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合互渗的时空

4.3.2　叠合互渗的时空

当不同时空的影像片断被挤压到此时此地，从而生成关于城市的整体意象时，除了平铺地摊开之外还必然会发生不同时空的叠合和互渗。叠合互渗的时空是片断化的空间压缩的必然结果。反应时间的空间和带有空间性的时间被运动的眼睛（镜头）纠集在一起，彼时彼地被挤压进此时此地，出现了如伽达默尔所说的“视域融合”。而影像的优势恰恰是在这种挤压和互渗中发挥出来。

时空叠合主要在这样两个层面发生：时间与空间的叠合，以及各类空间的彼此叠合。时间与空间的叠合实质上就是将时间空间化（显形）的过程。哈维的观点不无道理：“任何表达系统都是一套空间化，它自动地把流动的体验凝固下来，并在这么做时歪曲了尽力要表达的东西。”^[49]这似乎暗示着空间化的必然性和略低于时间的次等地位。然而，尽管各种社会理论几乎都在倾向于赋予时间以优先于空间的特权，整个美学世界却一直致力于“把时间空间化”。我们可以用很浅显的例子来证明这种叠合的效果：1989年，导演波莱德（Pollard，Gary）纪录了纽约曼哈顿一幢摩天楼的建造过程。他综合了快速运动摄影和延时摄影（time－lapse photography）技术，重新生成该建筑诞生的速度和节奏。这就是纪录片《升起》（Going Up）。由于建筑的建造过程过于漫长，一般人不会对之有什么鲜明的感受。而在几十分钟的影片中，时间被压缩到人们便于感知的尺度，并且通过空间的快速生长而得到凸现。同样的概念也出现在大野洋子（Yoko Ono）^[50]的影像作品《现代美术馆》^[51]中，30min的定格画面呈现了一个建筑完整的生长，被高度压缩的时间渗透到挤压在我们面前的空间界面上。

时空叠合的更为普遍的情况发生在物理空间与带有时间性的空间（包括心理空间与社会空间）相互叠合的过程。列菲弗尔（Lefebvre，Henri）著作的雄心很大程度上在于试图解释物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叠合，似乎正是出于这个诉求，他指出超现实主义的一个不为人们所认识的理论贡献：“著名的超现实主义者力图解码内部空间，以说明从这一主观空间转向身体和外部世界的物质王国，并由此转向社会生活的本质。”^[52]但是倘若真如伯金（Burgin，Victor）所理解的，列菲弗尔将知觉仅仅归属于物理性的空间实践，那么想要解释物理与心理的叠合就将遇到巨大的困难（受列菲弗尔影响很大的哈维和苏贾的确在各自的著作中显示出类似的困境）。然而这些困境并不妨碍他坚定地相信心理空间与物理空间不可分割地重叠在一起，如同贡布里希从不认为可以剥离开“所知”而谈“所见”一样。物理空间、心理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叠合互渗尽管没有被哈维在他的《后现代状况》中解释得足够清楚，但却不无戏剧性地在他略显混乱的表述中被验证：

“有很多更加明确的领域，幻象在其中具有一种被强化了的作用。运用现代建筑材料可以使复制古代建筑达到很精确的地步，以至于真实性或原物都可能受到怀疑……我们不仅有能力折中地和同时地在电视屏幕上堆积来自过去或其他场所的各种形象，甚至也能以人造的环境、事件、表演和类似的东西而把这些形象转变成物质幻象，它们在很多方面都难以同原物区分开来。”^[53]

哈维在表述时空叠合互渗的状态的同时，显示出他自身辨别这种叠合时空的困难：他把物理空间的物质性复制与非物质的形象复制，甚至没有本源的拟仿混同为“形象生产工业”的同一种类型，在判定为“物质幻象”之后，又坚信“原物”的存在（只是难以“区分开来”）。相比之下，同样推崇列菲弗尔的伯金反而用更通俗而直接的表述取消了幻象的指涉性，他在《在差异的空间》中批判苏贾钟情于物质空间的立场时指出：“‘真实城市’和‘纸面上的城市’一样，在感知中总体上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在我们的实际经验中，城市既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物质环境，又是小说、电影、摄影中的城市，是我们在电视中看到的城市，是喜剧胶片中的城市，是表格中的城市等等。”^[54]当然，在众多介质的城市中，伯金给予影像以特别的重视，尤其是电视影像，因为它的“全球空间和时间是断裂的和千变万化的”^[55]——因而更能代表当代时空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