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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书事评说(二则)

时间:2022-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韦力君则属于两者的后一类。韦力君还向我们谈到他之有此行动,一是鉴于历代藏书家对藏书的贡献,不可泯没,二则他在查阅文献中常常发现所记多有雷同和不尽之处,所以决心亲加访查核对,以求真务实。韦力君在书楼寻踪的大事业中,已经起步,而且是大踏步地起步。韦力君时在中年,设以其人力、财力,再扩大其团队,则藏书楼全国普查工作,在韦力君的倡导与指导下,必将取得丰硕成果。

来新夏

一、评说《书楼寻踪》

近些年来,藏书文化的研究在文化学研究领域中,日趋繁兴。随之而为人注意到的,有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人,大多是人在中年,略具财力,但又不奔竞时尚,而甘于默默无闻地在做应该做而又没有多少人甘愿去做的事。他们竭尽全力在抢救祖国濒临散失的文化资财,保存和延续祖国的悠久文化传统,从而他们也自我铸造成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守卫者。他们是接过历代藏书家手中火炬的新兴藏书家。在我仄陋的视野中,这些新时代崛起的新藏书家,从他们的起步看,大抵可分两类:一类是在祖遗的基础上继续搜寻、入藏、充实、发展,并加以维护;另一类是从本身开始,白手起家,历二三十年的艰辛,多方搜求,各有所专,逐渐形成规模者。若从入藏内容看,一类是专门搜求近当代书刊,另一类则是专注于古旧珍善。韦力君则属于两者的后一类。他在收藏珍善古籍方面,从我接触范围看,应是其中的佼佼者。

我和韦力君的认识很偶然。前几年,一份以收藏为重点的报纸的一位编辑来家采访,向我介绍韦力君的藏书,由于一则我很爱书,尤其对珍善古籍,亟想一睹为快,而在当今之世竟然还有这种“傻子”,更希望能有一面之缘;再则我有位老友是天津一所名校的老校长,就名韦力,但我从不知他收藏古籍,是否垂暮之年又有了新的癖好?出于好奇,我打电话询问,方知是重名。据告这是一位中年企业家,常有信或电话错寄到韦校长处。于是我又向那份收藏报纸的编辑打听到韦力的电话号码,急忙与其通话,所幸韦力君早知我的贱名。我从电话交谈中,约略知道他的藏书情况,所藏竟有元明刊本,愈加引动我走访的兴趣。终于在几个月后,我借去京之便,与忘年交、女作家韩小蕙偕往,得到韦力君的热诚接待。他向我们展示多件精品,同时又向我们谈到他正在实施一项行动计划,在搜集了解藏书楼的文献资料基础上,亲自走访各地藏书楼及其遗址,并当场出示他的走访记录和部分照片。韦力君还向我们谈到他之有此行动,一是鉴于历代藏书家对藏书的贡献,不可泯没,二则他在查阅文献中常常发现所记多有雷同和不尽之处,所以决心亲加访查核对,以求真务实。我知道韦力君没有受过严格的文史基础训练,但他的设想完全符合文史研究的正式规范,真令人钦佩不已。我看了他的走访记,只要稍加整理,就能成文。小蕙是从不随便约稿的编辑,但当她略加涉猎藏书楼走访记录后,立即向韦力君约稿,希望他整理后在小蕙主编的“文荟周刊”上连续发表。果然不到两个月,“文荟”上就连续出现韦力君所写藏书楼的走访记,并配有插图,这也许就是后来韦力君所写那本《书楼寻踪》的原刊本片断吧!

时隔二年,我从徐雁君处听到,他和傅璇琮先后合编一套《书林清话文库》,收有韦力君所写的《书楼寻踪》一书。韦力君没有让我白白地期待,终于拂去征尘,拭干汗水,用他的心写成一部独具特色的书。这部书只有韦力君才能写,因为一则他对书的执著痴迷,几乎把自己完全融入于书山;再则,我虽从未探寻过他的家底,但从接触中了解,可能家道比较殷实,才有可能出私囊到各地寻访;三则他在较长聚书过程中养成一种谨严勤奋的学风。因此他能五年如一日,孜孜以求,做着一般人视为“傻事”的事,探寻知名或不甚知名的藏书楼的遗存或遗迹,总达百余座。这虽与文献记录的藏书楼总数尚有不少的距离,但韦力君确实开了一个好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韦力君在书楼寻踪的大事业中,已经起步,而且是大踏步地起步。韦力君时在中年,设以其人力、财力,再扩大其团队,则藏书楼全国普查工作,在韦力君的倡导与指导下,必将取得丰硕成果。我以耄耋之年亦有待于乐观其成。

《书楼寻踪》是韦力君自1997年立意以来,历经五年,访寻记录的汇集,涉及浙江、江苏、湖南、广东、山东等五省,共百二十余座藏书楼,所记有比较闻名的名楼,如明代的脉望馆、天一阁,清代的南四阁,晚清四大藏书楼,清末的嘉业堂以及池北书库、爱日精庐等等,也有并不知名而被登录的,如镇江的绍宗藏书楼,我在二十年前曾为访查清人丁晏事迹在此访问过丁氏后人,当时楼中凌乱,我一直未将其视作藏书楼,而韦力君不仅详记其遗址,并叙其建楼始末以及藏书来源,即使某些遗迹已经荡然无存,亦必摄其现状存照,如扬州文汇阁毁于太平天国时期,现已建为西园大酒店。虽了无旧物痕迹,但就故地而临风凭吊,亦足令人感慨万千矣!《书楼寻踪》的每一篇寻访记录,都包含着书楼的始建与现状,主人的生平与著述,文献记载与现实考察的比对以及作者即景生情的情感发抒,语语都坚实有据,各篇均附有插图,体现了著作图文并茂的优良传统。

《书楼寻踪》的最大特点是文献与实际相结合的写作方法,这是韦力君在开始寻访之旅时就已自觉确立的主旨,他在浙江之行的访古日记的小序中已直陈其事云:

“从1998年开始,就搜集关于藏书楼的资料,尤其是想办法找到有具体地址的那些资料。把这些材料放到一起慢慢比较,发现大多数材料对于藏书楼现址方面的描述,均语焉不详。有一些描述地点的字数均相同,似乎均从一个出处抄来。于是突发异想:何不亲自去探访这些藏书楼,一者去瞻仰藏书楼遗址,二者亦可把今天的地点、名称搞清楚……”

于是他在文献充分准备的基础上,于1999年11月开始了作者的寻访之旅。由此可见韦力君不是一般游山玩水,偶有所遇,信笔写下的随意之作,而是有文献准备,有行动规则,有寻访目标的一次藏书楼研究的田野工作,是一项对专项地面文物的考古工作,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于此,不仅引起我想起清初学者顾炎武的访古方法。清初的另一学者全祖望曾论顾炎武的治学方法说:“先生所至,呼老兵逃卒,询其曲折,或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访肆中,发书而对勘之。”韦力君在寻访书楼过程中,不耻下问,求教当地老民家人,归而核对于文献,方著之于文的做法,岂不师承乎先贤之余绪耶?

《书楼寻踪》既问世,不仅为后来求访者授一指南,又为藏书文化研究增若干可靠资料,征文考献更为今之浮躁学风给以棒喝。学如积薪,后来者居上。我虽痴长于韦力君,而心折其所为。八旬老叟,不打诳语,不做虚谀,读《书楼寻踪》当知我非信口而言也。惟书楼遍布中华大地,韦力君既有其善始,要当倾其精力、财力,成《全国藏书楼综录》以显示我华夏文明之灿烂,而善终其事。我于韦力君,寄厚望焉!

二、为一个“书迷”写的书写序

近几年,我为许多人写过许多书序,渐渐形成了一些想法,认为写书序不能只对书,还应对人。只有先把作者说清楚,才能让读者了解这本书为什么写?写些什么?有无一读的价值?进而达到知人论书的地步;另一点想法是,必须把写序者本身放进去,为什么写这篇序?对这本书有何评论?能否和自己的学识观点衡量一下,甚至辩论一下?这样的书话,才有味道,才能起导读作者,而不流于空泛庸俗。司马迁在完成《史记》的撰述后,为自己写了篇书序,即《太史公自序》,分大序小序,大序讲述自己家世、学术源流、写作缘由以及个人的史学观点;小序则为全书各篇写简明提要,成为了解司马迁本人和读《史记》的锁钥。这虽是自写书序,但其写法亦可用作为他人写书序的借鉴。我最近所写的书序大多用此法。前不久一位忘年之交,南京大学的徐雁教授邀我为他的《苍茫书城》一书写序,也就先从他本人说起。

我想了很久,怎样为徐雁定位?最后想了一句话:徐雁是一个爱书、藏书、读书、写书的“书迷”。因为从他的身上找不出“书”以外的东西,不知徐雁能否接受?我认识徐雁二十余年,彼此关系可以大致划分为三个阶段:初识时,他还是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的大学生,我已是南开大学的老师,比他整整大了四十岁。他曾主动寄给我以他为社长的学海社的《学海》杂志和一些图书文献的原始材料。我很欣赏徐雁当时那种“身在书林,心系学海”的志向和作为。我虽以小友视之,但已隐隐感到“后生可畏”了。他毕业后,先在教育部供职,最后落脚于六朝金粉之地——南京。在那里,逐渐聚集了一批中年读书人,一心投入书海,并有一个凤凰台开有益斋的会所和一名为《开卷》的刊物。道听途说,这几年徐雁在学术上和事业上都有很大进益。因为机缘不巧,彼此未能谋面,但他的著作渐为人所重,一些大部头书一版再版,中型著述接连不断,成为学林中颇具声名的名人,令我颇感“咄咄逼人”,不再以小友称之。近年以来,我有很多机缘和徐雁等一些中年学者接触,我感谢他们不以为老悖敬而远之,而是让我融入他们的土围子里,激活了我的智力细胞。徐雁以他的勤奋和战果受到同伴们的尊重,也让我有“后来者居上”的危机感。为了不至于落后太远,我只有找徐雁的书来读,以测定他学术内涵的深浅。

徐雁是个爱书的人,不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只要交谈,都离不开书,这可能种根于他小学时代在苏南沙溪镇东乡有过的那段“寂寞寻书读”的特殊经历。他读过许多书,我自以为读书不少,但徐雁文章中涉及的书,有些我就没有读过;如他二十来年前所写《清代藏书楼发展史》译者序一文中所涉及的图书,我就有七八种没有读过。他虽已有超万藏书,但仍在不停地淘书,而且是有重点,有类别的入藏,是学者型的藏书家。他编和写了很多书,我也弄不清究竟有多少?凡他主编和策划的书,姑置不论。即就我过目的著述而言,就有《秋禾书话》、《雁斋书灯录》、《南京的书香》、《到书海看潮》、《沧桑书城》、《书房文影》、《开卷余怀》、《徐雁序跋》、《故纸犹香》、《徐雁论文选》以及即将出版问世的《中国旧书业百年》和《苍茫书城》等共十几种。如以数量相论,我和徐雁还能过几招,但有一点只能甘拜下风,因为他的十几种书,紧紧围绕一个“书”字。他好像树起一面“书”字大纛旗,伸出若干若干触角,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逐渐编织成一面“书网”,大有竭泽而渔、气吞书海之势。而我现在往往是东打一枪,西打一枪,有身不由己之憾。要通读徐雁所有的著述,那将需用较多的时间作专题研究,恐一时难以实现,好在不久前徐雁要我为其新作《苍茫书城》作序,我遂从中选了《沧桑书城》和《故纸犹香》二书,以与他即将问世的《苍茫书城》连缀起来读,或许能从中探求点内涵的脉络。

徐雁自承即将问世的《苍茫书城》是《沧桑书城》的续编,但从两书的篇目看,似乎找不出正续编的必然联系,于是我姑妄索隐一把,认为两书的关联在书名。《沧桑书城》是1999年岳麓书社出版的,这时徐雁经过十余年的苦斗拼搏,有了充足的底气,回头一看,借慨古今沧桑数千年之杯酒,浇自己走过的无数沧桑岁月之块垒,浩叹一声好难啊!于是在亲手筑成的书城上冠以沧桑二字,自己则傲立书城之上,准备启城下山。《沧桑书城》应该是徐雁出山时昭告天下的檄文。这部书以《书城札记》、《藏书故人》和《文瀚沧桑》三辑为名,收集了前此所写的文章近五十篇,对坎坷多故的典籍收藏历史,丰富多姿的藏书家事迹及其藏书处的掌故,淘书、读书、藏书的历史经验,旧书业的兴衰以及学术文化风气的嬗变等,将书城中的历史图景给以写意式的勾画,既彰显了古今沧桑,也表明自己将从沧桑曲径走入康庄通衢。不过该书书品尚属简陋,带着一副崛起草莽的粗犷神态。

新世纪以来的几年,徐雁文章多起来,书出得多起来,活动频繁起来,常在一些学术会议上碰头,声名也日益鹊起,在书界已是傲啸江湖的头面人物了。他借为《中国图书评论》写专栏文章的机会,又收集些旧作,编成一书,题名《故纸犹香》,于2004年11月由书海出版社出版。这本书无论装帧,还是内容,气象万千,与《沧桑书城》那副寒酸样子迥然不同,《故纸犹香》是十六开本,上端是《四库》半页书影,下端则为凸体书名,颜色对比鲜明,扉页杂陈多色古玩,颇有大家富贵气度,令人肃然起敬。一篇《敬惜字纸……》的前记,出以呵呵之声,若非亲见其人,定以为是一位学有所成的学者,在捻须微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书分三辑:曰《读旧书的心得》,除了记述读一些有关“书”的书以外,特别注重读书目。这是一种创意,如《李光明书庄价目》一文,是据我的一位小友王振良提供的复印本而发掘敷陈出几段书林掌故,启发后学一种寻求散佚史料的途径。曰《访书的小风景》主要记东南各地访书情景及收获,访书本是辛苦事,又要记录所得内容,更为繁重,但徐雁举重若轻,用一“小”字透露其悠闲潇洒。曰《高高的故纸堆》,多为运筹决胜之策。大有叱诧风云之势。我的猜想,这部《故纸犹香》标识着徐雁闯荡江湖几年,又将循书山有径,回归到他那杆“书”字大旗的书城之上,迎风而立了。

果不出我所料,时隔三月,徐雁又推出新的结集——《苍茫书城》,并邀我作序,这本集子将于2005年四五月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全书亦分三辑,即《书城博志》,追踪书楼故事,《书事杂识》虽名杂识,实有指点,如《不断创造新的形和新的色》、《探索现代化的中国风格》、《你的书印得美不美》以及《总要有书卷气》等篇,都在进行新的探索和追求;《书刊源流》对一些图籍探其源而析其流,令人得识始末,而附论前贤刘国钧与王重民,颇称公允。从全书的形式与内容看,均趋于淡雅恬静。与《沧桑书城》遥相呼应。

从徐雁的多种著述考察,徐雁是不轻易请人作序的,而这两部书的作序者,或又有微言大义存焉。《沧桑书城》之请他的哥们王余光教授写,意思是与同辈人共同起步,齐头并进,以测定自己沧桑岁月的战绩,至今徐、王二人,分据南北,各有千秋。《苍茫书城》则请年长自己四十岁的老朽来写,隐含徐雁自信,他已以二十年的时间走了四十年的路,仅此豪举,不能不让我甘为之摇旗呐喊,承认其“后来居上”之势。更有玄机的是前后二书的命名,二书书名,仅易前二字。《沧桑书城》是一道檄文,而《苍茫书城》则是一首凯歌。人们当还记得,毛泽东曾有一句豪言壮语云:“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那么而今苍茫书城究竟应是谁主沉浮,不言而喻,书城自有主人。而书城之乐远胜“南面百城”。“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其斯之谓欤!

从读徐雁的《沧桑书城》而《故纸犹香》而《苍茫书城》三书后,认为徐雁以“书”为中心的大量随笔,不是一般的信笔之作,而是有确定的中心,万变不离其宗,内容资料丰富,叙事多全其始末,考证方法纯熟,与当前浮躁之文的风格,迥然不同,如《难得几世好书人》一文,仅仅只是友人委托代为考证几页线装残本书札的主人,而徐雁非常认真,运用了几乎全部的考证方法,广征博引,牵涉到许多清初的著名学人和藏书掌故,最后考订出这是吕留良的书札,是清末印本残卷,这不仅确定了札主,而且又挖掘很多书林掌故,读来津津有味。徐雁写“书”的随笔,还有一种常用的写作方法,那就是从一点说开去,链接若干信息资料,以丰富读者见闻。如《从“好书不出户庭”说开去》,从曹溶《流通古书约》谈起,从“前人或讥或誉,均不得言为作者知音”切入说开去,以“好书不出户庭”为中心,畅论同时与后来若干藏书、读书人的说法,洋洋洒洒,大篇文章,让读者吸取知识,开拓眼界。又如《南周北马》一文,是从清末民初两位藏书家——周越然和马隅卿说开去,说到稗官小说和民间戏曲读本的收藏,说到周、马二氏藏书的特色,更说一他人讳言的周、马收藏色情淫秽之类性书的细情,真是别具特色。其他诸文大多类此,真让人目不暇给!

我很少看到一个人围绕一个中心写上十几本书,也只有徐雁做到这一点,所以我早有研究徐雁的念头。这次借为《苍茫书城》写序的机会,比较仔细地选读了几种。我很欣赏他的坚韧,他的勤奋,他的才华。撇开老一辈的不论,冒昧说一句,在他这一辈中,徐雁应是独领书城风骚的一人。徐雁请我写序,是一种特殊的友情,情不可却。于是我也模仿他那种说开去的方法,从写序说起,梳理一下徐雁的思维脉络,找找他的著述特色,说些老言无忌的调侃话,大多是序外的话,不知对不对?希望徐雁和其他朋友们指教。是为之序。

二OO五年初春写于南开大学邃谷,时年八三初度

(作者工作单位:南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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