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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世方熟邯郸一梦—《邯郸记》述评

时间:2022-01-0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邯郸记》的本事源于唐代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宣扬了人生如梦的思想。汤显祖的《邯郸记》叙述了吕洞宾度化卢生的故事,属于八仙戏之一。除了道教思想外,《邯郸记》蕴涵着更多的现实意义。《邯郸记》富有戏剧性,情节紧张,扣人心弦。但是《邯郸记》共三十出,全本演起来比较长,因此《邯郸记》的演出也是以折子戏为主。

《邯郸记》写于1601年,是汤显祖最后一部传奇,反映了他在1601年前后的思想和精神状态,也是他对自己一生的反思和总结。

《邯郸记》的本事源于唐代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宣扬了人生如梦的思想。戏曲中很多以《枕中记》为题材的作品,如元代马致远的《黄粱梦》、明代苏汉英的《黄粱梦境记》,还有日本的谣曲《邯郸》等。就人物、故事情节来说,汤显祖的《邯郸记》与传奇《枕中记》最为接近,而其中蕴涵的思想远比《枕中记》丰富。

就题材而言,《邯郸记》属于神仙道化剧,吴梅在《四梦跋》中说:“《还魂》,鬼也;《紫钗》,侠也;《邯郸》,仙也;《南柯》,佛也。……所谓鬼、侠、仙、佛,竟是曲中之意,而非作者寄托之意。”王思任在论玉茗“四梦”亦云:“《紫钗》,侠也;《邯郸》,仙也;《南柯》,佛也;《牡丹亭》,情也。其知‘四梦’之旨矣。”

汤显祖的《邯郸记》叙述了吕洞宾度化卢生的故事,属于八仙戏之一。其道教思想主要集中体现在《度世》与《合仙》中。这两出写“八仙度卢”的起因和“度卢”的仪式。八仙本是全真教的神仙:“黄粱饭难消一粒,葫芦药到用的刀圭。垂目睡加工水汞,自心息把东金炼齐。心性悟吾心自悟,一二三主人住持。几时节和你安炉做灶,醒了后又怕你苦眼铺眉”,剧中宣扬了全真教的内丹、心性等思想。最后一折则写卢生在八仙的引导、帮助下,对以前的行为进行一一的忏悔:

(张)你虽到了荒山,看你痴情未尽,我请众仙出来提醒你一番,你一桩桩忏悔者。(生应介)

【浪淘沙】(汉)甚么大姻亲?太岁花神,粉骷髅门户一时新。那崔氏的人儿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曹)甚么大关津?使着钱神,插宫花御酒笑生春。夺取的状元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李)甚么大功臣?掘断河津,为开疆展土害了人民。勒石的功名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蓝)甚么大冤亲?窜贬在烟尘,云阳市斩首泼新鲜。受过的凄惶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韩)甚么大阶勋?宾客填门,猛金钗十二醉春楼。受用过家园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前腔】(何)甚么大恩亲?缠到八旬,还乞恩忍死护儿孙。闹喳喳孝堂何处也?你个痴人。(生叩头答介合前)

只有把这些“心之大欲”、功名富贵、生死恩怨都参透,才能登上仙界成为神仙:“尽荣华扫尽前生分,枉把痴人困。蟠桃瘦作薪,海水干成晕,那时节,一番身,敢黄粱锅待滚?”

除了道教思想外,《邯郸记》蕴涵着更多的现实意义。正如作品最后唱到“度却卢生这一人,把人情世故都高谈尽,则你要世上忍梦回时心自忖”,《邯郸记》借八仙度卢的故事,实际上揭露了明代科举制度的不合理以及官场的腐败。

剧中主人公卢生的科举及第,靠的不仅是妻子崔氏“四门亲戚,多在要津”,更是其家兄“孔方兄”的四处打点,最后,本被判为落卷的卢生,“非万岁爷一人主裁,他与满朝勋贵相知,都保他文才第一”。就是皇帝身边的高力士“也看见他字字端楷哩”。汤显祖通过这个情节,深刻地揭露了科举制度中“开元天子重贤才,开元通宝是钱财。若道文章空使得,状元曾值几文钱”的弊端。

而《邯郸记》中对宇文融形象的描写,则是作者对几十年官场生涯的反省和总结。人们一般认为,宇文融是当时权臣张居正的写照。焦循《剧说》云:“《邯郸梦》中宇文,即指江陵也。‘两梦’中《吊场》、《钦定》诸剧,皆极诋讪。至云‘状元能值几文来’,愤怅极矣。”

吴梅《墨憨斋定本邯郸梦题评》:“玉茗堂此记为江陵发,篇中愤慨甚多。臧晋叔、龙子犹辈皆未之知,各为删改,真是梦梦。玉茗有知,当齿冷地下。”

卢生科举考试时未“钻刺”于宇文融,加上在曲江宴上,拒绝了宇文融为“老官媒”的请求,进一步得罪了宇文融,宇文融为此耿耿于怀,一而再再而三地寻“题目处置他”。宇文融先是抓住卢生一个“朦胧取旨”为妻子崔氏偷填封诰的破绽,将卢生贬到陕州凿石开河去。没想到卢生开河成功,因此,宇文融又生一计,让卢生出征吐蕃。可是卢生却勒石而归,让宇文融构陷卢生的阴谋再次落空。宇文融于是再生一计:“潜遣腹心之人,访缉他阴事,说他贿赂番将,佯输卖阵,虚作军功。”朦胧具奏,将卢生做成死罪:“通番卖国,其罪当诛”,最后将卢生贬去“广南鬼门”,买通司户,百般折磨卢生,欲置卢生于死地。一个势焰冲天、一手遮天的权臣形象便呈现在观众的眼前。作品的深刻之处,还在于宇文融倒台之后,卢生又成为了一个新的权臣,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所谓“夜夜笙歌归院落,朝朝灯火下楼台”,最后极欲而亡。汤显祖深刻地揭露了明代官场权臣的炙手可热、官场的尔虞我诈、皇帝的偏听偏信等,《邯郸记》可谓是整个明代官场的一个缩影。

《邯郸记》共三十出,是“四梦”中最短的作品。其结构非常紧凑,一些看似闲笔的描写,却是草蛇灰线,如十六出《大捷》中有热龙莽战败之后,想了一计:“不免裂帛为书,系于雁足之上,央他放我一条归路。”却为后面十七出《勒功》、第十九出《飞语》和二十四出《功白》设下了伏笔,成为关目的转折,可见汤显祖关目针脚之细密。

汤显祖的排场安排可谓是冷热调剂,张弛有道。如写卢生开河成功(《凿陕》)后,按一般的剧情发展,接下来应该是写皇帝东游时的盛况(《望幸》、《东巡》),但汤显祖接下来写的是《边急》,描写吐蕃大兵压境,边关告急。这样的处理,很能调动观众的情绪。

《邯郸记》富有戏剧性,情节紧张,扣人心弦。如《死窜》一折,卢生在法场候斩,童伯章评云:“文词奇峭,佐以事实之表演,诚是足以为热血中富贵者,下灌顶醍醐。”《召还》一折,前半部分卢生作为罪官,被司户折磨得死去活来;后半部分情节却陡转直下,卢生被朝廷重新召回,赋予重任,而司户却自绑着向卢生请罪。情节大起大落,不经意间,作者的思想情感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字里行间,是非善恶,人情冷暖,观众也自能感知。

汤显祖《邯郸记》是为演出而创作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举世方熟邯郸一梦,予故演付伶人以歌舞之”,其好友邹迪光在《汤显祖传》中亦云汤显祖“每谱一曲,令小史当歌,而自为之和。声振寥廓,识者谓神仙中人云”。由于《邯郸记》的内容宣扬了人生如梦的思想,很契合失意落魄文人的心意,所以在士大夫文人的家乐中演出比较多。

《邯郸记》的演出分为全本演出和折子戏演出。直到清代,还有全本演出的记载,李斗的《扬州画舫录》云:“朱文元,小名巧福,为程伊先之徒。演《邯郸》全本,始终不懈。”但是《邯郸记》共三十出,全本演起来比较长,因此《邯郸记》的演出也是以折子戏为主。吴梅《邯郸记跋》:“今世传唱有《度世》、《西谍》、《死窜》、《合仙》四折,脍炙已久。”

《度世》又名《扫花三醉》,写的是何仙姑证入仙班后,吕洞宾奉张果老之命,前往下界度一人接替何仙姑在蓬莱仙庭门外扫蟠桃的落花的工作。吕洞宾来到洞庭湖上的岳阳楼,醉戏酒客,试探众人道性,发现偌大的岳阳楼上,并没有值得度脱的人。此出戏不仅曲词好听,而且身段好看。

《西谍》又名《打番儿》,写卢生利用“打番儿汉”的反间计,把吐蕃国的丞相悉那逻杀了,为其开边之功奠定了基础。曲词充满了异域风光和情趣,颇受观众的喜爱。

《死窜》又名《云阳》、《法场》,写卢生因为宇文融的诬陷,被拿到云阳法场问斩,亏崔氏领着他的几个孩儿在午门前叫冤。在高力士的帮助下,卢生被免死,贬到了广南崖州鬼门关。此折情节紧张,扣人心弦,由权臣到阶下囚,由死囚到流臣,几乎是整个故事的一个缩影,最能反映死生如梦的情感。

《合仙》又名《堆仙》,是神仙道化剧结尾常见的一个套式,即“八仙度卢”。梁廷枏《曲话》云:“汤若士《邯郸》未折《合仙》,欲呼为《八仙》度。”但是《邯郸记》“八仙仙证”的套式,与元杂剧的套式相比,不再是简单的名籍数说,而是写得非常生动活泼,富有情趣。

明清两代《邯郸记》的演出非常频繁,但是与元明时期其他的八仙戏相比,《邯郸记》的演出性质却发生了变化。八仙戏一般是吉祥戏,但是《邯郸记》却被视为是不吉祥的。吴梅在《八仙庆寿跋》中说:“《八仙庆寿》四折,纯为祝嘏佐樽之词。观宪王小引,以神仙传奇为不宜用,知当时忌讳之深。无怪乎嘉道间,官场忌演《邯郸梦》,以为不吉也。”虽然冯梦龙在《墨憨斋定本邯郸梦总评》云:

玉茗堂诸作,《紫钗》、《牡丹亭》以情,《南柯》以幻,独此因情入道,即幻悟真,阅之令凡夫浊子具有厌薄尘埃之想。“四梦”中当推第一。世俗以黄粱梦为不祥语,遇吉事不敢演。夫梦则为宰相,醒则为神仙,事孰有吉祥于此者?

这种豁达,对一个自小就以科举功名为其追求的封建士子来说,是很少有的,人们只有在科举失意的时候,才会想“成仙入道”,才会寻求宗教的寄托。

科举是明清时期士人晋升富贵的主要途径。多少文人为科举奋斗终生,至死不悟,如清代小说《儒林外史》中的周进、范进之流。宣扬功名如梦思想的“黄粱梦”故事,对这种狂热的科举之潮,不啻于是一帖清凉剂。清代李绿园《歧路灯》中的楼朴在游邯郸道上的“黄粱梦”旧址卢生庙时云:

小说家言,原有此一说。但是卢是范阳之卢,但这梦在长安地方。俗下扯在这里,夹上些汉钟离、吕洞宾话头。要之也不论真与不真,庙修在大路边上,正可为巧宦以求速仕者,下一剂清凉散也好。

由此可见,“黄粱梦”难怪会被在科举功名之途上锲而不舍的文人们所不喜爱,被视为不吉利的象征。在喜庆的场合,都忌讳说“黄粱梦”、“邯郸梦”。“黄粱梦”意象都如此,更不用说描写“黄粱梦”故事的戏曲了。因此汤显祖的《邯郸记》被看做不吉祥的戏曲则是很正常的。清代的《仙史通纪小引》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

予跋蹭名场,壬午摒落,即有云水之志。祈梦于燕之吕祖堂。时同寝友二人,一友已列贤书登仕版而例,得试南宫,晓起谓予曰:“竟无他梦,竟演黄粱剧耳,岂大物逼人耶?”……已梦黄粱者,无罪见戮……余因叹黄粱以假梦而成真,度前友以真梦而成真祸,卢生得度即伯氏因缘也。(《四库全书存目丛书》)

不用说观看表演,就是梦见演“黄粱梦剧”的人,也落得个“无罪见戮”,不知这是巧合还是真的有这么灵验,但是却说明了“黄粱梦”之不吉利,已经在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

虽然《邯郸记》被视为不吉利,但是在普通的场合,特别是在文人的宴集上还是很受欢迎。如清宋琬《满江红》序云:“铁崖、顾庵、西樵、雪洲小集寓中,看演邯郸梦传奇。殆为余五人写照也。……词成,座客传观属和,为之唏嘘罢酒。”王晫在《今世说》中云:

宋荔裳、王西樵、曹顾菴同客湖上。一夕看演邯郸卢生事,酣饮达旦。曹曰:“吾辈百年间如梦出梦之境,一旦锁之银灯檀板中,可笑可涕也!”

从中可知,文人观演《邯郸记》其心情多为“悲”、“愁”,或是“驴鸣草店记邯郸,震主勋名枕上看。丰世悲欢成一笑,晨钟动处月光寒。场下卢生太息频,回头谁是太息人?世间忧乐知无定,好梦原来太辛苦”,或是“荣辱事,难凭料,烟雨意,谁分晓?走邯郸道上,故人不少。人哭人歌传舍换,梦来梦去神仙老”等。《邯郸记》的演出,容易勾引起人们失意悲凉的心情。从这点来看,《邯郸记》还的确是不适宜在喜庆场合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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