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县·披云峰

二十一日。

今日春分，天也大晴。车往歙县。

歙县是徽州府郡，依山筑城，南环练水，江南有西干披云群峰。披云峰枕着练江之水与郡城遥峙，烟树葱茏，云霞浮翠。峰下有五明寺，“五明寺泉”碑石犹存，为许疑庵所书。有砖木古塔踞江而立，隐映绿树翠竹，仿佛虚谷上人画意。

渐江和尚墓

沿林间山道而上，渐江画师的墓塔在焉。这位“爱国画僧”，明亡后，失意仕途，浪迹天涯，以一管画笔写残山剩水，寄托亡国之痛。他深恋故山，死后葬骨披云峰上，永远地守望家园。许承尧（疑庵）《歙故》中有《渐江逸事》，称：渐公“踪迹在黄山为多，晚游庐山归，圆寂于西干五明寺。遗塔亦在西干。汤岩夫不远数百里赴其丧。后人于墓侧种梅，号梅花古衲之墓”。

渐江墓不远，是洗桐居士汪采白（名孔祁）之墓。孔祁是歙县西溪人。西溪汪姓是徽州名门望族。孔祁的曾祖汪运镳业儒，工汉隶书。祖父汪宗沂（仲伊）光绪六年进士，世称弢庐先生。许疑庵、黄宾虹、郑履端皆出其门庭。父汪福熙（吉修），仲伊公元配王太宜人（王茂荫之女）所出，娶妻章氏（泾川章洪钧之女）。二叔汪律本（鞠卤）亦新安著名画家。孔祁为新安余绪，受业宾老，画法渐公，所写山水、花卉，清新隽永。传黄宾虹尝戏称：我的画是霉干菜烧骨头，汪采白的画是青菜炖豆腐。虽都是徽州的乡味，不仅味不同，视觉上也大异。可见同样师法“新安”，却不同调。汪采白辞世太早，笔墨似也未臻化境。他与渐公同卒于五十四岁，这似乎是新安画家不幸的忌年。

汪采白墓

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徽州人很爱故山，“水有源，木有根，人之于祖亦然……语云：歙俗千年归故土”（江登云《橙阳散志》）。新安之学，渊源有自，如今两位画人，面对家山，自可欣慰。

传采白在京染上花柳病（此曾问过徽州老人，皆忌谈之，想必为尊者讳也）后归里诊治，却为庸医所误，身前境况颇为萧条。鲍幼文先生有《公葬采白先生启》一文，可知其一二：

歙县汪采白先生，夙耽文史，尤擅丹青。北阙上书，窥二台之宝藏；南都橐笔，绘六代之残山。海内推为大师，世林珍其片楮。倭氛初炽，遂赋归来，借故乡黄山、白岳之奇，写胸中抑塞不平之气。方期假以时日，快睹凯旋，借大笔之淋漓，画云台之高耸。忽婴疢疾，遂返道山；身后萧条，一棺权厝。同人等仰止高风，拟为公葬。尚希海内贤达，力与匡襄。昔汤燕生间关千里，为渐江营墓，新安父老，播为美谈。先生生渐师之乡，传渐师之艺，同人慕义，敢后燕生？事出众擎，功宜易举。他日若坊若屋，既固既安，——喜卜吉于牛眠，讵悲宿草；睹新封之马鬣，同拜梅花。匪唯一士之荣哀，抑亦千秋之韵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