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梦想的人_纪录片《我们的留学生活》解析

第19章　青春群像:追逐梦想的人——《我们的留学生活》解析

《我们的留学生活》纪录了一段真实而饱含血泪的历史，制作者通过生动的影像讲述了曾经为了理想而拼搏奋斗的一群年轻人，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情感、他们的故事向我们展现了海外留学人员的血泪，也让我们看到了中华儿女自强不息的精神。在我们回顾这段影像时，不能不重新认识它的历史价值和艺术魅力。

一、天堂与地狱之间的挣扎

1996年的日本，高速增长的泡沫经济后期，繁荣的市场景象吸引了中国一批年轻人，他们渴望在异国他乡找到成功的垫脚石，渴望通过去国外留学实现自己事业上的高起点飞跃，于是，这批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走进了我们的镜头。

《初来乍到》里的韩松，26岁，离开舒适的中层干部家庭，阔别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来到了陌生的日本，伫立在东京的街头，高高耸立的摩天大厦、霓虹灯闪烁的城市街景、川流不息的城市人潮、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所有这一切都被韩松看在眼里，像很多第一次离开中国来到东京的留学生一样，韩松的第一感受是:“东京就是电视上的‘天堂’！”紧接着韩松面对的是超乎他想象的居住地，这种超乎想象就像一记重击狠狠地打在韩松的心口，不到9平方米的房间，黑乎乎的木板墙、残缺而破败的家具、没有卫生间和淋浴间，这些让从小衣食无忧、生活舒适的韩松彻底失望了。

跟韩松一样，《彼岸的青春》里来自上海的24岁的陈麒、来自北京的28岁的陈晨，《家在我心中》里来自上海的42岁的丁尚彪，《我的太阳》里45岁的李仲生，还有很多很多来自祖国各地的留学生们，他们都曾经居住过或者仍然居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他们跟韩松一样，来日本之前也许想到过可能要吃的苦头，但是现实要比他们的想象更加残酷，在他们的留学生涯之初，他们就这样毫无准备地从漂浮的天堂陡然坠落到煎熬的地狱，这种心理的巨大落差深深烙印在他们的心里，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将伴随着他们一生。

大多数赴日留学人员首先必须面对的是语言关，《初来乍到》里的韩松、《彼岸的青春》里的柳林等在国内没有一点儿日语基础，他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当地的语言学校学习日本语，以准备入学所必须的语言等级考试，语言的障碍限制了他们的生活和学习，也切断了他们与周围人群的交流。即使是在国内学过一些日语的《初来乍到》里的王尔敏等人，也远远达不到畅通交流和自由使用的水平，所以我们看到刚到日本机场的王尔敏就把行李弄丢了两件，去学校报到也不知道如何乘坐地铁。

一个生活在群体环境里的个体，如果失去了与人交流沟通的能力，那么这个独立的个体将会被群体慢慢忽视和遗忘，个体也就不自觉地与群体隔绝开来，个体的心灵也会因此产生恐惧和危机感，长此以往，就会造成个体的心理阴影，严重的还会导致心理创伤。

打工，仿佛是留学生无法回避的问题，只身在外的留学生活，房租、生活费、学费……这些沉重的经济压力会压得留学生们透不过气来。生存是最基本的原则，所以绝大多数留学生都会利用课余时间出外打工以解决基本的生活问题。《初来乍到》的韩松，在来日之初还可以在外吃饭，一直靠从国内带过来的美元生活，逐渐地，各种生活所需逼迫他也像其他留学生一样开始寻觅打工的机会，从来没有做过家务的他不得不开始尝试着开始买菜做饭，并过起了每天记流水账的家居生活。《我们的留学生活》里所有的成年人，从年纪最小的王尔敏到年纪最大的李仲生，不管是来自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还是来自福建、山东等各省市乡村，他们都有过打工的经历。即使《初来乍到》里的王尔敏有定居日本的姨妈，她仍然要靠打工来维持自己的独立生活；还有《彼岸的青春》里的柳林，他有个在东京开诊所的表哥，按照他表哥的话，他完全可以负担柳林在日的生活费用，但是表哥仍然坚持让柳林在外打工，表哥想让柳林明白生活的艰难和奋斗的意义，从刷碗开始的经历，会让他日后更加懂得奋斗、更加懂得珍惜机遇和成就。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经历，有了生活的艰辛和工作的劳累，留学生们在学业上才会更加努力和珍惜，他们利用不多的时间完成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学习量和工作量，加倍付出的脑力和体力让他们取得了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像《初来乍到》里的王尔敏，赴日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考上了大学，并且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能够独立生活。《彼岸的青春》里的叶敏，全家移民日本后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了家族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并且依靠一个人的力量，筹划并实现了开中国料理分店的愿望，同时为家里分担了一定的经济负担。即便是还不到10岁的《小留学生》里的张素，随着赴日的父母而离开熟悉的生活和学习环境来日求学，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环境，上学之初的张素因为语言的无法沟通，茫然失措而泪流满面，但是经过自己的刻苦努力，一个学期下来，小小的张素从一个完全听不懂日语一跃而成为全班第一名。

远离家乡，对亲人的想念、对恋人的思念、对朋友的思念，构成了留学生们情感世界的大部分内容，我们看到作品中所有的人都会对摄像机或坦言或喃喃自语思乡的话语。留学生们身处异国他乡重复地做着思乡的梦，孤独寂寞的内心充斥着浓浓的乡情。

《彼岸的青春》里的柳林随身携带着女友的照片，并自豪地向朋友展示着；陈晨则在圣诞夜对着镜头倾诉自己的孤独和寂寞，被房东赶出来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东京繁华的街头游荡。《初来乍到》的韩松更是背负着家人、妻子的希望和祝福赴日闯荡，在大学录取发榜名单上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间，他的情绪有些失控。由于承受了太多的压力和期望，所以他不能容许自己的求学道路失败，“背后是老一代的嘱托，面前是新一代的目光”。在同样的嘱托和目光中，留学生们每一步都走得坚实而艰辛，每一次挫折都深深刺痛着他们的神经，每一次胜利都激荡着他们的心房。

家，是在异乡求学的学子们最牵挂的。独自在异国求学，没有家庭的温暖和亲人的温情，劳累而清贫的生活让他们更渴望家庭的温馨。《家在我心中》的丁尚彪，因为签证的问题在日8年而无法回国，他嘱托摄制组一定要把录制的影像资料带给家人，希望家人能看到一个平安健康的他。为了多挣些钱送女儿去国外读书，尽管已经42岁了，丁尚彪仍然努力地工作，并且通过努力拿到了5份技术资格证书，以此来多挣些钱寄回家，表达对妻子和女儿的思念。

在《小留学生》和《我的太阳》里，我们看到了两家已经在日本团聚的家庭，但是在异国他乡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张焕然一家经过了不到两年的团聚，就因为张焕然工作的原因不得不再次面临分别；李仲生更是依靠着妻子李婧刷碗的工作维持着整个家庭的日常开支，由于卷入了经济欺诈案，这个家庭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积蓄，夫妻分居，事业止步。但所有这一切都不能打消他们对家的热望，也没有击垮他们奋斗的决心，我们从这些留学生身上看到了闪光的精神追求和生活的希望。

二、富有张力和意蕴的镜头处理

从《我们的留学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创作者在选材和制作上的苦心孤诣，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作品在镜头处理上的刻意打磨。由于与拍摄对象有着近似的经历，制作者善于运用富有张力和意蕴的镜头刻画一幅幅感人至深的生活图画，撞击着观众的心灵。

1.全景深镜头的运用

全景深镜头，就是指在一个镜头之中，被拍摄的对象不止一个，分成前景和后景，前景被拍摄的对象和后景被拍摄的对象没有清晰区与模糊区的区别，也没有焦距的推拉变化，同样清楚地出现在一个画面当中。全景深镜头又可以分为静止全景深镜头和运动全景深镜头，我们可以在小津安二郎、侯孝贤等东方电影导演的作品中频繁地看到静止全景深镜头的运用，这种镜头的处理方式带有东方所特有的含蓄和内敛，富有丰富的美学内涵。全景深镜头在纪录片上的运用也屡见不鲜，通过这种镜头的运用，纪录片真实的精神追求和对人类心灵与情感的关怀超越了影像的界限而直达观众内心。

在《我们的留学生活》里，多处采用了全景深镜头，尤其是在《家在我心中》一集里，两处全景深镜头的合理运用丰富了镜头语言，表达出人物复杂的情感活动。

第一处:亲人们送别丁晽的场景。临登机前，丁晽微笑着与亲友话别，前景是丁晽自信而微笑的脸庞，后景是丁晽的妈妈默默的笑脸。我们可以从后景丁晽妈妈的脸上看到满意、自豪、期待，同时也可以看到不舍和隐忍的关切，母女二人此时并没有说话，镜头里微笑的丁晽随意地跟亲友说着话，不远处的妈妈就这样沉默不语地看着。尽管此时的妈妈没有流露出骨肉分别的伤感，也没有话别时泪流满面的依依不舍，但是，这种沉默胜过千言万语。在她厚厚镜片背后的双眼里，丁晽仿佛被做了一次永久的定格，妈妈要用这几秒钟的时间把女儿在心里塑造成一个永不模糊的形象。几秒钟之后，丁晽没有回头地走进去了，看着女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此时母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痛哭起来。在此之前，母亲和女儿都尽量克制着自己，努力不把离别场面搞得那么伤感，而在一个镜头中将母女的那种压抑、克制加以强化，使离别有了更感人的力量，画面也显得更有张力。

第二处:丁尚彪送别丁晽的场景。经中转签证在东京停留了24小时的丁晽被父亲送往机场，因为签证的关系，丁尚彪必须提前一站与阔别8年的女儿分离。就在地铁即将到站之时，刚刚还闲聊着的父女突然没有了言语，父亲已经热泪盈眶，懂事的女儿为了冲淡离别的伤感，故作轻松地问到:“爸爸，你哭了？”地铁到站了，丁尚彪紧张地站起来，匆匆留下一句“我走了！”转身就下了地铁。他走到站台上，静静地看着车厢里已经满脸是泪的女儿。前景是不停擦拭泪水的丁晽，透过车厢玻璃，后景是站台上静静伫立的丁尚彪。伤心的丁晽看着侧前方，眼神迷茫而感伤；站台上的丁尚彪依然静静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车厢里的女儿。父女亲情在无言的沉默里静静地流淌，汹涌的泪水仿佛在洗刷8年的尘埃，又在感叹未知的将来。这一镜头的运用，使父女间的离别倍加感人。

全景深镜头暗示着镜头的前景对象与后景对象之间的关系，使前后景对象之间形成一种呼应与关联，从而构成一个相互吸引的磁场。在前后景对象各自的行动中表现他们的内心活动，以情感暗涌和精神互动有效地表达前景主体与后景主体情感的纠葛和内心的矛盾冲突。通过以上两处全景深镜头，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母女亲情和父女亲情的自然流露，也看到了留学生们骨肉分离的痛楚和依依惜别的亲情。

2.特写镜头与人物采访组合镜头的运用

在《我们的留学生活》中，除了全景深镜头，创作者还运用了其他一些手段来处理影像，其中，特写镜头和人物采访组合镜头的运用是具有鲜明特色的。

特写镜头可以完全将被拍摄对象暴露在镜头下，被拍摄对象的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画面上，从而使需要着重强调的细节被突出出来，对于表现人物复杂的情感变化具有特殊的功效。

在《小留学生》里，运用了一个表达人物心理变化的特写镜头:年幼的张素刚刚来到日本的学校，经过老师的介绍，被安排在座位上。但是，一节课下来，几乎不懂日语的张素对老师和同学的话一句都没听懂。下课后，同学们好奇地围着张素，叽叽喳喳地向张素提问，被包围的张素茫然无措地看着同学们。这时，一个特写镜头对准了张素的双眼，那双原本就充满了陌生和紧张的眼睛开始变得湿润，最终无法控制了，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她委屈而无助地冲出了教室。这个特写强烈地表现了语言无法沟通的环境下，小留学生的彷徨和不安，孩童单纯的眼睛里无法容纳连成年人都难以立即适应的陌生环境。这个特写把小留学生在陌生环境下适应学习的艰难凸现了出来。

在《我的太阳》里，镜头反复特写了李仲生书架上的三个娃娃，由爸爸、妈妈、孩子组成的家庭就好像主人李仲生的一家，每当李仲生的事业出现困难或危机，或者他们的家庭受到经济因素影响而风雨飘摇时，镜头就对准了书架上平静而恬然的娃娃家庭。制作者试图通过这些刻意的特写镜头，暗示出不管面临什么样的挫折和危难，留学人员始终对家庭温暖充满渴望。

在《我们的留学生活》里，还有一种镜头处理方式颇值得我们深味，那就是在《彼岸的青春》和《我的太阳》结尾部分的多个留学生采访画面的组镜。

将多个内容、主题、风格类似的影像画面剪辑在一起组成组合镜头，可以给观众造成一种视听上的冲击力，利用镜头的快速更迭刺激观众的神经，启发观众去思考和回味，从而充分表达创作者所要凸显的思想。

《彼岸的青春》和《我的太阳》结尾部分的人物采访组合镜头由对留学生的采访构成。来自不同地域的中国留学生面对镜头真诚地讲述着他们来日的经历以及他们的感受，我们可以从这些不同面貌的留学生身上看到共同的拼搏精神，可以从他们的言语里感受到他们曾经的艰辛，以及现在对生活的看法和感悟，同时也可以从中隐隐预测到他们的未来。这些留学生组成的群像，既带有自身强烈的个性特征，又代表了一个时期中国留学生的精神风貌，这种组镜的处理方式在系列影片的中间部分和结尾部分出现，体现了创作者的思考和体悟:彼岸的青春岁月，因为地域的不同而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我们的留学生活》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历史的范本，在那些富有张力和蕴意的镜头下，纪录了一代留学生的血泪和甜蜜，为我们开启了一扇了解外部生活的窗户，从中我们对生命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