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榆生辑《瞗村老人评词》

59.朱祖谋撰、龙榆生辑《瞗村老人评词》

【作者小传】

朱祖谋(1857—1931)，原名孝臧，字古微，号沤尹、上瞗村民。浙江归安(今湖州)人。光绪九年(1883)进士，官礼部右侍郎、广东学政。以词称宗匠。古微学词，半塘启之。曾云“仆亦金陵弟子也”^[222]，盖亦以端木埰为填词导师。填词严究律吕^[223]，兴寄遥深。学东坡之雄而去其放，学梦窗之密而去其晦，打破浙、常派别偏见，融合诸家之长而自成一格。王国维《人间词话删稿》云:“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瞗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瞗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龙榆生《中国韵文史》云朱氏“自梦窗入，而兴寄遥深，于清季朝政得失，与变乱衰亡之由，咸多寓意”^[224]。张尔田为瞗村三十年挚友，评瞗村既多且详，其《瞗村遗书序》云:“先生为词，跨常迈浙，凌厉跞朱……拟之有宋，声与政通。如范，如苏，如欧阳，深文而隐蔚，远旨而近言。”《复夏承焘书》云:“要其得力处，则实以碧山为之骨，以梦窗为之神，以东坡为之姿态而已。”叶恭绰《广箧中词》卷二更赞其“集清季词学之大成……为词学之一大结穴”。著有《瞗村词》、《瞗村乐府》(与况周颐《蕙风琴趣》合刊为《婺音集》)、《瞗村语业》、《瞗村词剩》，另辑《沧海遗音集》、《湖州词征》、《国朝湖州词录》，又编选《宋词三百首》、《词9》，校刻《瞗村丛书》。生平见陈三立《清故光禄大夫前礼部右侍郎朱公墓志铭》、夏孙桐《清故光禄大夫前礼部右侍郎朱公行状》(《瞗村遗书》附录)。

【内容述略】

瞗村致力于词集校勘，张尔田《瞗村遗书序》评晚清四大家的校勘之学“遂使声律小道，高跻乎著作之林，与三百年朴学大师，相辑让乎尊俎之间”。沈曾植《瞗村校词图序》云校词之举“鹜翁造其端，而瞗村竟其事”。瞗村校词“特别强调校律，这是朱孝臧校词的一个重要特色，于校词所得，往往同时推进了词律之学”^[225]。论词则过显矜慎，“心知其故而不多言”^[226]，绝不轻易下笔。龙榆生搜检其遗箧，仅得3则，分别评梦窗词、东山词、海绡词，复将朱氏与人互论词书13札附录于后，名之曰《瞗村老人评词》。并发表于《词学季刊》，《词话丛编》据此收录。

【其他词论】

瞗村虽绝少论词，然从其词学活动中可略窥其词学观念。

“梦窗系属八百年未发之疑”^[227]，瞗村一生于梦窗词用功甚力，钱仲联《改正梦窗词选笺释原序》云其“以梦窗词转移一代风会”。王鹏运《瞗村词代序》亦云:

自世之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面者，六百年来，真髓者，非公更有谁耶?

瞗村对周济《宋四家词选》“退苏进辛”及将王沂孙与吴文英、辛弃疾、周邦彦并列颇致不满。龙榆生曾云:

瞗村先生固亦推挹周选者，故有“截断众流穷正变，一灯乐苑此长明”(《望江南·杂题我朝诸名家词集后》)之语。

然先生尝语予:“周氏《宋四家词选》，抑苏而扬辛，未免失当。又取碧山与梦窗、稼轩、清真，分庭抗礼，亦微嫌不称。”则知先生固雅不欲以常州词派之说自限也。”^[228]

因此有《宋词三百首》之选以矫其弊，以浑成为归，选柳永、晏几道、苏轼、周邦彦、贺铸、姜夔、吴文英之词占全书三分之一以上，其不废浙派宗主姜夔之词，取径显较周济为宽。

除吴文英外，瞗村亦甚推重周邦彦，与严几道的书信中曾云“浣花、玉谿于诗，犹清真、梦窗于词”^[229]。以李商隐比吴文英，以杜甫比周邦彦，可见二人在瞗村心目中的地位。瞗村晚年还颇好苏轼词，龙榆生曾云:

瞗丈之翼四明，能入能出，晚岁于坡公，犹为笃嗜。^[230]

瞗村先生虽笃好梦窗，而对东坡则尤倾服。深以周选退苏而进辛，又取碧山侪于领袖之列为不当。以是晚岁乃兼学苏，门庭遂益广大。^[231]

朱瞗村曾以疏密论苏、周、吴三家词:

两宋词人，约可分为疏、密两派，清真介在疏、密之间，与东坡、梦窗，分鼎三足。^[232]

认为东坡词疏，梦窗词密，清真则介于疏密之间。其创作也兼具疏密之美，蔡嵩云《柯亭词论》即云:“瞗村慢词，融合东坡、梦窗之长，而运以精思果力。学东坡，取其雄而去其放;学梦窗，取其密而去其晦，遂面目一变，自成一种风格，真善学古人者。”卢前《忆江南》亦云瞗村“老去苏、吴合一手，词兼重大妙于言”^[233]。

瞗村晚年曾戏作《清词坛点将录》，仿《水浒传》一百单八将对清代一百零八位词人进行排序，如喻陈子龙为晁盖——词坛旧头领，喻朱彝尊为宋江、陈维崧为卢俊义——词坛都头领，喻张惠言为吴用、喻厉鹗为公孙胜——掌管词坛机密军师，等等，颇有兴味。然是录“仅见榜名，未有成文”^[234]，没有具体的评价。

朱氏还有24首《望江南》论清代词人27家，其中清初遗民词人2家，清初词人6家，浙派词人4家，常派词人2家及清末词人12家，女性词人1家。其论浙派朱、厉二家时云:

江湖老，载酒一年年。体素微妨耽绮语，贪多宁独是诗篇。宗派浙河先。

南湖隐，心折小长芦。拈出空中传恨语，不知探得颔珠无。神悟亦区区。

对朱彝尊之艳词及厉鹗心折于此颇致不满。其言常派张、周则云:

回澜力，标举选家能。自是词源疏凿手，横流一别见淄渑。异议四农生。

金针度，词辨止庵精。截断众流穷正变，一灯乐苑此长明。推演四家评。

对张惠言矫正浙派的开派之功、对周济的推演之力皆给予极高评价。此作一出，即有蔡正华、饶宗颐、王韶生等为之笺注，可见其影响之深远，“这些论词评述，合则为清词史之微，亦大体精粹，不伤破碎，开以词论词之先河”^[235]。

瞗村另有几则论词之语，多论词品，如《草窗韵语跋》(《瞗村丛书》)云“草窗生当末造，虽风格稍弱，而举体修洁，庶几似之”。《北宋三家词》附其评舒云:“舒乃承奉权邪密意，与李定锻炼坡翁诗案者，览其文辞，亦非士俗下才，乃甘心为人鹰犬，遂自侪于蟊贼鬼蜮，哀哉!复何及矣。”评舒《虞美人》(寄公度)云:“如此等雅词，倘出太虚、无咎之手，便沉神骨俱仙，乃辱以舒信道乎。”《朱祖谋致郑文焯书》云:“玉田论词，邃于律拍，疏于体骨，往往有迷误后人处，不独谓梦窗‘七宝楼台’未为定评也。”^[236]《梦窗词稿序》(《梦窗四稿》)云:“梦窗词品在有宋一代，颉颃清真。近世柏山刘氏独论其晚节，标为高洁。”虽属只言片语，亦弥足珍贵。其于清词亦评价甚高，“清词独到之处，虽宋人也未必能及。”^[237]

另陈匪石《旧时月色斋词谭》载其师朱祖谋论词之语云:“此词(按，指张炎《南浦》“波暖碧粼粼”)虽无新奇可喜之处，然吾尝试为之，终不能及。玉田之安详合度，是即其可传处也。”朱氏尚有《苕雅余集叙》、《吷词序》、《苍梧词跋》、《半塘定稿序》等词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