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一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一个人的村庄

41.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

据悉文坛上有“南谢北刘”之说。南谢，即南方之谢宗玉；北刘，即北方之刘亮程。不管此说是否成立，我愿意把“谢刘”并列一起。

刘亮程，一个遥远的名字，又是一个神奇的名字，一如他的家乡新疆！

他的博客名称是“刘亮程村庄”，博客题头简介为:作家刘亮程，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¹³⁸⁾任何一个作家都是一定程度上的哲学家，刘亮程则有些特殊，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作家，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哲学家。“刘亮程村庄”并不是“刘亮程的村庄”，而应该解释为“刘亮程就是一个村庄”，这个“村庄”仅仅是无限空间中的一个地方，却又代表了整个世界，这个“村庄”在时间里流淌，又装下所有时间，这个“村庄”其实是一个人。

说得玄妙一点，我们将此可以理解为“人即宇宙”，这就是哲学意味了。

如果非要把“刘亮程村庄”解释为“刘亮程的村庄”，那么这个村庄一定在遥远的新疆戈壁滩上，刘亮程就住在那里。2007年7月31日，刘亮程写下第一篇博文“村头”，附有一张照片，高高的天空下，戈壁滩上一面断墙照在一片斜阳中，枯黄的灌木丛有些尽显苍凉。全文为:“我居住的村庄，一片土梁上零乱的房屋，所有窗户向南，烟囱口朝天。麦子熟了头向西，葵花老了头朝东，苞谷黄了脸朝天，人死了埋在南梁，脚朝北，远远伸向自家的房门，伸到烧热的土炕上，伸进家人焐暖的被窝。”百余字以内写尽了人世生死与大漠沧桑，既彰显了刘亮程的人文情怀又体现了他的哲学思维，诗性的文字让他无愧哲学家之誉。

开博五年，刘亮程的博客文章并不多，共计五页，不足百篇，但是，文章大多是精品，不管是他原创还是转载的文章，都值得玩味。阅读他的博文，你能发现哲学的思维始终在流淌，人文的气息在弥漫，二者融会贯通，相互交融。

比如，“这是一个被看见最多的时代，也是一个被遮蔽最多的时代，无数的‘看见’在遮蔽更大的现实。记录本身是一种遮蔽。”⁽¹³⁹⁾一语道破天机！犹如画圆，圆圈越大，圈住的东西越多，没圈住的东西也更多了。

再比如:“我们在许多城市，在世界的许多地方，已经少有其他生命的眼睛在看人世了。我不知道大家关不关注这样一个问题、当人的生活，当人世间的生活只被人看见的时候，这是一种什么生活？是一种孤单的生活，是一种不被看见的生活。人是不会相互看见的，我看你你看我的时候，只是两只人的眼睛在看，没有第三者，这样的看见是孤独的。⁽¹⁴⁰⁾”这似乎是在说，人的文明程度越高就会越孤独，并只能孤独下去。刘亮程的另一篇文章更形象地说明了这种孤独:“劳动的人把名字放在家里出去了。劳动不需要姓名。那是一个人远离另一个人的孤远劳动。一村庄人远离另一村庄人。同行的老牛不会喊出你的名字。它顶多对你哞一声，像对其他牲口那样……你引水浇灌的麦田不会记住你的名字，那些在六月的骄阳下缓缓抬起头来的麦穗不会望见你，它遍地的拔节声中没有一声因你而响为你而呼……多少年……你默默打它们身边走过，它们不认识你。”⁽¹⁴¹⁾

能够以散文而成为哲学家，这和刘亮程的灵魂力量不无关系。仔细观察他的博客头像，可以发现他冷静的面庞和冷静的目光，仿佛一个平静的深潭，深不可测又不动声色，睿智却不至于冷漠，犀利却不至于冷酷，悲悯却不愿意叹息，关切却不愿意哀伤，成就了他哲学家和散文家的双重风格。他的博客没有个人简介，也没有文章列表，简单到不能简单，145846⁽¹⁴²⁾的点击量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只那样听着、看着和想着，似乎已经听到了一切、看淡了一切，又想透了一切，他把所有的思绪交给话语和文字，冷静地剖析时间、空间和人。

比如，他说新疆:“新疆是一个远方，对于去过新疆或没有去过新疆的人，它都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没去过新疆的人，新疆是文化心理上的远方。去过新疆的人会加上一个远，就是地理之远。其实新疆对整个世界来说都是一个遥远的地方。……我是新疆人，我在新疆出生、长大，这么多年未曾离开。新疆是我的家乡，家乡无传奇。对你们来说遥远新疆的传奇事物，对我来说都是平常，……我从来没有书写过新疆的传奇。我从来没有猎奇过新疆，因为新疆的一切事物都是我熟视无睹的，我看着它们看了半个世纪，在我眼中就是一个我生活的新疆。⁽¹⁴³⁾”

似乎半个世纪，他从来不会让情感淹没理智，只在坚守着他的新疆。他对新疆感情很深，他的大部分博文都和新疆有关，但是，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新疆，而是他一个人的新疆，一如他的著名的《一个人的村庄》，他的新疆既是生活化的新疆又是哲学化的新疆，是“不一定的新疆”。其实，他的新疆是众人更近的新疆，又是更遥远的新疆，他的新疆是“一片叶子下生活”，他对妻子说:“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饮……我会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日子，生生世世跟我过下去。叶子下怀孕，叶子上面产子。……我们不要家具，不要床，困了你睡在我身上，我睡在一粒发芽的草籽上，梦中我们被两只手一样的蓓蕾捧起来，越举越高，醒来时就到夏天了。”⁽¹⁴⁴⁾

其实，无论身在何处，我们每个人都诞生于一个村庄，如刘亮程所说“向上三代，我们都来自农村”，这是我们血缘里的村庄；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也住着一个村庄，无论世界多大，我们只会在一个地方认真经营自己的生活，这则是我们灵魂里的村庄。刘亮程坚守着他的遥远的村庄，那是大写的村庄，甚至不在新疆。

他在博文里有多幅“无为”⁽¹⁴⁵⁾书法，“心远地自偏”正是他村庄所在的地方。

在灵魂里建造一座世界上最遥远的村庄，发现自己，你就成了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