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40.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

【作者小传】

谢章铤(1820—1903)，字枚如，号藤阴客。福建长乐人。光绪三年(1877)进士，为中书舍人，挂冠南归。后主漳州、龙岩、同州、白鹿洞、致用诸书院讲席，成就弟子甚众。谢章铤“于经籍、金石之学均有本末，闽中学人可以称首”^[176]。其为学凡数变，始由知宋儒性理，转从汉学考据，后习为辞章之学，又尝肆力于经世之学。谢章铤治诗古文辞数十年，而尤以词为胜。其以治古文自负，尚友东汉，不满时人多宗桐城，其文磅礴郁积，“浩浩自写胸臆，不立间架，论议真确，所谓放笔为直干，深可畏爱”^[177]。其诗深于情，于“同光体”盛行的晚清，自成一体，“时方多故，抑塞磊落之气悉发于诗，雄深郁律”，“骚情掩抑，一弦一心，如老鹤孤嘹，幽兰独笑”^[178]。其词“豪放是其本色”^[179]，“如古木拳曲，未加绳墨”^[180]。晚期词则“离奇惝恍，缠绵恺恻”^[181]，为闽中聚红榭词社中巨手，“词入能品”^[182]。《晋书·谢安传》载淝水之战前夕，谢安与谢玄围棋赌别墅。林纾《榭枚如先生赌棋山庄记》云:“先生系出晋之太傅公，因名庄曰‘赌棋’。呜呼!人观是名，知先生用世之心未尝忘矣。”可知其集命名之缘由。著有《赌棋山庄文集》七卷、诗十四卷、《酒边词》八卷、《赌棋山庄词话》十二卷续编五卷、笔记《围炉琐忆》一卷、《藤阴客赘》一卷、《稗贩杂录》四卷、《课余偶录》四卷、《课余续录》五卷等。生平见民国《长乐县志》卷二二、朱德慈《谢章铤行年考》等。

【成书时间】

《赌棋山庄词话》前有其友作于咸丰元年(1851)序及谢氏作于光绪十年(1884)跋各一篇，《序》云:

嗣出其词话一卷相视，捃摭遗闻，旁采近什，浸淫不已。于词道奥窍，实能窥见三昧。

《跋》云:

余纂词话，初得一卷，炯甫喜之，即为作序。其后编辑渐多，颇有议论考订，然炯甫皆不及见矣。

可知是书从著笔至书成，历咸丰初至光绪达三十余年，用力可谓勤矣。

【内容述略】

是书随纂随录，后以篇帙之多而分为十九卷，并不以先后而分卷。前十二卷共录词话208则，续词话五卷录122则，共得330则。其卷帙之富，在清代自撰词话中，除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外，厥推斯编。丁氏惟以校雠见长，殊少议论评骘之语，而谢氏此书则议论评骘之语多且精，且所涉包罗甚广，凡纪事、品藻、论断、考订、探讨词旨、网罗散佚、捃摭遗闻、旁采近什，皆所措意，其宏富详审，堪称词话佳作。

至其论词之旨，一乃重性情之真。其言曰:

诗词异其体调，不异其性情，诗无性情，不可谓诗。岂词独可以配黄俪白、摹风捉月了之乎?(卷五)

深于情则刚无不柔，直无不曲。当于性中求情之用，若徒求柔求曲，则词格未工，而心术或先病矣。(续编卷三)

谢氏认为不论哪一种风格，都是发乎作者之情，因此他品评词人以情感真挚深厚为标准，如评辛弃疾云:“稼轩是极有性情人，学稼轩者，胸中须先具一段真气奇气，否则虽纸上奔腾，其中俄空焉，亦萧萧索索如牖下风耳。”评纳兰词则云:“纳兰容若成德深于情者也。固不必刻划《花间》，俎豆兰畹，而一声河满，辄令人怅惆欲涕。”

二是折中常派与浙派之词学观念，既主寄托，亦讲清空;既主雅趣，亦讲意味。词话云:

词虽与诗异体，其源则一，漫无寄托，夸多斗靡，无当也。(卷一)

又曰:

词贵清空，意欲清，气欲空，太炼则伤气，太郁则伤意。(续三)

将常派“寄托”说与浙派“清空”说结合起来，既能避免俄空，亦能避免质实。风格上谢氏又倡雅趣:

词宜雅矣，而尤贵得趣。雅而不趣，是古乐府。趣而不雅，是南北曲。李唐、五代多雅趣并擅之作。雅如美人之貌，趣是美人之态。有貌无态，如皋不笑，终觉寡情;有态无貌，东施效颦，亦将却步。(卷十一)

同时亦讲意味:

然得其意则可耳，若但涂泽字面则非矣。且亦惟短调能存古意，使长调故为惝恍之辞，似可解似不可解，读之终篇，不得其注意之所在，岂得谓之工哉。(续三)

既崇意主情，又重格尚趣，将词体之功能及审美取向发挥至极致。

三是在立意上要求拈大题目、出大意义。其言曰:

至今日词学所误，在局于姜、史。斤斤字句气体之间，不敢拈大题目，出大意义，一若词之分量不得不如是者，其立意盖已卑矣，而奚暇论及声调哉。(卷八)

予尝谓词与诗同体，粤乱以来，作诗者多，而词颇少见。是当以杜之北征诸将陈陶斜，白之秦中吟之法运入偷减，则诗史之外，蔚为词史，不亦词场之大观与。惜填词家只知流连景光，剖析宫调，鸿题巨制，不敢措手，一若词之量止宜于靡靡者，是不独自诬自隘，而于派别亦未深讲矣。(续三)

要求词应反映当前内忧外患的社会现实，蔚为词史。早在明代，杨慎评点《草堂诗余》时就认为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一词感慨悲壮，雄伟高卓，堪称词中之史。^[183]嘉庆年间，周济于《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正式提出“词史”说，谢氏一脉相承，光而大之，实开倚声家未辟之奇境也。

《赌棋山庄词话》评论词家，以欧、晏、秦、姜、高、史为正宗，亦推崇苏、辛，于耆卿、鲁直、梦窗、竹山诸家则颇多贬抑之辞。其言曰:

欧阳、晏、秦，北宋之正宗也;柳耆卿失之滥，黄鲁直失之伧。白石、高、史，南宋之正宗也，吴梦窗失之涩，蒋竹山失之流。若苏、辛自立一宗，不当侪于诸家派别之中。(卷十二)

又曰:

晏、秦之妙丽，源于李太白、温飞卿;姜、史之清真，源于张志和、白香山;惟苏、辛在词中，则藩篱独辟矣!

至于清代词人则推崇朱彝尊、陈维菘和纳兰容若:

长短调并工者难矣哉!国朝其惟竹篘、迦陵、容若乎。竹篘以学胜，迦陵以才胜，容若以情胜。(卷十二)

其品评词人无门户派别成见，而是于每朝每代创作成就甚高的词人都甚为推崇，是以取径宽。谢氏自云其论词“颇与时流不同”^[184]，是矣。

《赌棋山庄词话》尚有如下几端值得注意:

二是搜罗当时词人词集，一一记其集名，并录其佳篇。续编卷三录秦敦夫《享帚词》等凡22部，续编四录孙雪帷《雪帷韵竹词》等凡17部，共得词集39部，所录今多不传者，犹赖此以存其概略。

三是于前人词话，亦多有评价。如谓刘体仁《七颂堂词绎》、王士祯《花草蒙拾》、邹祗谟《远志斋词衷》为“金针暗度”，并录其论词之警句;谓徐《词苑丛谈》“采摭宏富，为倚声家所必读之书”;谓李调元《雨村词话》“所论率非探源，沾沾以校雠自喜，且时有剿说，更多错缪”;谓郭、杨伯夔所撰《词品》“拘牵胶柱”;谓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采摭甚勤，校雠律谱，亦复精审”;谓刘熙载《艺概》“其言虽或有陈说，或有可议，然精审处不少，不可废也”。所言或褒或贬，大抵可取。

【版本考略】

是书有光绪甲申(1884)南昌刊本(收入光绪至民国间刊行的《赌棋山庄全集》)、《词话丛编》本(覆光绪本)、《续修四库全书》本(据南昌刊本影印)等。

是书还有待补辑者。谢章铤《稗贩杂录》卷三有《词话纪余》，其言曰:“余撰词话十二卷，所论源流正变，颇有会心之语。中亦偶采近人名作。近来所见日多，懒于著录，是以不及续编。今略记数则于此。”是书共录词话17则，既可单独成书，亦可补入《赌棋山庄词话》。

【其他词论】

谢氏词学论著，除《赌棋山庄词话》及《续编》共十七卷、《稗贩杂录》卷三《词话纪余》外，《赌棋山庄文集》、《课余偶录》中尚有15篇词集序跋，即《肖3婆娑词序》(卷一)、《叶辰溪我闻室词叙》(卷一)、《刘赞轩效颦词叙》(卷一)、《双邻词钞序》(卷二)、《张惠言词选跋》(卷二)、《木南山馆词序》(卷三)、《词后自序》(卷三)、《抱山楼词序》(卷五)、《与黄子寿论词书》(卷五)、《徐晓芙欧阳亭词序》(卷六)、《张玉珊寒松阁词序》(文续卷一)、《眠琴小筑词序》(文续卷二)、《赌棋山庄酒边词自序》(余集卷一)、《书茶梦词稿序》(余集卷一)、《周济〈词辨〉二卷跋》(《课余偶录》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