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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提一桩旧公案

时间:2022-12-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若有人企图重提那桩公案,也只是笼统地知道梁实秋当年提倡白璧德主义和人性论,反对文学的阶级性,反对硬译,如此而已。梁实秋此举虽非告密,但在客观上起了提醒统治者,并进一步想利用统治者的权力和屠刀来消灭论敌的作用,这才是鲁迅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原因,也正是鲁迅在走狗称号上再加一个“乏”字的用心所在。

近读一本捷克人写的书,说到了被遗忘所吞噬的历史现象——其自然是指1968年苏联坦克侵捷事件,他认为,在今天使千万人惊心动魄的事件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变得模糊不清,最终被消灭得干干净净。——这位捷克作家的观点是否对头,担忧是否多余,都不是本文的题目,笔者读到这段议论而生出联想的,是一段与之完全无关的历史:鲁迅骂梁实秋的一桩公案。

历史总是要被遗忘的,但怎样遗忘却来自人们集体的意愿。——我之所以不说个人,因为个人对历史的遗忘与否,是微不足道的。唯有这种感情上升为一个时代的文化心理,它才会成为民族的集体遗忘,新神话的编造者才有可能成功。就说梁实秋吧,倒退十几年前的文学史上,梁实秋的名字是与“资本家的乏走狗”的恶谥连在一起的,这是鲁迅与梁实秋在30年代初一场论争的结果。由于这个恶谥,梁实秋在其他方面的贡献被人为地遗忘了。但近十年来风水转了,随着梁实秋的著作在大陆相继出版,特别是他与韩菁菁晚年情书的公开发表,人们对这个名字的感情色彩渐渐变了,或为雅舍的小品文大师、或为莎士比亚的专家、或为一幢容易失火的“老房子”、写情书的圣手,梁实秋的面貌复杂起来,再也没有人说他是“乏走狗”了,偶尔有人提起,也隐隐地暗示同情,总觉得鲁迅当年骂人骂过了头。

这当然不能责怪新的遗忘风气笼罩下的一代读者,因为一个在雅舍里谈吃谈喝,怀旧思乡,并且春心未已的老人,获得各种人不同角度的好感,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若有人企图重提那桩公案,也只是笼统地知道梁实秋当年提倡白璧德主义和人性论,反对文学的阶级性,反对硬译,如此而已。这就该被骂为“资本家的乏走狗”,而且还是“丧家的”么?

这种不理解显示了遗忘的力量,遗忘将30年代初鲁迅同梁实秋争论的历史背景虚化了。事实上鲁迅之所以骂梁实秋“乏走狗”并非是因为其上述文学主张——凡此种种,鲁迅都有过正儿八经的论文或者杂文,譬如《“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文学与出汗》等来作答复,其方式是讨论的、争鸣的和批判的,虽也措词俏皮,含有一些嘲讽,却没有辱骂对方的意思。然而唯独那篇脍炙人口,因而也特别出名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才用了完全不同的口气和方式。很显然,这是别有原因的。这原因在今天似乎已被人遗忘,但在鲁迅的杂文里又是讲得清清楚楚的:是梁实秋在答复左翼人士对他的批判时,采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

今查《新月》第三卷第九期上,梁实秋一连发表三篇短文,在理论上的反批评外,夹杂了指对手为共产党的暗示,譬如:

“革命我是不敢乱来的,在电灯杆子上写‘武装保护苏联’我是不干的。”——《答复鲁迅先生》

“如何可以到××党去领卢布,这一套本领,我可怎么能知道呢?”——《资本家的走狗》

“这篇小说的作家已于1920年2月14日下午七时随同鲁迅先生发起‘自由运动大同盟’。”——《无产阶级文学》

毋须多引,这寥寥几句中都可以看到,梁实秋在论争中不断暗示对手是“共产党”,是“领取苏联津贴”,或是“自由运动大同盟”成员,等等,这就有点心怀叵测了,就像前些年的文学批评里,给对手扣上一顶“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帽子一样,在30年代的恐怖时期被称作“共产党”是要杀头的。梁实秋此举虽非告密,但在客观上起了提醒统治者,并进一步想利用统治者的权力和屠刀来消灭论敌的作用,这才是鲁迅拍案而起,怒不可遏的原因,也正是鲁迅在走狗称号上再加一个“乏”字的用心所在。

中国有些文痞之“乏”,往往正表现在这里。所以笔者要说:梁实秋活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1991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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