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其害马者

《庄子·徐无鬼》篇第三节，记述了黄帝与牧马童子讨论治理天下的办法，牧马童子的“为天下”之法就是去其“害群之马”：

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适遇牧马童子，问涂焉，曰：“若知具茨之山乎？”曰：“然。”“若知大隗之所存乎？”曰：“然。”黄帝曰：“异哉小童！非徒知具茨之山，又知大隗之所存。请问为天下。”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若此而已矣，又奚事焉！……”黄帝曰：“夫为天下者，则诚非吾子之事。虽然，请问为天下。”小童辞。黄帝又问。小童曰：“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黄帝再拜稽首，称天师而退。

大意是说：黄帝要到具茨山去拜访大隗神，正巧遇上一位牧马的少年，便向牧马少年问路，说：“你知道具茨山吗？”少年回答：“知道。”黄帝又问：“你知道大隗居住在什么地方吗？”少年回答：“知道。”黄帝说：“这位少年，真是了不起啊！不只是知道具茨山，而且知道大隗居住的地方。请问怎样治理天下。”少年推辞不说。黄帝又继续追问。少年说：“治理天下，这跟牧马又能有什么不同呢？也就是去除其中有害的马罢了。”黄帝听了大受启发，叩头行了大礼，称牧童为“天师”，方才离去。

成语“害群之马”即由此而来。后来用以比喻危害社会或集体的人。

黄帝是上古时期华夏民族的人文始祖。寓言中的黄帝相当民主，他向牧马童子请教治理天下的办法，而且称牧马童子为“天师”，可见他信服和采纳了牧马童子提出的治国方略。

毛泽东运用庄子这一思想观点，是在1920年与他湖南一师时的恩师刘策成的一次交谈中。

本年8月，毛泽东接受湖南第一师范校长易培基先生聘请，出任该校附小主事。刘策成任邵阳驻省中学校长。当时，毛泽东没有成家，常来刘校长这儿借餐寄宿，甚至师生同床共寝，彻夜交谈。

一次，毛泽东又去刘先生处寄宿。刘先生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商量。最近，谭延闿多次来劝我出山，去担任浏阳县长，我无奈初步答应了，正想听听你的意见。”

毛泽东说：

“这有何难，您德高才盛，出任一县之长，应是小菜一碟。您曾经教导我们，庄子主张‘无为而无不为’；‘无为’者，不为虎作伥之谓也；‘无不为’者，‘为百姓有益之事都应做’。”

刘先生又问：“能否说得更具体些？假如，要你当浏阳县长，你怎么办？”

于是，师生俩就此问题，彻夜交谈。毛泽东先提出：“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意思是说，治理天下，就像牧马，除去“害群之马”，天下就会大治。接着师生俩就如何“去其害马”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一直交谈到鸡鸣，才各自酣睡。（黄露生编著：《毛泽东尊师风范》，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417页）

第二天早上，刘先生起床，动情地对毛泽东说：“谢谢你‘去其害马’的方略。我这么一走，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也再没有人半夜敲门，同床共枕畅谈‘去其害马’之策。”

不久，刘策成弃教从政，出任浏阳县长，从事他“去其害马”的事业。

1925年，赵恒惕将刘策成派到郴县当县长。郴县是湖南的南部僻远小县，刘策成为官清正廉洁，同情贫苦大众。他平易近人，与士农工商各界交朋友，倾听各方意见，动员巨富豪商出钱办慈善事业，使鳏寡孤独残疾者有所养；改妓院为济良所，教育妓女从良，学习谋生本领等，为民众做过很多好事。他还亲自创作《半夜案》等新剧本，以《庄子》“去其害马”的理念，歌颂秉公办案的“父母官”，劝人从善除恶，深受民众拥护，被称为“刘青天”；在郴县、衡山离任时，民众给他送“万民伞”。1938年，蒋经国推行“新政”，开展“模范县长”活动。刘策成被蒋经国树为模范县长典型。为此，应蒋经国请求，他曾撰写《如何做模范县长》一文，提出模范县长十条做法。

因此，“刘青天”的名声大张，破例受到蒋介石的“召见”，一度还安排刘策成参加蒋介石召开主持的党国的一些会议。但是，刘策成是真实追随孙中山的“三民主义”者，与蒋介石不是同一路人。

1948年上半年，刘策成以模范县长的身份当选“国大”代表，想晋谒蒋介石，说服蒋介石停止内战，被拒之门外。最后，他彻底认清蒋介石的反动本性，愤怒地写下一副著名对联：

好总裁，不靠朱毛不靠共；内战继内战，祸首罪魁，留得千秋污吏在。

唯英雄，且能活人能杀人；同胞杀同胞，权大罪大，换来万代臭名传。

从此，他积极响应中国共产党的号召，投入全国人民“反独裁”“反内战”“反饥饿”的运动，和湖南和平解放的运动。

1949年湖南和平解放。刘策成先生欣喜若狂，致信毛泽东，祝贺并提醒毛泽东注意庄子所说“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毛泽东对刘策成的来信，特别重视，每封必复，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刘先生的深切怀念之情。

1950年，周恩来总理聘请刘策成为中央文史馆馆员。同年4月，他来到北京参加中央文史馆筹备会议。不久，毛泽东热情地邀请他来家“叙旧”。那天，毛泽东特地邀请徐特立、王季范等原先第一师范老师作陪。

席间，徐特立对刘策成说：“你写的那副对联，堪称万世师表之作。”

王季范接过话题：“对，蒋介石现在还活着，你却早就给他作了盖棺论定。如果躲在台湾的蒋总裁看了，会气死的。”

毛泽东接着说：

“这真是大史家的大手笔，是‘去其害马者’的照妖镜，不仅给蒋总统作了盖棺论定，还深刻概括了一切压迫人民、屠杀人民的统治者的反动本质，既敲响了蒋介石的丧钟，也给我们共产党敲起警钟。所以，恩来一定要请策成先生来中央文史馆，要借您的火眼金睛，请您帮助共产党，照照其中有没有张介石、李介石，如果发现了，请您也给来个盖棺论定。”（黄露生编著：《毛泽东尊师风范》，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417页）

毛泽东的幽默，又激发一阵欢笑。

“去其害马者”！这是毛泽东品读《庄子·徐无鬼》篇产生的执政理念。这条治国之策起源于黄帝，载记于《庄子》，流传到现代。当年，老师刘策成欲任县长之时，学生毛泽东献策行政用权“去其害马者”，刘策成惩恶罚贪，成为民众爱戴的“刘青天”；三十年后，新中国成立之初，学生毛泽东成为最高领袖，老师刘策成上书言事，献策“为天下者……亦去其害马者而已”，毛泽东治国先治吏，惩治大贪污犯刘青山、张子善是最著名的例子，此后把整顿干部队伍作为执政的根本措施，常抓不懈。群众口碑：“毛泽东的干部两袖清风！”是对毛泽东时代党风政绩的最好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