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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工业时代的冰海沉船_纪录片《铁西区》解析

时间:2022-08-05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第三部分《铁路》,时长2小时15分钟,讲述了生活在工厂区铁路专线上的一对父子相依为命、艰难生存的故事,是《铁西区》中最具故事性的一部分。这种用厚重、沉默的镜头语言来讲述一个时代的躁动和变化的风格,构成了《铁西区》最基本的美学特色。这三项原则在《铁西区》得到了很好的运用。

第18章 后工业时代的冰海沉船——《铁西区》解析

《铁西区》是一部描绘东北老工业基地生存状况的纪录片,作品时长共9小时15分钟,分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工厂》,时长4小时,主要纪录了沈阳冶炼厂、沈阳电缆厂和沈阳轧钢厂等几个国有特大型企业的相继衰败、倒闭的困顿状态。这几个东北重工业区有代表性的大厂,在国企改革、资产重组、产业调整的时代大背景下,由于设备老化、人员臃肿、生产效率低下而普遍陷入破产的境地,大批工人面临着下岗的危险。下岗就意味着一种顿时“被抛”的状态,一种久已习惯的、生老病死都有保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在惶恐、忧虑而又无可奈何中煎熬,到处都充斥着没落的气氛。工人们无所事事地打牌喝酒下棋,领导们为催债或者被催债而奔忙,然而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刚领到保暖补助的女工们结伴去街角的餐厅聚餐,投入地唱着卡拉OK——《走进新时代》。中国底层老百姓在面对时代转型时,生命力之坚韧顽强、精神世界之麻木不仁在冷静的镜头下展现无遗。

第二部分《艳粉街》,时长3小时,描写了棚户区年轻人的生活。青春期的他们寻爱、失恋,终日无所事事,在对现实的不满和青春期的梦幻想象中百无聊赖地、漠然地打发空虚的岁月。贫病的父母、破败的家居、惨淡的青春,弥漫在艳粉街上的是一种流氓无产者的浓重气息,后工业时代的消费主义潮流已经将大工业时代对机器和生产力的赞美淹没殆尽。这里的年轻人,除了与重工业时代一起没落外别无出路,甚至对命运的反抗也甚为鲜见,更多的是与父辈一样的茫然和顺从。

第三部分《铁路》,时长2小时15分钟,讲述了生活在工厂区铁路专线上的一对父子相依为命、艰难生存的故事,是《铁西区》中最具故事性的一部分。它揭开了连接工厂与棚户区生活表层的帷幕,显露出赤裸裸的生存原生态来。

这三个部分之间互相独立,在结构上又浑然一体。整部作品结构宏大,叙事严谨,大的方面充满张力,细节也非常完整和细致。如此大胆和富有野心的作品,在国内外都属罕见,因而被高度称誉,曾获得许多电影节大奖,在法国院线放映时也引起很大关注,《电影手册》多次讨论和发表文章赞誉,法国文化部还为编导王兵颁发了荣誉勋章。下面我们对这部作品进行简要分析。

一、时代精神的忠实纪录

作为沈阳铁西区这艘历史巨舰陷入困顿的时代见证人,身为旁观者的王兵敏感地捕捉到了时代转换的狂潮即将到来的信息。他拿起了摄像机,为我们忠实纪录下了这一历史过程。《铁西区》在艺术方面追求一种深沉厚重的传统审美观,这一美学追求与作品的题材极其吻合。这样的沉重历史记忆是无法用轻佻或者更前卫的艺术形式来承载的。稳定的长镜头客观而灵动,构图讲究而冷静,叙事克制而细致,整部作品是一种厚重的华丽。这种用厚重、沉默的镜头语言来讲述一个时代的躁动和变化的风格,构成了《铁西区》最基本的美学特色。

纪录片大师约翰·格里尔逊总结出纪录片拍摄的14条原则,其中就包括社会学、诗和技术。这三项原则在《铁西区》得到了很好的运用。纪录一个时代的变化,DV的普及固然是一种技术上的便利,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急剧变化让置身其中的知识分子开始重新考虑社会的深层结构及其变化的动力。

《铁西区》以独立个体的身份来凝视这一社会转变的历史过程,跳出了第六代导演自恋和沉醉于个人趣味的价值取向,延续了作为社会中坚的知识分子关注民族发展与未来的现实主义精神。如果过去还有人说中国的独立电影(包括纪录片)在题材内容上视野狭窄,主要关注社会边缘人群生活的话,那么,《铁西区》使观众看到了一个被时代边缘化了的宏大历史场景。在访谈中王兵说他一开始什么都不会,但是随着拍摄的继续,他渐渐明朗,起初企图以人物命运作为一条主线的念头被打消,最终决定剪成三个故事,其中最重要的《工厂》便以这样的面貌呈现。画面有一种沉滞的金属感,街区、锅炉、浴室、车间,所有东西都以一种灰厚齐重的面貌出现。重工业区有着一种巨大的力量,它会显得空旷、冷漠,而工业区建筑又有着它自身的严谨,所以影片中多数的画面都富有质感,钢铁、高温、吊车等等意象赋予了作品一种属于胶片的颗粒感,即使在狭窄空间中镜头摇晃不稳的跟拍,也常常会因为厂房中的雾气或红光而变得模糊、粗糙起来。尽管是一部用DV拍摄的片子,但它沉稳内敛,气质凛然而优美。

“今天的铁西区不过是七八十年代美国中西部历史传统工业锈带区和德国传统工业鲁尔区衰弱的重演,是共同的历史理性在不同的时间空间的展开,我们并没有可能逃脱这个法则的强制。工业在辩证的和历史的意义上是社会的自然规律的客体,卢卡奇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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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印在影片封套上的一段话,短短数言,理性而又洁简,宏大而精准,透露出一种近乎悲观的冷静和无情。但这些论断与铁西区的几万名工人无关,历史理性代替不了生活的感性呈现,被历史抛弃的时代会因为这些鲜活生命的存在而被赋予更多的细节和亮点。不管这些生命的存在状态怎样卑微、细小、默默无闻,历史的理性始终应该与感性的悲悯与同情相伴相生。《铁西区》纪录了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短短几年间中国东北重工业区的变化,纪录了一个被后工业时代大潮冲击下渐渐沉没的巨轮,纪录了那个曾经是时代舵手的阶层如何被淘汰放逐,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如何惶惑、无奈、麻木,等待着最终命运判决的到来。正是这种理性关照下的悲悯与同情才深深地打动了我们。

很多时候我们必须警惕文字的轻浮和冷酷,作品呈现的生活状态最后只是以报纸上一则题为“特大型国企今日破产”的简短新闻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是,中国社会的复杂性与存活其间的人们赤裸裸的生存窘境,并不是仅仅用“破产”两个字就足以涵盖的。这些计划经济时期集中建造的工厂曾经给这里的人们带来荣耀,给予他们工作,但是,终结的时候终于来到了。现实生活粗砾和残酷的冲击力体现在这里,也正是这一点深深感染了观众。

王兵曾经阐述过他的拍摄构想:“我不想以窥视的角度去拍摄,……只是在这当中你要去理解,通过他日常表面的动作、行为细节、谈话去观察、思考。……三个工厂就是我的主人公,是我影片的命运。它怎样发展、延续,经过怎样一个过程,是最重要的东西。然后是在这里面我会选择哪几个人群展现这个命运。可能在这个人身上展现出一点,在那个人身上展现出一点,构成这些人整体的命运。它会形成影片的另外一个结构,而不是局限在一个人的感情上面。那种整体的历史感和命运感,在影片里会是非常确切的。”[1]

《铁路》是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铁路与火车也是整部作品的重要意象,影片由它开始,也由它结束。然而在《铁西区》里,已经找不到西方工业化时代对煤矿、钢铁、机械的乐观和赞美。当年,机器大工业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经典纪录片《柏林,大都会交响曲》正是由清晨穿过乡村田野的火车开始,经过铁路两边跳动的电话线和铁轨,在不断分叉与合拢的运动中,生气勃勃地进入到刚苏醒的城市和工业区,这是一种对新的历史的讴歌和赞美。而在《铁西区》中,处在后工业时代的东北重工业区,在作品的开头就呈现出一片白雪覆盖的晦暗景象:空旷而又巨大的厂区,破败残旧的厂房。一个代表着新时代的开始,充满昂扬的上升气氛;一个预示着旧时代的衰落,沉重而无奈。它们共同构成一种历史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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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铁西区》中,火车始终缓慢而阴郁地穿行在由破败的工厂所构成的废墟中,周而复始,铁路本身成了锈迹斑斑的历史回忆。空旷而荒芜,正是《铁西区》所呈现的时代物化的身影,巨大的废墟揭示出这个世界的物质性沉沦、灵性的消失以及大工业时代的衰落。它产生一种陌生和令人震惊的效果。长达九个多小时的影片在叙述上不屈从于任何试图吸引观众的诱惑,保持着理性和清醒的审视,直指现实和内心。王兵说:我非常希望能肯定生命的价值,但是在现实面前,我却变得非常无力,对生活越来越怀疑——他把怀疑变成了强有力的影像的力量。

二、艺术构思分析

在拍摄前,导演就考虑过影片的剪辑和结构。王兵曾经说过:“我个人喜欢影片中采用不断变化的长镜头,喜欢在庞大和复杂的题材中使用非常严谨的复调式结构,不完全依赖于事件而通过电影的内部影像和人物行为动作、心理活动来进行结构。同时,时间和空间一直是我电影中一切语言的基础,并使自己的电影在非常写实的基础上寻找个人的观察视点。在铁西区的拍摄和剪辑过程中,我自始至终严格地依照上述方法来工作。”[2]在铁路、工厂、生活区(艳粉街)三部分相互对照和呼应的结构中,三条叙事线索平行展开,通过人物的穿插和延伸,将它们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叙事结构。最初王兵想象作品长度在3小时左右,但前期拍摄完成后一直没有钱做剪辑,直到柏林电影节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才开始剪辑,依照柏林电影节的要求不超过5小时,王兵和剪辑师张惠敏在最后不到两天的时间里,从大约10小时的长度强行将影片压缩为5小时,现在9小时15分钟的长度是在后来的剪辑中最后形成的。

作品的中心视点主要是通过火车的运行来展示的。要想使火车和铁路在作品中不仅仅是语言的外在形式,那么,就需要在火车上或铁路周围找到强有力的人物和故事。导演把叙事重点放在具体的两个人物即老杜和他的儿子的故事里,这样铁路这一条叙事线才能支持影片的整体叙事结构。工厂是社会区域群体经济和生产力的具体体现,居住在铁西区的绝大部分居民都要依靠工厂来生存,所以它才真正是这部作品的主人公。生活区(艳粉街)和工厂、铁路从作品主题和结构上形成一种呼应的关系。

九个多小时的电影,讲叙一个国家关于机器工业时代转型的故事,沉重的主题、繁多的细节,摄像机在王兵那里举重若轻。在无法将一个事物完整地叙述出来的时候,描述细节是我们最好的表达方式。王兵说,纪录片是需要耐心的。当你有一天对生活、对自身开始怀疑的时候,你开始有痛苦和困惑的时候,看纪录片,理解起来会更深刻,很多东西可能会打动你。

在相关新闻报道中,铁西区今日的面目已焕然一新。企业搬迁腾出了3.5平方公里的土地,由区政府统筹规划,植入商贸服务等新兴企业,以现代物流为特征的具有综合性功能的商贸服务区初现规模。铁西区已发展成为既体现现代装备制造业基地特征,又有研发创新功能、流通集散功能和居住生活服务功能的综合性新区。而那些工厂、铁路、那些曾经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失落、无奈和忍耐,与那些消失的大工业时代的遗留物一样在城市的版图上被一笔抹去。后工业时代来临了,冰海沉船被淹没在历史的洋底,只有这部纪录片还时时冷硬地使我们记起曾经的悲欢。

对于以《铁西区》为代表的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新纪录运动,吕新雨是这样总结的:它孕育了一种精神的转向,那就是重新回到现实。新纪录运动不约而同出现了一种趋势:到底层去。他们直接的动机是想揭示中国的现实问题和人的问题,关注现实,关注人,特别是社会底层和边缘中的人。当整个社会因为乌托邦冲动的消解而开始犬儒化了,新纪录运动却把理想转化为精神的潜流灌注在一种默默的行为上。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依然是20世纪80年代时代精神的产儿,与那种精神有亲密的血缘联系[3]。谨以这段话为王兵的工作、为《铁西区》的意义作结。

【注释】

[1]《〈铁西区〉:工厂就是主人公》,《南方周末》,2003年4月17日。

[2]《〈铁西区〉导演王兵南特访谈》,http://bbs.tom.com/forum/view_thread.php?forumid=426&threadid=1889。

[3]吕新雨:《在乌托邦的废墟上——新纪录运动在中国》,见《纪录中国:当代中国新纪录运动》,三联书店2003年版,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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