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私人科学到公共科学

22.科学的进化之路：从私人科学到公共科学

在给工科研究生讲科学发展模式的课程时，我发现，这部分内容大多与科学史和科学哲学密切相关。尽管对这方面的研究，学界已经有了很多比较成功的模型，然而这些模型只能从历时性的角度揭示科学的发展进程，而缺少对科学进化的共时性阐释。恰恰是这种共时性视角真实地突显了科学发展进程中的矛盾与冲突的生动与鲜活的一面，导致当下我们对科学的认识落入到历史主义的陷阱，从而缺乏一种真实的现场感。基于这种考虑，为了更好地理解科学的进化之路，还是让我们暂时抛开那些科学发展模式的宏大叙事，从科学发展过程的细节记录中，寻找科学进化之路长期被遮蔽的动力机制。受美国科学史专家霍尔顿写的《爱因斯坦、历史与其他激情——20世纪末对科学的反叛》一书的启发，由此联想到科学发展的另一种解释模式：从私人科学到公共科学。

这里所谓的私人科学，是指私人从事的科学研究以及取得的相应成果，它们还没有得到社会的普遍承认，或者只是在局部领域获得承认，其主要存在于私人领域;而公共科学，是指那些研究以及取得的成果已被社会普遍接受与承认，它存在于公共领域，成为人们共享的知识资源。从科学史上不难看出，近代科学兴起之初，几乎所有的科学研究与成果都是在私人的实验室完成的。这些人把他们的研究与成果向朋友们介绍，以此获得一种心灵的满足，比如化学家波义耳的研究就是这样。随着这些研究与成果的扩散以及被社会广泛接受，他的研究就从私人科学转变为公共科学。这个过程好理解，问题是私人科学如何才能转化成公共科学?它的转化条件是什么?今天还有私人科学吗?私人科学是科学发展的常态吗?坦率地说，从私人科学向公共科学的转化是存在着一个比较严格的过滤机制。这种过滤机制发生作用的原理就是可重复原则，换成今天流行的说法，就是私人科学能够被有效地证实或者证伪。如果不能得到有效的证实或证伪，那么它仍将以私人性的状态存在。另外，即便通过过滤机制，有些公共科学在将来也可能被证明是错误的，这主要是由于过滤机制的历史性决定的。现在的问题是，是否有私人性质的科学?笔者认为，这是肯定的，任何研究最初都是私人性的，与此相关的结论也是私人的。正如爱因斯坦曾说：理论的原则不能通过抽象——完全的逻辑论证——从经验推演出来，创造性的想象必须被引入。而任何创造性的想象都是私人性的，从这个意义上说，私人科学是存在的，而且它是科学进化的常规形态。私人科学存在的主要条件，首先是社会的发展阶段，在奴隶制与封建制的社会发展阶段，任何科学最初的形式都是私人科学，只有当社会的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有了现实的社会需要，私人科学向公共科学转化才有了现实的可能性。另外，社会发展阶段决定了过滤机制的完善程度，换言之，证实或证伪与社会条件密切相关，如古希腊的原子论在中世纪以前只能以私人科学的形态存在。私人科学存在的第二个条件是，由于交流与沟通的限制以及客观条件的硬性约束，有些结论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被证实或者证伪，这时存在的科学形式就是私人的。私人科学的很少一部分能够有幸被社会承认与接受，进而变成公共科学。私人科学与假设不同，假设是已经进入到公共领域，并且经过了初级过滤，成为正式的候选的公共科学。

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曾论证说：不存在私人语言，他的目的是排除私人经验的存在。对于前者我们承认，不存在私人语言，但是由于人类感觉阈限的不同，笔者认为存在私人经验，而私人经验的存在就孕育了私人科学存在的可能性。公共科学的最大特点就是它的普适性，任何人都承认与接受;现在的问题是，由于每个人私人经验的不同，如何达到公共科学所要求的普适性标准呢?即由主观到客观的通道是什么呢?由于人类总体构造的相似性，罗素的解决办法是通过类比来完成经验从私人向公共的转变。这里存在的问题是，罗素的论证忽视了人与人之间普遍存在的差异性，而有些时候，这些差异是非常关键的，换言之，从个人经验到公共经验之间存在一个难以跨越的鸿沟。再者，个人之间的知识背景、文化、教育经历以及理论预设的不同，导致私人科学的存在是一种普遍现象。例如，尽管量子理论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爱因斯坦仍顽固地拒绝接受概率解释的基础地位。正如霍尔顿引用爱因斯坦对波恩的批评(1947年11月3日)：我坚信人们最终会达到一种理论，在这一理论中，所有的物体都是由定律联系在一起的。然而我不能为我的坚信提供逻辑证明，而只能用我的小拇指作为证据，并不需要我身体之外的任何权威。

在大科学时代，私人科学向公共科学转化的要求更加强烈，然而，由于大科学时代的特点，检验与过滤的成本也是异常高昂的，以至于实际的检验是不经济甚至不可为的，从而导致个别私人科学直接过渡到公共科学。这种转化建立在一种诚信基础上，然而这种诚信毕竟还是存在很多疑问的，比如四色定理的证明，就是一个检验成本高昂以至于无人愿意检验的由私人科学直接转化为公共科学的例子。私人科学向公共科学的进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然而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这种检验与过滤在很多情况下只具有理论上的可能性而不具有现实的可操作性。因此，对于私人科学，我们要保持一种宽容的态度，这是未来科学进步的必要土壤，我们今天的科学在很多年前都是纯粹的私人科学。私人科学与伪科学的区别在于：前者无意于主动介入公共领域;而后者在没有通过严格的过滤机制的情况下，也悍然侵入公共领域，造成公共领域知识识别系统出现混乱。值得注意的是，过滤与甄别机制不能掺杂任何科学以外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