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模糊限制词

8.2.1　关于模糊限制词

语言学家中最早提到语言模糊现象的，是美国著名语言学家布龙菲尔德。他在《语言论》（1933年）专论“意义”的一章中指出，“我们没有一种准确的方法给love（爱）或hate（恨）这样的一些词下定义，这些词涉及好些还没有准确地加以分类的情况，这类情况占绝大多数。……物理学家把光谱看成是不同长度的光波的连续阶程……但是在violet（紫罗兰色），blue（蓝色），green（绿色），yellow（黄色），orange（橙色），red（红色）这类颜色名称中，各种语言都相当任意地划分出光波的连续阶程的不同部分，没有确切的界线。不同语言的各种颜色名称并不采用相同的表示色彩浓淡的方法”⁽¹⁵⁾。他的这段话，当时虽然主要是想说明词义难以确定，似乎无从研究，但实际上已经触及语言模糊性问题。他这儿所说的颜色词的语义问题，在后来讨论语言模糊性的论著中常被提起。不过，语言模糊性真正引起语言学界的重视，还是在扎德开始用模糊集理论研究模糊概念之后。对模糊限制词的研究，则可以看做语言学家对模糊语义研究的真正开端。

对模糊限制词的研究是模糊语义研究的重要内容。模糊限制词（hedge）是由扎德在《对语言模糊限制词的模糊集论解释》（“A Fuzzy－Set－Theoretic Interpretation of Linguistic Hedges”）一文中提出的。后来莱柯夫等人做过不少研究。马尔蒂在一九〇八年的著作中说明模糊现象时所举的例子中提到的about这个词，就属于模糊限制词。后来莱柯夫在《模糊限制词和语义标准》等论文中提出的有sort of（有几分，有点），kind of（有几分，有点儿）more or less（或多或少），roughly（粗略地说），relatively（相对地，比较地），somewhat（一点儿，几分），mostly（多半，大部分），strictly speaking（严格说来），basically（基本上），particularly（特别，尤其，格外），especially（特别，尤其），almost（几乎），as it were（似乎，可以说是），commonly（通常），par excellence（典型的/地），regular（十足的，彻底的），typically（典型的），usually（通常）等。

何谓“模糊限制词”？莱柯夫认为是一些“把事物弄得模模糊糊的词语”⁽¹⁶⁾。这类词语的重要特点是，在修饰别的词语时，它们能使本来并不模糊的词义模糊化，或者使一些本来就模糊的词义的模糊程度受到限制或引起变化。莱柯夫举过一个例子：讲人的身高，六英尺五高的人，显然是高个子，而不是有点高。然而，比方说，你的身高是五英尺九，那就是有点高。因此，说sort of tall（有点高）的话，在sort of tall这一结构中，sort of（有点）把tall（高）的中间值提高了，把它的大值降低了。用图32表示大致如下：

图32

又如下列一些句子各表示一定的真实程度（跟属于“鸟”类别的程度相对应）：

（1）a.知更鸟是鸟。（真实）

　　 b.小鸡是鸟。（不如a真实）

　　 c.企鹅是鸟。（不如b真实）

　　 d.蝙蝠是鸟。（不真实，至少说离真实很远）

　　 e.牛是鸟。（绝对不真实）

现在来看加上sort of之后的情况：

（2）a.A robin is sort of a bird.　（不对——毫无疑问，知更鸟是鸟）

　　　（知更鸟有几分是鸟。）

　　 b.A chicken is sort of a bird.（对，或者说很接近对）

　　　（小鸡有几分是鸟。）

　　 c.A penguin is sort of a bird.（对，或者说接近对）

　　　（企鹅有几分是鸟。）

　　 d.A bat is sort of a bird.　　（十分接近错误）

　　　（蝙蝠有几分是鸟。）

　　 e.A cow is sort of a bird.　　（错）

　　　（牛有几分是鸟。）

由此可见，上述句子加上sort of之后，语义的真实程度起了变化。如：（1）a为真实，（2）a则变成不真实了；（1）b本来并非最真实，（2）b加了sort of后却成为最真实的了。⁽¹⁷⁾

鲍林杰（D.Bolinger）在《语言要略》（Aspects of Language）一书中说到sort of等模糊限制词时，曾指出，“sort of（略微）和kind of（有些）这两个短语的历史表明，普通说话人平常使用的全部等级发生了什么变化。在一个实验中，实验者要求受验者在一些概念中建立起等级，而pop（有气的瓶装饮料）一词被实验者规定为比可口可乐高一等级。那么可以说可口可乐是a‘kind of’pop（一种有气的瓶装饮料），但受验者是如何解释kind of这个短语的呢？是‘有气的瓶装饮料的一个品种’？还是‘有几分像一种有气的瓶装饮料’呢？普通语言把kind of，species of，variety of作为等级概念接受，并把它们进一步看成‘与……相似’的同义语”⁽¹⁸⁾。pop在受kind of修饰之后，却成了一种“有几分像”有气的瓶装饮料的东西，等级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由此明显地显示出这类模糊词的限制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鲍林杰指出，“模糊限制词＋n”这种结构，实际上成了“与……相似”的同义语。这似乎可视为表达模糊词义的一种形式标志。舍乃尔（J.Channell）在《模糊语言》（Vague Language）一书中讨论模糊数量结构时，提到的“近似化词（approximator）＋n”（如“大约二十”、“二十多”之类），是与鲍林杰所说的相类似的形式标志。舍乃尔还讨论了一种模糊范畴标志（fuzzy category identifiers），即“类似……之类的东西”（如“类似电影之类的东西”），她把它叫做“标签”（tags）。认为这类“标签”可以促使形成一个模糊范畴。⁽¹⁹⁾

莱柯夫还指出，模糊限制词不仅可揭示词义的程度差别，而且还能揭示许多结构信息。比较下面两句话：

a.Esther Williams is a fish.（埃丝特·威廉姆斯是条鱼。）

b.Esther Williams is a regular fish.（埃丝特·威廉姆斯简直像条鱼。）

a句显然不对，因为埃丝特·威廉姆斯是人，不是鱼。相反，b句看来却是真的，因为它说的是她游泳游得很好，在水中自由自在。应该注意的是，b句并没有断言埃丝特·威廉姆斯有鳃、鳞、鳍、尾巴等等。实际上，b句的前提是埃丝特·威廉姆斯并不真是一条鱼，而是说她有鱼的某些特征。也就是说，regular看上去是断定话题（鱼，或者别的什么）的一些次要特征或者伴随意义（connotations），其前提却是对其字面意思的否定⁽²⁰⁾。鲍林杰也指出，regular（十足的，彻底的）能起挑选出某些“隐喻的”特征的作用⁽²¹⁾。根据莱柯夫的分析，模糊限制词在不同的场合常能挑选出不同的语义标准（主要特征，次要特征，隐喻性的伴随意义等等），从而限制被修饰的词语的意义。法国语义学家马丹（R.Martin）在论述隐喻（metaphore）与模糊等值的关系时也注意到，在使用隐喻时，人们常常同时使用模糊限制词，这是因为隐喻通常是用选择某个语义特征并加以夸大的方法构成的，这与模糊限制词的作用有相似之处。如下面的法语句子：C’est une vraie lionne，如直译，是“这简直是一只母狮”的意思，可其实际的意思却是“这是一个狂怒的女人”。模糊限制词vraie（真的，真正的）在这儿所起的作用，就是挑选了“狮子”词义中的“凶猛的”这一语义特征。而在构成隐喻过程中，则否定了它的字面意义，把一个女人说成简直像一只凶猛的狮子。又如下面的句子：Sophie，la femme du boulanger，est une vraie vieille fille（面包师傅的妻子索菲，是个老姑娘），这句话的实际含义，并非说她真是个老姑娘，而是说她有些老姑娘的行为，或者说在某些方面像个老姑娘。要是把上述那句话中的vrai这个词去掉，＊Sophie，la femmne du boulanger.Est une vieille fille（面包师傅的妻子索菲是个老姑娘）这个句子就不能成立了，因为既说她是姑娘（未婚），又说她是某人的妻子，语义上是矛盾的。可见，模糊限制词vraie加在fille之前，实际上起了减弱被修饰的fille的原意的作用。veritable（真正的，十足的）也一样，如用它修饰crime（罪行），实际是说，只有夸大其词才能说这是一种罪行。马丹认为，当感到有必要强调这个东西真正像另一个东西的时候，事实上这种类比往往就是可争议的了。⁽²²⁾

由此看来，sort of、kind of、regular这一类模糊限制词词语，在修饰别的词语时，就常常成了“与……相似”的同义语。它们能挑选出某些“隐喻的”特征，使被修饰的词语的意义变得模糊，并能改变被修饰词语的语义强度及其属于某一类别的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