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吊王将军墓》

嫖姚北伐时，深入强千里。

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

尝闻汉飞将，可夺单于垒。

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

此诗所凭吊的王将军，是唐朝富有传奇经历的将军王孝杰（？—697）。王孝杰，生于京师长安附近（雍州，后来的京兆府）的新丰县，年轻时以军功晋级。公元677年（仪凤二年），吐蕃（tǔ bō）进攻凉州（今甘肃武威）。第二年正月，唐高宗命中书令李敬玄兼鄯(shàn)州（今青海乐都）都督，代刘仁轨镇洮河(táo hé)，又于关内、河东募兵击吐蕃。时王孝杰为副总管，从工部尚书刘审礼领军西行。九月，唐军与吐蕃大将论钦陵战于青海大非川。唐军大败，李敬玄按军不敢救，刘审礼与王孝杰被俘，不久刘审礼伤重而死。吐蕃赞普赤都松赞见王孝杰相貌与父亲相似而厚加礼敬，王孝杰得以免死归唐。武则天任王孝杰为右鹰扬卫将军。公元692年（长寿元年），西州（今新疆吐鲁番）都督唐休璟（jǐng）请求武周女皇武则天收复两次陷于吐蕃的龟兹（qiū cí）、于阗（yú tián）、疏勒（shū lè）、碎叶四镇。因为王孝杰曾经长期住在吐蕃，知道吐蕃的内情，于是武则天以王孝杰为武威道总管，与左武卫大将军阿史那忠节率兵讨击吐蕃。十月，王孝杰率军进入西域后，击败吐蕃，接连收复安西四镇，并于龟兹置安西都护府，用汉兵3万人镇守。王孝杰以军功拜左卫大将军。公元694年（延载元年），王孝杰在青海湖附近，打败吐蕃大将勃论赞刃和吐蕃拥立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tuǐ）子，因功官拜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封清源县男。之后王孝杰出为瀚海道行军总管，在薛怀义的率领下攻打后突厥，但是未遇突厥军。公元695年（证圣元年），王孝杰又任朔方道行军总管再击吐蕃，由于战事失利，被削职免官。同年五月，契丹首领李尽忠叛唐，李尽忠死后，他的妻兄孙万荣继续领导叛军。次年（公元697年），契丹深入河北，武则天起复王孝杰为清边道行军总管，苏宏晖为副，统兵十八万讨击契丹。三月十二，王孝杰、苏宏晖在东硖（xiá）石谷（今河北唐山附近）与孙万荣部遭遇，被敌军围击。因为峡谷狭窄，契丹兵势又盛，王孝杰便亲率精锐士卒为前锋，奋勇冲杀。冲出谷外，又将士兵排成方阵，拼死防卫。这时后军总管苏宏晖畏敌而逃，王孝杰由于援军断绝，孤军深入，被契丹围困在悬崖峭壁之上。终因寡不敌众，坠崖身亡，唐军将士也死亡殆尽，只有官记张说带领少量兵士突出重围。后来，武则天询问王孝杰兵败原因时，张说奏道：“孝杰忠勇敢死，乃诚奉国，深入寇境，以少御众，但为后援不至，所以致败。孝杰乃心国家，敢深入，以少当众，虽败，功可录也。”武则天于是追赠王孝杰为夏官尚书，封耿国公。拜其子王无择为朝散大夫。派使者到阵前斩杀苏宏晖，以示惩处（chéng chǔ）。使者未至幽州，苏宏晖已经立功赎罪，最终免于诛杀。纵观王孝杰一生，一生征战有胜有败、有荣有辱，但终不失爱国之心。他最后一战，以身殉国，可歌可泣。常建不以成败论英雄，把王孝杰作为英雄来凭吊、来歌颂，识见不俗。

此诗凭吊王孝杰，不是泛泛下笔，而是选取了他一生的最后一战，意在渲染王孝杰为国捐躯的悲壮，以寄寓诗人深沉的哀悼之情。诗风苍凉，既是一曲挽歌，也是一首颂歌。

首联两句，诗人以汉代名将霍去病借比王孝杰的骁勇善战。霍去病官为嫖姚校尉，曾六次率军北伐匈奴，长驱千里，一直深入到狼居胥（jū xū）山。强，是超过之意。诗以霍去病的战绩，借比王孝杰率军北讨契丹，深入敌后超过了千里。当然，王孝杰的战绩不如霍去病显赫，这里仅是借此映衬而已。

颔联“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以高度概括凝炼的笔触，正面描写了唐军与契丹军的激战场面。“战余落日黄”是描写战斗异常激烈残酷，直杀得天昏地暗，直到战罢，落日还昏黄无光。鼓声是进军的号令，“军败鼓声死”是写唐军一直在进击，没有退缩，直至全军覆没。“鼓声死”三字，不仅透出了军败的不幸消息，而且写出了悲剧意味和悲壮气氛。

接下来“尝闻汉飞将，可夺单于垒”又是一个借比，以汉朝飞将军李广借比王孝杰的声威人品。名将李广爱兵如子，深受士兵拥戴。据《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李）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军。”

尾联“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两句，进一步渲染悲剧气氛，表达了作者对王孝杰兵败殉国的惋惜、痛惜和哀思。辽水即辽河，在今辽宁省，当年契丹居住在辽河上游一带，契丹后来便据此改国号为辽。

殷璠的《河岳英灵集》对常建的诗有过精辟的评论：“（常）建诗似初发康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然一篇尽善者，‘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属思既苦，词亦警绝。潘岳虽云能叙悲怨，未见如此章。”

《吊王将军墓》的构思，的确用心精苦，不落俗套。全诗八句，前四句与后四句的结构大体相似，都是先有两句以他人借比，再来两句正面实写，虚实结合，不重在写过程，而重在渲染悲壮氛围。在遣词造句上奇警精确，“黄”、“死”、“鬼”、“哭”几字，写出了王孝杰的含恨壮烈而死，把全诗悲壮、哀悼之情烘染无遗。此诗虽然写的是悲剧，却因其壮烈，而令人产生一种悲壮感、崇高感，颇得盛唐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