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们尝试探讨五行和阴阳的关系。协调这两个体系历来是个大难题，很久以来各家反复辨析，还是提不出一个差强人意的解说。根本的缘由之一，是彼此的数值基础不同造成的。阴阳、八卦、64个易卦是二进位，而五行的“合伍为十”则为十进位，2和5是两个素数，不能做一对一的配对，也难以做合宜的多对多的映射（many-to-many mapping）。
先来考察一下周敦颐的“先天太极图”（图21.2a）。这个图像被广泛征引，成了华夏文明认知宇宙模式的一个深具典型意义的式图。[3]它由图和说两部分构成，图是对易理的图解（图21.2a），说是文字对易理的解说。[4]阴阳和五行画在了一幅图像里面，然而其间的联系却似隔雾看花。导致的各类解释歧义纷呈，教人莫知如何。让我们集中关注嵌入在阴阳图式中间的五行部分（图21.2b），先别管它是怎么从阳动阴静图（坎、离的三爻卦水、火）来的，又如何演化到“乾道生男、坤道生女”的阴阳圆圈去的。
与图21.1a相比较，图21.2a有了明显的调整。为了同阳动阴静图的水、火对应起来，把金生水的方位做了逆转。按年轮的四时变化，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配成春—夏—秋—冬—春……的四季轮替，变得不再那么直观了。
更重要的，是它把土放置到了中心。把土放置在中央，突出了华夏的农耕文明以土为中心的特殊重要地位，在协调的解释上是推进了一大步。在技术上，对土行的方位做另类处理，能使二进制的阴阳和十进制的五行更容易进行配对。况且，五个元素在图像的位序并不太重要，因为它们之间的相互转化关系，乃是由彼此之间的腱——生和被生、克和被克——来界定的。
图21.2a
从图21.2a居中的五行部分，看起来有十条腱，五条相生、五条相克，其实不然。首先，连接水、火的那条曲线并不表示水克火的相克腱，而只是表示水、火两个元素乃从阳动阴静图演化出来的。这个猜想明显反映在了图21.2b，即俗称的“三五至精图”里。那里也画出了十条腱，就没有了这一条曲线，因为是单独列图，就不再需要涉及阳动阴静的图像表达了。仔细比较图21.2的a、b两部分，你会得到许多很有意思的发现。
图21.2b
图21.2c
在图21.2a里，五条相生腱是全的；而图21.2b则少了一条水生木。金生水、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两图均有。图21.2a中的水生木是条曲线，绕过了土，表示水之生木，与土无涉。居中的土能够被绕过，是一个极有见地的理解，值得我们推敲。剩下有四条腱都与一个小空圈相连接，没有元素的名字，小空圈究竟代表着什么呢？这个问题显而易见，不回答是绕不过去的。
五行学说的基本点，是宇宙万象万物都能，且只能分为五类，由这五个元素来代表。因此空圈在五个元素中必居其一。从图21.2b可以看出，它不可能是水、火、木、金之一，因为这四个元素彼此都有腱相联，上文已有解释，同自身连接不需要腱，或者需要五条相生腱或五条相克腱。余下的唯一可能，它表示土。
设图21.2a里的小空圈也是土的话，连接它的相生相克腱就发生了问题。如果其中的两条表示木克土、土克水，没有问题，至多是画得不够对称罢了。连接着火和金的另外两条，不是相克腱，因为火—土、金—土之间不存在相克的关系。也不是相生腱，否则就是冗余的，因为图里已经有了火生土、土生金两条相生腱。显然，这两条腱需要修正，重新连接。
对上述的困扰，图21.2b中的“三五至精图”是有所洞察的。因为没有阳动阴静图的联系，图里去掉了连接的水、火的那条曲线。补画了木克土、土克水两条相克腱，看起来更为对称了，然而却未相应地去掉被取代的两条腱。如此，连接小空圈的四条腱实际上全都是冗余的。也就是说，十条腱里只有六条是实质性的。最要命的问题，是它把图21.2a里面的水生木的相生腱（曲线）给去掉了，它不但需要保留，而且还得加上一根（曲线的）相克腱，在火和金之间，同样需要绕过土，表示火之克金乃与土无关。此外，还得补画水克火，和金克木两条相克腱。结果就如图21.2c所示的那样，共有十条腱，五条相生、五条相克。
问题在于，小空圈失去了连接将作何解释，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当我们把相生和相克的关系分别画出成两张图，而不是合并在一张图（如图21.2a，b那样）里，而如下面的图21.3a（相生）和图21.3b（相克），真实的结构就看得明朗起来。混淆的原因是在“土”的位置，其实土行同其他四行原本就不在一个“平面”上。
怎样把阴阳两仪和五行对应起来，是个大迷惑，各家的诠释不免顾此而失彼。例如，如何把五行和八卦配起对来就很令人挠头。又如，怎样把五行和时节配合，构成“五行时令”，与习用的“四时时令”协调起来产生的龃龉，也是很难绕得过去的。一般的做法和说辞，是把土行“虚置在中宫”，不计算在天数和月数里面，与节令无关，其结果同样难以令人信服。
图21.3a 相生图
图21.3b 相克图
周敦颐的“先天太极图”的确是卓有洞见（未知确为其创见呢还是别有传承），他把这个困扰表达成一个小空圈，来和上面的土相对相称。太极图被画在纸平面上，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来把土纳入。
“先天太极图”如果是表象在三维空间里的话，把小空圈诠释为也是居中的土行，理解就会容易得多。为此必须树立起立体空间的观念。在第五讲和第十八讲里已经论述过这层道理（“立体原理”），可以在这里得到运用。我们认为，土行的位置——中宫，就位于立体空间的纵轴上，正向一个、反向一个，互成对称。[5]
先来看下图中的小金字塔，类似立体几何的正四棱锥（下图21.4a）。把它同图21.2b联系起来，D、C、B、E，底平面的四个端点分别是水、金、木、火四个元素，而A——金字塔的顶端代表土，居于中央，但不是在一个平面上。
为了表示“相克”的关系，把图21.4a倒转180度，就成了图21.4b。把它放置在图21.4a之下，成了一个“钻石”，乃由两个小金字塔构成。
其两图结合的结果，是一个正八面体。[6]（图21.4c）
当我们把图21.3a重新画成土居纵轴的三维的立体图，就有了“五行相生图”（图21.5a）。在图中标明了相生腱，C→D表示金生水的相生腱；D→B是水生木的相生腱；B→E是木生火的相生腱；E→A是火生土的相生腱，而A→C则是土生金的相生腱。生还是被生则用箭头加以标明。
图21.4a
图21.4b
图21.4c
相克腱则在图21.5b里标明，成为“五行相克图”。C→B表示金克木的相克腱；B→A则是木克土的相克腱、A→D是土克水的相克腱；D→E是水克火的相克腱，而E→C则是火克金的相克腱。克还是被克，也是用箭头来标明的。
图21.5a
图21.5b
图21.5c
把图21.5b倒转过来，成图21.5c，放置在图21.5a之下，成了一颗“钻石”，是由两个小金字塔——分别表示相生和相克的关系——构成的。（类似图21.4c中所示的正八面体。）
五条相生腱和五条相克腱对称堪称完美；两个“土”相反对称地同处于中央的纵轴上。（或者，把图24.5a倒转过来，放置在图24.5b之下结果也一样，因为相生、相克本无所谓上、下之分。）
这样构成的钻石模型，为我们贯通阴阳、八卦、五行，医学、音律、命理、风水堪舆等等，以及诠释和开发它们的各种应用，提供了一个更合理的起点。
【注释】
[1]“五行之义始箕子，易微露其兆，引而弗申，至汉乃大昌。后儒以其淫也，矫之而过，凡经义略涉五行者即噤而忌言，一若言及即为儒术之累者。”（尚秉和《周易尚氏学》，周易古筮考序）
[2]“世之言五行消长者，止是知一歳之间，如冬至后日行盈度为阳，夏至后日行缩度为阴，二分行平度。殊不知一月之中，自有消长，望前月行盈度为阳，望后月行缩度为阴，两弦行平度……不可三月三十日亥时属木。明日子时顿属火也。似此之类，亦非世法可尽者。”——沈括（《梦溪笔谈》卷七象数一）
[3]“盖先生之学之奥，其可以象告者，莫备于太极之一图。”——朱熹《再定太极通书后序》。
朱熹认为，太极无形体物事，只是理的极致，其始无端，其卒无终，其与器物，乃是一对万的关系。他从程颐的“无独必有对”阐发出的“凡天下之事，一不能化，惟二而后能化”的见解，近于道家“阴阳互抱、永恒同在”的诠释。（《朱子语类》卷九十八）
[4]“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周敦颐《太极图说》）
[5]“盖金木水火是有方所，土却无方所，亦对得过。”（《朱子语类》卷九十五）
“‘阴阳’虽是两个字，然却是一气之消息，一进一退、一消一长。进处便是阳，退处便是阴；长处便是阳，消处便是阴。”（《朱子语类》卷七十四）
[6]图21.4c的设计简介如下，五行的金、木、土、水、火分别用白、绿、黄、黑和红五种颜色代表。连接两个行的相生腱的颜色比例是：相生3比被生5；连接两个行的相克腱的颜色比列则是相克7比被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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