通平易,不为崭绝之语。其诗亦列名西昆体中。其《声赋》一首,穷极幽渺,梁周翰至叹为‘一百年不见此作’。则亦非无意于为文者。特其光明俊伟,发于自然,故真气流露,无雕章琢句之态耳。”[32]

宋人郭森卿也说:“读其歌诗,有古乐府风气,律句得唐人体。”[33]所谓“唐人体”不少应是指白体诗风。张咏论诗讲“风雅”,他说:“已得风雅正,任从时士轻。何当较才用,期与二南并。”[34]重视诗歌现实功能,与一味咏史颂美、讲究艺术技巧有较为明显区别。可见,张咏白体诗歌以继承讽谕精神见长,并已得到当时与后人的肯定,其白体诗作可大致分为以下几类:

其一,讽谕色彩浓烈的“助治”之作。

张咏是赵宋王朝第一代新型文人的杰出代表,毕生贡献于新朝的政治文化重建,他胸怀天下,勤政为民,自觉捍卫皇权的权威。因而,特别重视诗歌的“助治”功能,这也汇入太宗后期白体诗风扩大到讽谕诗作的时代潮流之中。

张咏与王禹偁是儿女亲家,关系密切,其诗作受到王禹偁的影响,再加上张咏出身贫寒,深知社会下层百姓的窘状,故诗作学白注重讽谕而闲适之情绝少。

其讽谕色彩最为浓烈的诗作要数长篇五古《悼蜀四十韵》为代表。其诗序中说道:“呜呼!虽采诗之官阙之,然诗咏讽刺,道不可寂然。某敢作悼蜀古风诗四十韵,书于视政之厅。有识君子,幸勿以狂瞽为罪。”可见,其作诗的政教目的甚是明确。其诗为:

蜀国富且庶,风俗矜浮薄。奢僭极珠贝,狂佚务娱乐。……天道本害盈,侈极祸必作。当时布政者,罔思救民瘼。不能宣淳化,移风复俭约。……悲夫骄奢民,不能饱葵藿。朝廷命元戎,帅师荡凶恶。虎旅一以至,枭巢一何弱。燎毛焰晶荧,破竹锋熠爚。兵骄不可戢,杀人如戏谑。悼耄皆丽诛,玉石何所度。未能剪强暴,争先谋剽掠。良民生计空。赊死心陨获。四野构豺狼,五亩孰耕凿。出师不以律,余孽何由却。鄙夫炽蜂虿,寡术能笼络。边陲未肃清,胡颜食天爵。世方尚奔竞,谁复振謇谔。黄屋远万里,九重高寥廓。时称多英雄,才岂无卫霍。近闻命良臣,拭目观奇略。[35]

发挥诗歌的讽谏功能,要关注民瘼、淳化风俗,并揭示蜀中动乱的缘由实为官员者不思民困、不事教化,无恶不作导致的。这种猛烈的讽谕之作是需要胆识的,这种为民请命的精神与讽谕精髓是一致的。再如《愍农》:

悠悠世事称无穷,千灵万象生虚空。活人性命由百谷,还须着意在耕农。自有奸民逃禁律,农夫倍费耕田力。青巾短褐皮肤干,不避霜风与毒日。暮即耕兮朝即耘,东坻南垄无闲人。春秋生成一百倍,天下三分二分贫。天意昭昭怜下土,英贤比迹生寰宇。惩奸济美号长材,来救黎元暗中苦。我闻愍农之要简而平,先销坐食防兼并。更禁贪官与豪吏,愍农之道方始行。[36]

诗人对农民不避霜风毒日、暮耕朝耘的艰辛劳作深表同情,还对因分配不公而导致“天下三分二分贫”的残酷现实表示不满,更重要的是诗人还提出“简而平”、“销坐食”、“防兼并”、“禁贪官豪吏”等一系列措施来解决这一问题。这类诗歌反映现实的力度丝毫不下白居易的新乐府之作,使宋初白体诗的内容大大加深了,并与王禹偁等掀起白体诗作的讽谕之风。这类诗作尚有不少,如:

奢竞苦不息,生民只有冤。谁搜元化窟,凿断丽华根。使绝侵夺苦,著为明圣恩。何烦重师古,即此是羲轩。[37]

——《本农》

救旱功何远,淋漓昼复昏。风雷潜助势,草木岂知恩。积霭消残影,枯源涨旧痕。朗吟浑得意,重起凭前轩。[38]

——《喜雨》

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玄门非有闭,苦学当自开。世上百代名,莫遣寒如灰。晨鸡固自勉,男子胡为哉。胸中一片地,无使容纤埃。海鸥尚可狎,人世何嫌猜。勤慎君子职,颜闵如琼瑰。刻薄小人事,斯辈真可哀。放荡功不遂,满盈身亦灾。将心须内疚,祸福本无媒。[39]

——《劝学》

其二,寄友酬唱之作。

宋初酬唱之作盛行,这也是白体诗重要的创作方式,张咏也有不少这方面的诗作。但张咏的寄友酬唱诗作,闲适消遣味大大减少,更多的带有较为深沉的感时情怀。这与其讽谕诗的精髓有一致之处。如《游赵氏西园》:

蜀中春艳世间殊,比并陈园恐未如。数里花光浮暖日,六街尘净见香车。翻空雅乐催欢处,入格新诗上板初。方信承平无一事,淮阳闲杀老尚书。[40]

这首诗是游赵氏西园而作。前三联依次写蜀中春季赵氏西园的艳丽,堪比陈园,继而写春暖花簇、香车齐聚、雅乐合奏、赋诗饮酒,一片宴乐场景,但结尾给人一种蹉跎时光与无所事事之感。作者并没有沉浸其间、乐而不返,而是无尽的无奈与着急。再如:

年来流水坏平田,客径穷愁自可怜。汀苇乱摇寒夜雨,沙鸥闲弄夕阳天。狂嫌浊酒难成醉,冷笑清诗不直钱。碧落故人知我否?几回相忆上渔船。[41]

——《郊居寄朝中知己》

闻说怀经济,乘闲过隐庐。话言殊不逆,交分合何如?道愧将时背,心非与世疏。凄凄重惜别,蝉噪古槐初。[42]

——《邺中留别平仲》

张咏还有一些与方外之人交往的诗作,如与少年同窗,后远隐世外的高士傅霖赠寄频繁,大多表现出对他们自由闲逸的向往和自己为官羁身的无奈,语言清新,不事雕琢,近似白体诗作,如:

绿杨阴映长楸道,桃杏初花红影小。手扶大白口谈天,得意相欢不知老。一从召入金马门,三载长缨事边徼。几欲含毫寄别离,悠悠乱思如芳草。[43]

——《寄程说傅逸人》

少年名节动人群,避俗深居积水$。几为典衣留远客,半来欹枕看闲云。门连酒舍青苔滑,路近汀沙白鸟分。谁道无心活黎庶,数篇新制咏南熏。[44]

——《贻傅逸人》

其三,闲适记游之作。

张咏也有少许记游之作,语言清丽流畅,诗风清新自然,心情闲适自在,与白体诗无异,如:

何人移置向何年,牢落空庭见断顽。竹外松间滋澹伫,土昏苔染更斓斑。贪怜玩月名偏好,莫问朝天信不还。闲醉闲吟聊自得,渐无魂梦忆归山。[45]

——《吴宫石》

莫问王庭苦,高栏是夕攀。时清官事少,边静戍人闲。雉堞临寒水,穹庐倚乱山。皇恩正无外,不拟更移关。[46]

——《登麟州城楼》

人生三万六千日,二万日中愁苦身。惟有无心消遣得,有心到了是痴人。[47]

——《遣兴勉友人》

此外,张咏还有不少带有伤感色彩的感怀之作,有感叹时光流逝,向往自由无拘生活的,有感恩报国与怀才不遇的,这与白居易诗歌有相似之处,但感情要深切的多,如:

风帆江上往来频,渔叟应多笑此身。自愧无才酬圣泽,已甘行乐负青春。疲羸未复空忘味,网绪难条欲问津。更拟倾杯祝天地,世间不用长奸人。[48]

——《舟行感怀》

才薄难胜任,空销懒惰情。公堂群吏散,苔地乱蛩声。隔岁乡书绝,新寒酒病生。方今圣明代,不敢话辞荣。[49]

——《县斋秋夕》

野人官职与心违,何况经年未得归。一夕秋风无限思,偶来凭槛到斜晖。[50]

——《秋日登美美亭》

第一首诗作写于江上行舟之中,本来江帆迅驰、绿水东流,一派快意之景,但诗人却发出无才酬君、无奈行乐之叹。第二首诗人说自己才薄难以胜任郡县之官,这是明显愤激之辞。接着写县衙里面环境恶劣,青苔满地,蛩声乱鸣,官吏也散怠不堪。诗人被贬到此处,离家千里,家书甚希,加上生病,感情要深沉的多。面对此等境遇,诗人还不便口无遮拦宣泄,这是何等的郁结。第三首仍然带有浓厚的不满与伤感。诗人登美美亭,抒发的却是对自己长期遭遇贬谪的不满。违心的官职,整年不得归,面对秋日黄昏,诗人独自凭栏,其中感思可想而知。

当然张咏诗歌有昆体的成分,但不多,更不是主导风格,《西昆酬唱集》只收张咏诗歌2首,说他是昆体诗人有点以偏概全。清人姚埙说:“(张咏)偶染西昆习气,终非本色。”[51]赵齐平先生指出:“拿张咏与晏殊作比较,张咏虽然名入《西昆酬唱集》,但并不是西昆派诗人。”[52]

除白体风格外,张咏的古体诗歌飞扬驰骋、豪迈挥洒极似李白,如其五古《解嘲》《劝酒惜别》等。张咏诗歌也有晚唐体的风貌,程千帆、吴新雷《两宋文学史》中说:“《乖崖集》中的作品大多接近晚唐体,有些讽谕诗还是在王禹偁的影响之下写成的。”[53]总之,张咏的诗作风格多样,其中近似白体的成分较多,把他笼统划归为昆体诗人是欠妥的。

(四)其他昆体诗人的白体成分

除上述白体成分比较突出的昆体诗人外,《西昆酬唱集》中收录的作家,也有不少带有一定的白体成分,他们与宋初盛行的白体诗风也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如由南唐北播的诗人舒雅(?—1009),字子正,歙县(今属安徽)人,南唐保大八年(950)状元。入宋后,为将作监丞,后充秘阁校理,累迁职方员外郎。出知舒州,秩满掌灵仙观,改直昭文馆,大中祥符二年(1009)卒。

舒雅一直被认为是昆体的代表诗人,理由是他参与李宗谔、杨亿、刘筠等人的酬唱,其作品见于《西昆酬唱集》。这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舒雅诗歌散佚严重,《全宋诗》卷一八仅收录其诗5首,几乎难以看出他诗歌的整体风貌。就仅存的这5首而言,《答内翰学士》《答钱少卿》《答刘学士》是典型的昆体诗作,如《答钱少卿》:

蓬莱阁下旧邻居,偶别俄惊四载余。每见寒葭思倚玉,忽临秋水得双鱼。人间贵盛君谁及,物外优闲我自如。闻说归艎向春渚,深知不与道情疏。[54]

这是舒雅回赠西昆体领袖钱惟演的诗,钱诗为《寄灵仙观舒职方学士》:“方瞳玄鬓粉闱郎,绛阙斋心奉紫皇。征士高怀云在岭,骚人秋思水周堂。闲园露草开三径,灵宇华灯烛九光。知有美田堪种玉,几时春渚逐归艎。”[55]舒诗首先回忆两人共同供职秘阁时的往事,不经意间一别,竟达四年之久。接着写自己对钱氏的挂念与忽收到对方的书信喜悦之情。钱君为吴越王之后,贵盛谁及!自己超然物外,悠闲自得。一句称赞对方,一句自许自己。最后回答原诗“几时春渚逐归艎”问题,即不与向道之情疏远才能达到真正的宁静。

全诗使用不少生僻的典故,这是昆体诗歌的代表特征。如“蓬莱阁”是昆体诗人喜用之典,此处指宋代帝王藏书之地。“倚玉”:语典比较难懂,实指高攀或亲附贤者,语出《世说新语·容止》:“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56]“归艎”犹归舟,语出谢朓《拜中军记室辞随王笺》:“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57]李周翰注:“艎,舟名,王乘也。”钱惟演为吴越王之后,理应乘艎。“道情”指向道、悟道之情。

但舒雅还有《送僧归护国寺》:“偶思皇泽来丹阙,却为禅斋返旧林。岭上白云终挂念,人间余事不关心。澄潭雨过秋涵月,古桧风生夜对琴。闻道石桥多胜境,几时相伴一间寻。”[58]读来平易流畅,毫无晦涩之感。

此外,舒雅虽未亲自参加太宗朝淳化五年(994),君臣达三十多人围绕胡氏华林书院的同题酬唱,但作诗一首以襄盛会。这次同题唱和作家不乏李昉、李至、王禹偁等白体诗作的名家。舒雅诗作《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江外力为儒,荣华表里闾。后生多折桂,数世必同居。筑室寒留谷,穿池夏养鱼。买山添胜境,移席讲新书。竹鸟邻僧刹,溪亭入野蔬。姓名喧魏阙,行止到公车。顾我曾游此,多年尚忆诸。未能重得去,寄咏一踌躇。”[59]是纯粹白体诗作。

再如昆体诗人张秉,其生平《全宋诗》卷五八记载道:“张秉(952—1016),字孟节,歙州新安(今安徽歙县)人。太宗太平兴国五年(980)进士,授将作监丞,通判宣州,迁监察御史。以荐得知郑州,召还,直昭文馆,迁右司谏。后擢知制诰。真宗即位,除左谏议大夫,历知颍、襄、河南、河阳、澶、滑、永兴军等州府,后转礼部侍郎,加枢密直学士,再知并州,徙相州。大中祥符九年(1016)卒,年六十五。《宋史》卷三〇一、《新安文献志》卷九四有传。”[60]《全宋诗》收其诗作7首,其中《清风十韵》《戊申年七夕五绝》收入《西昆酬唱集》,是典型的昆体之作。

但张秉尚有《郑州联句》,由诗歌内容可知,这是与白体杰出诗人王禹偁的联句,现录如下:

函关秋霁雁初回,六里商於晓色开。四皓有灵应笑我,谪官方始入山来。[61]

诗句语言平易,诗意通晓,从中也可看出张秉受到白体诗人影响,只是其诗歌散佚严重,未能见其全貌。此外,昆体中的刁衎(945—1013),也参加了淳化五年胡氏华林书院的同题酬唱,留有《题义门胡氏华林书院》,诗歌全用白体手法。李维(961—1031),字仲方,沼州肥乡(今属河北)人,宋初西昆体诗人,《西昆酬唱集》收《休沐端居有怀希圣》《王左臣新菊》《霜月》3首。《全宋诗》卷八八还收有他3首送别诗,诗文如下:

金骨一何轻,瞳方鬓复青。楼居隐岩桂,飚驭别阶蓂。玉宇藏丹诀,琱觞泛绿醹。霞城中夕梦,悬想在彤庭。[62]——《送张无梦归天台》香刹隐霞标,斋房见落潮。归思海众绕,来应辅臣招。倚策吟云合,乘杯咒浪销。曹溪久得法,游戏自逍遥。[63]

——《送僧归护国寺》

读碑经岘首,贳酒过宜城。莫问依刘事,休伤吊屈情。[64]

——《送舒殿丞》

张无梦,北宋著名道士,字灵隐,号“鸿蒙子”,凤翔盩厔人。作者这首送别诗诗意明晰、语言典雅,称赞张无梦仙风道骨与无为虚一,不为外物所动的道学修为。后两首送别诗,语言更为平易,情感颇为闲适,有白体的影子。

总体说来,白体与昆体也不是截然对峙非此即彼的,白体诗人与昆体诗人很多关系亲密,王禹偁与张咏自不必说,王禹偁对丁谓、杨亿也甚是奖掖,彼此影响是存在的,张鹤霖先生甚至说:“西昆体正是在白体的基础上演化产生的,二者相互渗透、相斥相融,是‘同质异构’的关系。”[65]宋初作家由白体渐入昆体也说明此论断具有一定的正确性。这类作家甚多,对之笔者只能选其代表,略作论述。曾枣庄先生也指出:《西昆酬唱集》的17人并称具有偶然性,他们的政治态度、文论主张、诗文风格都不统一,统统算作西昆体诗人,显然是不恰当的,应该区别对待。[66]丁谓、张咏是其中比较突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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