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定性”马克思哲学

讨论马克思哲学与人生的关系，首先必须弄清楚马克思哲学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哲学。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马克思主义哲学曾长期被一种标准的教科书范式所阐释，以至于变成了高度教条化的东西，不仅遮蔽了马克思哲学作为一种现代哲学的理论品格和性质，而且阻断了这种哲学与现代人命运的本质联系，在某些极端的年代甚至成为了一种敌视人的学说。因此，有必要对马克思哲学的“定性”做出必要的澄清。

首先，马克思哲学是一种唯物主义哲学，但不是“敌视人”的旧唯物主义哲学。马克思在其被恩格斯称为“包含着新世界观的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开宗明义地指出：“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的方面去理解。”^[1]马克思在此鲜明地把自己的“新唯物主义”（他甚至都不愿再使用“哲学”这个一般概念）与“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划清了界限，强调要从“感性的人的活动”、从“主体方面”去理解世界、理解人和世界的关系。可见，感性的人的活动，即实践，才是马克思哲学的理论基石。因此，人，当然是现实的人，始终位于马克思哲学理论的核心地位。

其次，马克思哲学是辩证法哲学，但不是“无人身理性”自我发展、自我运动的思辨的、神秘的辩证法哲学。列宁说：“辩证法也就是（黑格尔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论。”^[2]马克思的确没有“辩证法”以外的哲学，他充分地吸收了黑格尔哲学的辩证法思想。直到后期，马克思依然公开宣称自己是黑格尔的学生。但是，马克思从来没有像青年黑格尔派中的一些人那样，完全非批判地盗用黑格尔的辩证法，而是在对“黑格尔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的基础上，对其思想进行了彻底的“颠倒”。他说：“辩证法在黑格尔手中神秘化了……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为了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核，必须把它倒过来。”^[3]需要说明的是，这种“颠倒”决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简单，它需要为安置“辩证法”奠定一个以实践为内涵的存在论基础。

再次，马克思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但不是二者的机械组合，更不是前者向后者的简单推广和运用。毋宁说，没有历史唯物主义，就没有辩证唯物主义。人们习以为常的理解是，马克思、恩格斯吸取了费尔巴哈哲学的基本内核，即唯物主义，但又抛弃了其哲学的形而上学性；吸取了黑格尔哲学的合理内核，即辩证法，但又抛弃了其唯心主义的外壳。然后，将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加以组合，即构成了辩证唯物主义；把辩证唯物主义推广运用到社会历史领域，就形成了历史唯物主义。如果是这样，那么，马克思哲学就算不上什么原创性的学说，更谈不上是人类哲学思想史上的伟大变革。事实上，马克思既批判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也批判了黑格尔的唯心主义辩证法，认为他“只是为历史的运动找到抽象的、逻辑的、思辨的表达”^[4]。虽然抽象地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仍然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5]。马克思还深刻地洞见到了黑格尔哲学之所以抽象的现实根源，那就是，人本身就被“抽象”所统治。

最后，马克思哲学是实践唯物主义。但马克思哲学意义上的“实践”不仅仅是与“认识”相对，作为认识活动基础的“客观物质活动”，而是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和社会生活本质，具有本体论意义的“人的感性活动”。近20年来，随着“回到马克思”呼声的响起，学术界在反思“教科书哲学”的同时，努力从马克思本人的文本中去重新理解马克思的学说，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段论述为直接的文本根据，把马克思哲学称为“实践唯物主义”。应当说，这不仅有文本的根据，还有马克思全部理论学说的“逻辑”根据。但是，由于过去对“实践”概念的理解存在明显的经验化、知性化、实证化的倾向，若要用“实践唯物主义”称谓马克思哲学，需对“实践”概念做出新的符合马克思本意的理解。

总之，马克思哲学不是“见物不见人”的旧唯物主义哲学，而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恩格斯语），致力于实现人的自由解放和全面发展，“与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马克思语）的学说。马克思哲学始终关切人的命运和人类的未来，并且，从不满足于关于人的解放的抽象议论，而是在深刻剖析人的资本主义存在方式的基础上，从“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为人的解放开启了一条现实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