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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使人堕五里雾中,茫不知其来由”到“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

时间:2022-03-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一节 从“使人堕五里雾中,茫不知其来由”到“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如前文所言,总体来说,“中国古代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3]。在翻译其中第五章时,译者针对原作有违中国传统叙

第一节 从“使人堕五里雾中,茫不知其来由”到“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

如前文所言,总体来说,“中国古代小说在叙事时间上基本采用连贯叙述”[3]。换言之,对故事中不同时间发生的事件作者往往按前后顺序娓娓道来,而对同时间发生的事件则大多采用“这且按下不提,先说……”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叙述方法。但西方小说并未一成不变地坚守像中国传统小说那样的直线型发展模式,米兰·昆德拉在谈及西方小说叙事时说:

小说也是充斥了‘技巧’,有一大套的成规取代了作者在那里起作用:展现一个人物,描写一个领域,在一个历史环境中引入情节,用一些毫无意义的片断去填补人物生活中的时间;……从小说历史的开端起,小说就试图避开单线性,在一个故事的持续叙述中打开缺口。[4]

所以,在叙事时间方面西方小说呈现出顺叙、倒叙与插叙等多种时间发展方式。尤其是“中国从无此等章法”[5]的倒叙,作为西方叙事文学的典型手法,在我国古典小说中较少出现。

面对因陌生而难以理解的时间发展方式,近代早期的译者往往在叙事时间上大加改动。例如近代第一部翻译小说《昕夕闲谈》,“译者最喜欢按照时间顺序来叙述”[6],原因无外乎是使之符合近代中国读者的理解与阅读习惯。1896年9月至1897年间,《时务报》陆续刊登了张坤德所译福尔摩斯系列侦探案,分别题为《译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英包探勘盗密约案》)(The Naval Treaty)、《译歇洛克呵尔唔斯笔记》(《记伛者复仇事》)(The Adventure of the Crooked Man)、《译滑震笔记》(《呵尔唔斯缉案被戕》)(The Final Problem)。虽然这几部译作在近代早期影响甚大,但原著叙事时间在翻译时也遭到了与《昕夕闲谈》同样的命运。

在《英包探勘盗密约案》中,原文首先是讲华生有一天忽然接到一位昔日同学的来信,得知这个在海军部任职的故友突遭惊变,因听说华生与名探福尔摩斯交往甚密,特向二人求援。于是华生与福尔摩斯一同前往调查。二人见到华生的同学后,作者才借助同学之口诉说了自己丢失至关重要的海军密约的详情。译者针对原作的这种叙事时间,也是果断地拿起了剪刀,在叙事时间上做巧妙转换。译作略去原著第一段中的倒叙开头,将第二段的回忆径作为开篇,使其完全按照案件发生的经过进行发展:译作先是介绍了华生同学攀息之生平,而后交代他如何丢失密约,如何报案,警察如何追索,然后才写他无奈向华生求救。这种叙事时间安排无疑化解了读者对倒叙的认知与理解难度:

During my school days,I had been intimately associated with a lad named Percy Phelps,who was of much the same age as myself,though he was two classes ahead of me...[7]

英有攀息翻尔百斯者,为守旧党魁爵臣呵尔黑斯特之甥,幼学与医生滑震同学,年相若,而班加于滑震二等……[8]

显而易见,这样的变动很符合时人的阅读习惯,中国的传统公案小说叙事通常由凶手作案开始,然后再导入官府侦察、审案等环节,这种叙事使语篇时间完全和故事逻辑时间相吻合,事件发展脉络清晰,但缺少悬念。西方侦探小说则不然,作者喜欢“从故事一开始就讲到一具被发现的尸体,然后以倒叙的方式讲述威胁和杀害的事”[9]。因此,译文叙事时间的调整没有传递出原文作者精心安排的时间观念,倒叙所带来的美学感受自然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彰显。

时至1902年,正在酝酿“小说界革命”的梁启超已初步意识到了西洋小说在叙事时间上的独特魅力,在《十五小豪杰》第一回后的批语中他有所感悟地说:

观其一起之突兀,使人堕五里雾中,茫不知其来由,此亦可见泰西文字气魄雄厚处。[10]

紧接着,1903年被喻为“我国最早能虚心接受西洋文学的特长的”[11]周桂笙在《〈毒蛇圈〉译者识语》中明确阐明了他对西洋小说倒叙方式之推崇:

“我国小说体裁,往往先将书中主人翁之姓氏来历叙述一番,然后详其事迹于后:或亦有用楔子、词章、言论之属以为之冠者。盖非如是则无下手处矣。陈陈相因,几于千篇一律,当为读者所共知。此篇为法国小说巨子鲍福所著,乃其起笔处即就父女问答之词,凭空落墨,恍如奇峰突兀,从天外飞来;又如燃放花炮,火星乱起。然细察之,皆有条理,自非能手,不敢出此。”[12]

而且他还极力向中国小说界推荐这种新的时间发展方式:“此亦欧西小说家之常态耳。爰照译之,介绍于吾国小说界中,幸弗以不健全讥之。”[13]因此,在《毒蛇圈》的开头,我们惊奇地看到:

爹爹,你的领子怎么穿得全是歪的?

儿呀,这都是你的不是呢。你知道没有人帮忙,我是从来穿不好的。

话虽如此,然而今天晚上是你自己不要我帮你的。神气慌慌忙忙,好象我一动手,就要耽搁你的好时候是的。

没有的话,这都是因为你不愿意我去赴这回席,所以努起了嘴,什么都不高兴了。[14]

周桂笙这种用突兀的对话来开篇的方式打破了传统小说按部就班的线性叙事时间的手法,被后人赞叹为“其体式在中国小说界尚是最初一次的发现”[15]

1907年,面对汹涌的侦探小说翻译潮,徐念慈并未盲目艳羡其跌宕之情节,而是冷静地说:

侦探小说,为我国向所未有,故书一出,小说界呈异彩,欢迎之者,甲于他种。……质言之,即侦探小说者,于章法上见长,非于句法上见长;于形式上见优,非于精神上见优者也。[16]

在此,徐念慈能敏锐地体会到西方侦探小说在“章法”、“形式”上的优点还是难能可贵的。与此同时,译坛夙将林纾在这方面的认知也渐趋科学,1907年他在为侦探小说《歇洛克奇案开场》作的序中不无赞许地说:

文先言杀人者之败露,下卷始叙其由,令读者骇其前而必绎其后,而书中故为停顿蓄积,待结穴处,始一一点清其发觉之故,令读者恍然。此顿虎头所谓传神阿堵也。[17]

次年即1908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林纾、魏易合译的《块肉余生述》。在翻译其中第五章时,译者针对原作有违中国传统叙事的叙事时间坚定地说:

外国文法往往抽后来之事预言,故令观者突兀惊怪,此其用笔之不同者也。……若此节则原书所有,万不能易,故仍其文。[18]

这掷地有声的“万不能易,故仍其文”,凸显了近代这位不通外文的著名翻译家勇于引进新鲜事物的前瞻性精神。所以陈子展在论及林纾文学成就时说:“从他开始打破章回小说的传统的格式,即此一端,小说史上也就不当忘记他的了。”[19]但对于《块肉余生述》中更为复杂的交错叙事,译者还是束手无策,并未做到“万不能易”,只好删去了此类内容。例如在原著的第26章中有一段精彩的交错叙事,狄更斯对花园里的情景作了一番描写:

The scent of a geranium leaf,at this day,strikes me with half-comical,half-serious wonder as to what change has come over me in moment;and then I see a straw hat and blue ribbons,and a quantity of curls and a little black dog being held up,in two slender arms,against a blank of blossoms and bright leaves.[20]

但这段文字之前则是一段典型的倒叙,着力描写大卫回忆与朵拉的爱情,追忆与朵拉的恩爱之情,但作者在这里蓦地又把读者拽回到现在的叙事时间,将大卫现在所目睹的一切与两人的爱情联系起来。显然,这种叙事时间的安排已超出了近代中国读者的阅读能力,林纾在此只好将其删掉了。但林氏在引进西方叙事时间手法方面无疑还是有着较大贡献的,因此乐黛云在论及林纾译作时说:“林纾的译作在读书人面前展开了新异的文学世界,推动了中国人的文学观念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从此,在中国人的阅读平台上出现了与汉文学迥然不同的西洋文学。”[21]

及至1909年,在周氏兄弟《域外小说集》的翻译中倒叙手法和交错叙事则有了重大突破。在倒叙方面,周氏兄弟并未像林纾那样在文中加以注释。如在该集的《灯台守》中,译者一改传统章回小说在开篇便将主要人物之身份背景全盘托出的惯例,而是使译文如原著小说一样于开篇处便采取了倒叙手法:

一日,巴奈马左近亚斯宾华尔灯台守者忽失踪迹,时方暴风雨,因疑行小岛水次,为浪所卷也。及次日,山隈所系小舟亦杳,说乃益信。守者之职遂阙,当急补之。盖地方交通与航船之自纽约趣巴奈马者,咸恃灯台,而蚊子湾复多沙碛礁石,白日行舟,犹惧不易,逮入暮,则地处热带,海水为烈日所蒸,恒起浓雾,几不能行,尔时为舟作向导者,惟此灯台而已。[22]

通过这样的开端,读者突然被作者和译者带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巴奈马”附近的一个灯塔,去了解关于守塔人的故事。与中国传统小说开篇惯例相比,突兀感十分强烈。接着小说交代一位名曰思凯闻斯奇的老人前来应聘灯塔守之职,直到此时小说的主人公才登场:

已忽闻有人自荐,云原承其事,乃大喜。其人已老,年逾七十,而颜色壮健,举止如武士,毛发皓白,色微黑如克罗尔人,特二目深碧,因知非南方产,颜色哀惨,而状至诚信[23]

主人公的外貌虽然描写得活灵活现,但其身世背景却以老人的一句“东西莫有定止”[24]而平添了一丝神秘。在老人开始履行灯台守的职责之后,小说才逐渐过渡到老人在一个黄昏回想起自己平生种种际遇的场景:

今者宁静之期竟至,魂魄皆安,索居小岛,回念前此漂流忧患,直可付之一笑。盖老人一生,有如飘舟,帆樯絙索,悉为迅风所折,沉于海底,洪涛撼舷,浪华喷薄,而扁舟犹曲折前进,得其湾港。顾自今而后,则瞻望前路,平安万里,昔日风暴虽恶,亦瞥然径过,不复为念矣。老人见领事时,虽约略自述往事,顾此他犹有千百牢愁,未为人语也。盖身世飘零,所知不遇,苟至一地,支穹庐,设炉火,将谋永住,则有天风拔帐,吹炬灭之,使入灭亡之区。今立台上,俯瞰海波,旧迹因陈,悉上其臆。少时转战四方,又当流荡,遍执百业,以其精勤诚信,数积金资,顾得辄复失,虽百方慎备,卒无所救。[25]

在交错叙事方面,该小说集中的《未生者之爱》就是典型一例。小说第一节叙述女主人公那及什陀在印字室工作时惊闻姐姐15岁的儿子绥罗若自杀之事,然后她急忙赴郊外探望姐姐:

印字室中,有五女子,方谈笑工作。一侍童着制服,突然推门,伸其首,发极短如髠薙,言曰:“那及什陀·亚历舍夫那,珂林息契跋夫人有电话相招。”那及什陀年二十七,颀长壮健,闻言而起,下楼赴电话之室,步履极安详,目光坚定,唯曾历重忧而能始终忍受者,始有之也。女行且思曰:“今不知何事又起矣!”……

女至电话箧旁,烟卷麦酒鼠臊之气,充塞左右,遂举听筒语曰:“丹尼契伽,汝耶?”则闻其姊之声,涕泣痛苦,正如所期,答曰:“那暗速来!家遭闵凶,绥罗若死矣!彼以手枪自杀矣!”那及什陀闻言,几不自信。[26]

第二节则细腻刻画出那及什陀在奔往姐姐家途中的一连串心理活动和对往事的回忆,包括往昔甜蜜的爱情、被男友无情抛弃、对未生之子的想象等等:

今在车中,记忆复活,示以过去时中,光明热烈之一节。女遂念及当时短促之光阴,爱恋与自忘,情欲与自弃,悉于此中一现而去。尔时光明之夏日,不啻一联绵之佳节。蔚蓝天宇,弥满大空,盛夏白雨,淅沥洒地,似皆所以娱女,使之欢欣。[27]

但在该节末尾处小说又让主人公回到了现实之中,大街上喧闹的情景扑面而来:

街车之中,喧阗万状,坐客互相抵排,女唯闭目而坐,自念其儿,再三凝视儿目,清澈而光明,谛听其无言之声,柔美无比。……终途如是,以至旅行既终,降车之时届矣。[28]

在第三节中,那及什陀下车后,在沿着覆盖积雪的通衢行走过程中,又回忆起绥罗若在自杀前与自己的对话。而在第四节的开头,小说又将叙事拉回到现在,描写那及什陀来到姐姐家,触景生情不由又想起自己未生之子。周氏兄弟在翻译这篇小说时并没有因为它貌似怪异的叙事时间安排而删减之,而是将这样的交错叙事直接呈现在近代读者面前,让时人接触到了这种忽前忽后,时而当下、时而往昔的西方小说。由此可见,以鲁迅为代表的新一代翻译家已开始自信且熟练地在翻译过程中运用一些西方叙事时间上的技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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