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榆生辑《大鹤山人词话》

58.郑文焯撰、龙榆生辑《大鹤山人词话》

【作者小传】

郑文焯(1856—1918)，字叔问，号小坡、大鹤山人。满洲汉军正白旗籍，自称山东高密郑康成之裔。光绪元年(1875)举人，官内阁中书。文焯毕生致力于词，殚精覃思，尤萃心力于词律研究及词集校勘。^[216]与王鹏运、朱祖谋、况周颐并称为“清季四大词人”^[217]。“为词实自丙戌岁始，入手即爱白石骚雅，勤学十年，乃悟清真之高妙，进求花间。”^[218]其词体洁旨远，句妍韵美，时贤评价甚高，如谭献《复堂日记》云其词“詀藻绮密，由梦窗以跂清真，近时作手，颇难其匹”。叶恭绰《广箧中词》卷二云文焯“沈酣百家，撷芳漱润，一寓于词，故格调独高，声采超异，卓然为一代作家，读者知人论世，方益见其词之工”。俞樾《春在堂集文四编》卷七《郑叔问瘦碧词序》亦云其词“清丽婉约而情文相生”。张尔田《词9序》评“清末四大家”云:“半塘之大，大鹤之精，瞗村之沉，与蕙风之穆，乎拊南宋而上矣。”梁启超《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于清人诗词各举两家，诗为吴伟业《梅村诗集》与黄遵宪《人境庐诗集》，词则纳兰之《饮水词》与文焯之《樵风乐府》。其《中国韵文里头所表现的情感》亦云:“清代大词家固然很多，但头两把交椅却被前后两位旗人——成容若、文叔问占去。”有《瘦碧词》、《冷红词》、《比竹余音》、《苕雅余集》等，后删存为《樵风乐府》九卷。吴昌绶合其所著为《大鹤山房全集》。生平见金天翮《大鹤山人传》(《广碑传集》卷十七)、戴正诚《郑叔问先生年谱》(民国三十年刊本)。

【内容述略】

郑文焯精声律，善批评，“凡前人词集，经先生批校者，散在海内藏家，不可指数。以予所见，有《东坡乐府》、《清真集》、《白石道人歌曲》、《梦窗甲乙丙丁稿》、《花间集》等，各家或一本，或屡经批校至三四本，莫不朱黄满纸，具有精意”^[219]。郑氏与友人书札存于世者多达125篇(《寄张孟劬论词书》7篇、《与夏礟庵书》37篇、《与朱祖谋书》79篇、《与王半塘书》1篇、《与吴伯宛书》1篇)，其中多有涉及词者。唐圭璋先生编《词话丛编》时，曾托龙榆生先生搜辑词话遗佚。龙先生遂录郑文焯批校各集及遗札中有关词学者，汇为《大鹤山人词话》，并刊于《词学季刊》，唐先生据此录入《词话丛编》。林玫仪《郑文焯之词学理论》云:“龙氏所辑刊者，仅得《东坡乐府》一种，其后《词学季刊》辍刊，此词话之连载竟告中断，至为可惜。”^[220]

是书正编辑录郑氏批校《东坡乐府》，附录郑文焯论词手简、词集跋尾、论词遗札、手札汇钞四部分。其中有涉考证者，如于《瞗村丛书》本苏轼《江城子》(凤凰山下雨初晴)云:

有从苏词中见出当时社会风习者，如于《菩萨蛮》(玉童西迓浮丘伯)云:“李东川有送人携妓赴任诗，此词又记杭妓往苏迓新守，是知唐宋时赴任迎任，皆有官妓为导之例。此风盖自元明已来，微论废绝，国朝且悬为厉禁，著之律条，并饮酒挟妓，亦有罪已。古今风气之硕异如是。”其评论苏词更是精言妙语，络绎纷呈，如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云:“发端从太白仙心脱化，顿成奇逸之笔。”评《满庭芳》(三十三年)云:“健笔入词，更奇峰郁起，此境匪稼轩所能梦到。不事雕凿，字字苍寒，如空岩霜干，天风吹堕颇黎地上，铿然作碎玉声。”所云皆非随声附和者也。

批校《东坡乐府》可见出郑氏对东坡词之欣赏，附录则更全面体现其词学观念，约有如下数端:

一尊词体。前人尊词体，多附风骚。郑氏则云词体本尊:“唐五代及两宋词人，皆文章尔雅，硕宿耆英，虽理学大儒，亦工为之，可徵词体固尊，非近世所鄙为淫曲弄者可同日而语也。”

二论词旨。其言曰:

词者意内而言外，理隐而文贵，其原出于变风小雅，而流滥于汉魏乐府歌谣。

所贵清空者，曰骨气而已。其实经史百家，悉在熔炼中，而出以高淡，故能骚雅，渊渊乎文有其质。

文焯论词主张“体尚清空，语必妥溜”，并强调清空在于气骨。他示人以作词之法，亦主张天分高者，不妨先学南宋;学力专者，不妨先学北宋。可见其词学观念在于折中浙、常二派，既讲意内言外，又求词意清空骚雅，进而达致文有其质的理想境界。

三评词人。文焯于晚清词坛尤留心于音律，故于两宋词家心仪于音律大家如姜白石、吴梦窗、周清真等。如云美成词“美且备已”，云白石“其志可悲，其学自足千古”。云梦窗词“拈韵习取古谐，举典务出奇丽”。他论词又盛推东坡，其言云:

读东坡先生词，于气韵格律，并有悟到空灵妙境。匪可以词家目之，亦不得不目为词家。世每谓其以诗入词，岂知言哉?

此论或受王鹏运影响。其于柳永词也至为推许，“屯田则宋专家，其高浑处不减清真，长调尤能以沉雄之魄，清劲之气，写奇丽之情，作挥绰之声。”柳永词历来多受訾议，论词者如周济始颇重之，至冯煦则首推其为北宋巨手，复经陈锐、郑文焯推奖于后，遂得以大畅天下，其表微之功亦伟矣。

四谈声律。郑氏精音律，认为“声调从律吕而生，依永和声，声文偕会，乃为佳制”，并始重入声字。对戈载声律论深不以为然，评之为“谬诞”。其词律论的核心是“词律之严密，不在韵而在声”^[221]。

此外郑氏论词精妙处尚多，如云:“无论词赋诗文，不可立宗派，却不可皛体裁。”“北宋词之深美，其高健在骨，空灵在神。而意内言外，仍出以幽窈咏叹之情。”“词无学以辅文，则失之黭浅，无文以达意，则失之隐怪，并不足与言词。”所言类皆精审。

【版本考略】

有《词学季刊》(第一卷第三号)本、《词话丛编》本(据《词学季刊》本排印)。

【其他词论】

郑文焯论词之语尚多，如《绝妙好词校录》一卷(附《冷红词》后)、《绝妙好词旁证》一卷(未刊稿，藏国家图书馆)、《瘦碧词自序》均为重要论词文字。另外散见于各种词集的批注评语及《词学季刊》、《同声月刊》、《词学》等所刊载的序跋书函亦甚多，亟须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