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为庄公臣，言大用，每朝，赐爵益邑；俄而不用，每朝，致邑与爵。爵邑尽，退朝而乘，嘳然而叹，终而笑。其仆曰：“何叹笑相从数也？”晏子曰：“吾叹也，哀吾君不免于难；吾笑也，喜吾自得也，吾亦无死矣。”
崔杼果弑庄公，晏子立崔杼之门，从者曰：“死乎？”晏子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独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曰：“归乎？”曰：“吾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君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孰能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
门启而入，崔子曰：“子何不死？子何不死？”晏子曰：“祸始，吾不在也；祸终，吾不知也，吾何为死？且吾闻之，以亡为行者，不足以存君；以死为义者，不足以立功。婴岂其婢子也哉！其缢而从之也！”遂袒免，坐，枕君尸而哭，兴，三踊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
【译文】
晏子出任齐庄公的大臣，说的话多被采纳，每次朝见，庄公都给晏子赏赐爵位增加食邑；没有多久就不再重用晏子了，每次设朝，都削减晏子的食邑与封爵。封爵与食邑削减完了，晏子退朝出来乘车，感慨地叹息，叹息完后又大笑。他的仆人说：“先生为什么时而叹息时而大笑连续多次呢？”晏子说：“我叹息，是哀痛我们的国君一定不能免于灾难；我大笑，幸喜我自身得以保全，我也不会死了。”
崔杼虽然杀死了庄公，晏子站立在崔杼的门前，崔杼的门人问晏子：“来死的吗？”晏子说：“难道只是我一人的国君吗？要我死！”门人说：“逃走吗？”晏子说：“难道是我一人的罪吗？要我逃走！”门人说：“归去吗？”晏子说：“我的国君已死，往哪里归？治理百姓的人，难道可以侵凌百姓吗？他们是国家的主体呀！侍奉国君的臣子，难道只是为自己的俸禄？臣子的责任在于为国奉献。所以国君为国家利益而死，臣子就为他死，国君为了国家利益而逃亡，臣子就跟他一起逃亡；如果国君只是为自己的私利而死为自己的私利而逃亡，不是他自己亲昵的人，谁敢承担这样的责任。况且人有了国君而又杀掉他，我怎么要为他去死呢？怎么要为他去逃亡呢？如果我为他而死，死的理由归在哪里呢？”
崔杼家门开了晏子走进去，崔杆说：“先生为什么还不死，先生为什么还不死？”晏子说：“祸乱开始时，我不在场；祸乱结束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死？况且我听说，把逃亡看作忠君的行为的人，不足以保全国君；把死看作是有节义的人，不可以为国立功。我难道是国君的宫妃侍女吗？他上吊而我也随从他上吊！”于是袒臂脱帽，坐在地上，将庄公的尸体枕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而痛哭，哭毕，站起身来，向上跳了三下便走出。有人对崔抒说：“一定得杀掉晏子。”崔杼说：“百姓众望所归，不杀晏子可以得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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