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删稿

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

“淮南皓（hào）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双声、叠韵之论，盛于六朝，唐人犹多用之。至宋以后，则渐不讲，并不知二者为何物。乾、嘉间，吾乡周松霭（ǎi）先生（春）著《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正千馀年之误，可谓有功文苑者矣。

其言曰：“两字同母谓之双声，两字同韵谓之叠韵。”余按：用今日各国文法通用之语表之，则两字同一子音者谓之双声。（如《南史？羊元保传》之“官家恨狭，更广八分”，“官家”、“更广”四字皆从k得声；《洛阳伽（qié）蓝记》之“狞（nínɡ）奴慢骂”，“狞奴”二字皆从n得声，“慢骂”二字皆从m得声是也。）两字同一母音者谓之叠韵。（如梁武帝“后牖（yǒu）有朽柳”，“后牖有”三字，双声而兼叠韵，“有朽柳”三字，其母音皆为u；刘孝绰（chuò）之“梁皇长康强”，“梁”、“长”、“强”三字，其母音皆为iɑn也。）自李淑《诗苑》伪造沈约之说，以双声叠韵为诗中八病之二，后世诗家多废而不讲，亦不复用之于词。余谓苟于词之荡漾处用叠韵，促节处用双声，则其铿锵可诵，必有过于前人者。惜世之专讲音律者，尚未悟此也。

昔人但知双声之不拘四声，不知叠韵亦不拘平、上、去三声。凡字之同母音者，虽平仄（zè）有殊，皆叠韵也。

诗至唐中叶以后，殆（dài）为羔雁之具矣。

故五代、北宋之诗，佳者绝少，而词则为其极盛时代。即诗词兼擅如永叔、少游者，亦词胜于诗远甚。以其写之于诗者，不若写之于词者之真也。至南宋以后，词亦为羔雁之具，而词亦替矣。

此亦文学升降之一关键也。

曾纯甫中秋应制，作《壶中天慢》词，自注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谓宫中乐声，闻于隔岸也。毛子晋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近冯梦华复辨其诬。不解“天乐”二字文义，殊笑人也。

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shàn），惜少真味。至宋末诸家，仅可譬（pì）之腐烂制艺，乃诸家之享重名者且数百年。始知世之幸人不独曹蜍（chú）、李志也。

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

近体诗易学而难工，古体诗难学而易工。

小令易学而难工，长调难学而易工。

古诗云：“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

诗词者，物之不得其平而鸣者也。故欢愉之辞难工，愁苦之言易巧。

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

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

词家多以景寓情。其专作情语而绝妙者，如牛峤（qiáo）之“甘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顾夐（xiònɡ）之“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欧阳修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成之“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此等词求之古今人词中，曾不多见。余《乙稿》中颇于此方面有开拓之功。

“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孔子讥之。

故知孔门而用词，则牛峤之“甘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等作，必不在见删之数。

词之为体，要（yāo）眇（miǎo）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境界为本也。气质、格律、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三者随之矣。

“西风吹渭（wèi）水，落日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暮雨潇潇郎不归”，当是古词，未必即白傅所作。故白诗云“吴娘夜雨潇潇曲，自别苏州更不闻”也。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玉局之《水调歌头》（中秋寄子由），则伫（zhù）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词论也。

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又《定风波》词：“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玉《东浦词》《贺新郎》以“玉”、“曲”叶（xié）“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xié“食”、“月”，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谭复堂《箧（qiè）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惟存气格，《忆云词》亦精实有馀，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tì）乎远矣。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chá）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

“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yì）。”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

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潘四农（德舆）曰：“词滥觞（shānɡ）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hónɡ）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

至南宋则稍衰矣。”刘融斋（熙载）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调转过来。”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庵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尊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不可废也。

唐、五代、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

若云间诸公，则（cǎi）花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锡鬯（chànɡ）、其年之上。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qiánɡ）村词之隐秀，皆在吾家半塘翁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之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梦见。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可谓寄兴深微。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鹜（wù）翁词之最精者。“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惝（chǎnɡ）怳（huǎnɡ），令人不能为怀。《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ɡuī）、舒亶（dàn）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贺黄公裳《皱水轩词筌（quán）》云：“张玉田《乐府指迷》，其调叶（xié）宫商，铺张藻绘，抑亦可矣。至于风流蕴藉之事，真属茫茫。如啖（dàn）官厨饭者，不知牲牢之外别有甘鲜也。”此语解颐（yí）。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mínɡ）’，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化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周保绪济《词辨》云：“玉田，近人所最尊奉，才情诣力亦不后诸人，终觉积谷作米，把缆放船，无开阔手段。”又云：“叔夏所以不及前人处，只在字句上著功夫，不肯换意。”“近人喜学玉田，亦为修饰字句易，换意难。”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

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

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梦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费力。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miǎo）。梦断锦闱（wéi）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此词见《乐府雅词》，《历代诗馀》选之。

宋《李希声诗话》曰：“唐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馀》而推《绝妙好词》，后人群附和之。

不知《草堂》虽有亵（xiè）诨（hùn）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甚矣，人之贵耳贱目也。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hù），实难索解。

毛西河《词话》谓：“赵德麟令畤（zhì）作商调鼓子词，谱西厢传奇，为杂剧之祖。”然《乐府雅词》卷首所载秦少游、晁补之、郑彦能（名仅）《调笑》转踏，首有致语，末有放队，每调之前有口号诗，甚似曲本体例。无名氏《九张机》亦然。

至董颖《道宫薄媚》大曲咏西子事，凡十只曲，皆平仄通押，竟是套曲。此可与《弦索西厢》同为曲家之荜（bì）路。

曾氏置诸《雅词》卷首，所以别之于词也。

颖字仲达，绍兴初人，从汪彦章、徐师川游，彦章为作《字说》。见《书录解题》。

宋人遇令节、朝贺、宴会、落成等事，有“致语”一种。宋子京、欧阳永叔、苏子瞻、陈后山皆有之。

《啸馀谱》列之于词曲之间。其式：先“教坊致语”（四六文），次“口号”（诗），次“勾合曲”（四六文），次“勾小儿队”（四六文），次“队名”（诗二句），次“问小儿”、“小儿致语”，次“勾杂剧”（皆四六文），次“放队”（或诗或四六文）。若有女弟子队，则勾女弟子队如前。其所歌之词曲与所演之剧，则自伶人定之。少游、补之之《调笑》乃并为之作词。元人杂剧乃以曲代之，曲中楔（xiē）子、科白、上下场诗，犹是致语、口号、勾队、放队之遗也。此程明善《啸馀谱》所以列致语于词曲之间者也。

明顾梧芳刻《尊前集》二卷，自为之引，并云“明嘉禾顾梧芳编次”。毛子晋《词苑英华》疑为梧芳所辑。朱竹垞跋称：吴下得吴宽手钞本，取顾本勘之，靡有不同，因定为宋初人编辑。《提要》两存其说。按《古今词话》云：“赵崇祚（zuò）《花间集》载温飞卿《菩萨蛮》甚多，合之吕鹏《尊前集》不下二十阕。”今考顾刻所载飞卿《菩萨蛮》五首，除“咏泪”一首外，皆《花间》所有，知顾刻虽非自编，亦非复吕鹏之旧矣。《提要》又云：“张炎《乐府指迷》虽云唐人有《尊前》、《花间》集，然《乐府指迷》真出张炎与否，盖未可定。陈直斋《书录解题》‘歌词类’以《花间集》为首，注曰：‘此近世倚声填词之祖。’

而无《尊前集》之名。

不应张炎见之而陈振孙不见。”然《书录解题》“阳春集”条下引高邮崔公度语曰：

“《尊前》、《花间》往往谬（miù）其姓氏。”公度，元祐间人，《宋史》有传。

则北宋固有此书，不过直斋未见耳。又案：

黄昇（shēnɡ）《花庵词选》李白《清平乐》下注云“翰林应制”。又云：“案唐吕鹏《遏云集》载应制词四首，以后二首无清逸气韵，疑非太白所作”云云。今《尊前集》所载太白《清平乐》有五首，岂《尊前集》一名《遏云集》，而四首五首之不同，乃花庵所见之本略异欤？又，欧阳炯《花间集序》谓：“明皇朝有李太白应制《清平乐》四首。”则唐末时只有四首，岂末一首为梧芳所羼（chàn）入，非吕鹏之旧欤？

《提要》载：“《古今词话》六卷，国朝沈雄纂。雄字偶僧，吴江人。是编所述上起于唐，下迄康熙中年。”

然维见明嘉靖前合口本《笺（jiān）注草堂诗馀》林外《洞仙歌》下引《古今词话》云：“此词乃近时林外题于吴江垂虹亭。”（明刻《类编草堂诗馀》同。）案：升庵《词品》云：林外字岂尘，有《洞仙歌》书于垂虹亭畔，作道装，不告姓名，饮醉而去。人疑为吕洞宾。传入宫中，孝宗笑曰：“‘云崖洞天无锁’，‘锁’与‘老’叶（xié）均（yùn），则‘锁’音‘扫’，乃闽音也。”侦问之，果闽人林外也。

《齐东野语》所载亦略同。则《古今词话》宋时固有此书。岂雄窃此书而复益以近代事欤？又，《季沧苇书目》载《古今词话》十卷，而沈雄所纂只六卷，益证其非一书矣。

余友沈昕（xīn）伯（纮（hónɡ））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shà）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著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余填词不喜作长调，尤不喜用人韵。偶尔游戏，作《水龙吟》咏杨花用质夫、东坡倡和韵，作《齐天乐》咏蟋蟀用白石韵，皆有与晋代兴之意。余之所长殊不在是，世之君子宁以他词称我。

樊抗夫谓余词如《浣溪沙》之“天末同云”，《蝶恋花》之“昨夜梦中”、“百尺高楼”、“春到临春”等阕，凿空而道，开词家未有之境。余自谓才不若古人，但于力争第一义处，古人亦不如我用意耳。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

“长陵亦是闲邱陇（lǒnɡ），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叔本华曰：“抒情诗，少年之作也；叙事诗及戏曲，壮年之作也。”余谓：抒情诗，国民幼稚时代之作也；叙事诗，国民盛壮时代之作也。故曲则古不如今。（元曲诚多天籁，然其思想之陋劣，布置之粗笨，千篇一律，令人喷饭。至本朝之《桃花扇》、《长生殿》诸传奇，则进矣。）词则今不如古。盖一则以布局为主，一则须伫兴而成故也。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cuǒ）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伎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yòu）觞（shānɡ）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dú）》。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楚辞之体，非屈子所创也。《沧浪》、《凤兮》之歌，已与《三百篇》异，然至屈子而最工。五、七律始于齐、梁，而盛于唐。词源于唐，而大成于北宋。故最工之文学，非徒善创，亦且善因。

《沧浪》、《凤兮》二歌，已开楚辞体格。

然楚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sì）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前此温、韦，后此姜、吴，皆不与焉。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二者其失相等。但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

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倖（xìnɡ），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xuān）薄语。

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墨间。余辈读耆（qí）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馀》，令人回想韦縠（hú）《才调集》。读朱竹垞（chá）《词综》，张皋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

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金朗甫作《词选后序》，分词为“淫词”、“鄙词”、“游词”三种。词之弊尽是矣。五代、北宋之词，其失也淫。辛、刘之词，其失也鄙。姜、张之词，其失也游。

此条原稿在《人间词话》四九条之后，故云“亦仅二语”。姜夔号白石道人。

“淮南”二句：见姜夔（白石）《踏莎行》：“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双声：声母相同的两个字或几个字相连叫双声。叠韵：亦作“迭韵”，韵母相同的两个字或几个字相连叫叠韵。

乾、嘉间：乾隆、嘉庆年间。

乾隆为清高宗弘历年号（公元1736至1795年）。嘉庆为清仁宗颙琰年号（公元1796至1820年）。

周松霭：周春，字芚兮，号松霭、黍谷居士，海宁（今属浙江）人，清代学者。有《海昌胜览》、《松霭遗书》。

子音：即辅音，汉语音韵学称为声母。

官家：在古音中，属于双声。

《洛阳伽蓝记》：北魏杨衒之撰，记录洛阳城内外伽蓝（梵语“佛寺”）状况，兼及当地人物、风俗、地理、传闻掌故，文笔秀丽，骈中带散。

母音：即元音，汉语音韵学称为韵母。

梁武帝：萧衍（464—549），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南朝梁开国皇帝，在位四十八年。擅长文学，精通音律。明人辑有《梁武帝御制集》。

刘孝绰（481—539）：本名冉，字孝绰，小字阿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朝梁文学家。葛立方《韵语阳秋》引陆龟蒙诗序：“叠韵起自梁武帝，云：‘后牖有朽柳。’当时侍从之臣皆倡和。刘孝绰云：‘梁王长康强。’沈休文云：‘偏眠船舷边。’

庾肩吾云：‘载碓每碍埭。’自后用此体作为小诗者多矣。”按：ｕ今作ｉｕ，ｉɑｎ今作ｉɑｎｇ。李淑：

字献臣，北宋人，累官龙图阁学士，有《诗苑类格》，已失传。沈约（441—513）：字休文，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南朝齐、梁时文学家，创“四声八病”之说，作诗讲究声律，著有《四声谱》等。

周春《杜诗双声叠韵谱括略》引李淑《诗苑》：“梁沈约云：‘诗病有八，七曰旁纽，八曰正纽。’（谓十字内两字双声为正纽，若不共一字而有双声为旁纽，如‘流六’

为正纽，‘流柳’为旁纽。）”苟：如果。荡漾：指起伏变化。促节：

音节、节奏急促。

四声：古汉语字音的四种声调：平声、上声、去声、入声，总称“四声”。“四声”说起于南朝齐永明年间，由沈约等人所创。

同母音：韵母相同。

平仄：平声和仄声。平指四声中的平声，仄指四声中的上、去、入三声。

羔雁：小羊与雁，古代卿大夫相见时的礼品，也用作征召、婚聘、晋谒的礼物。此处“羔雁之具”指应酬赠答之作。

永叔、少游：欧阳修、秦观。

替：衰落。

曾纯甫：曾觌（1109—1180），字纯甫，号海野老农，汴京（今河南开封）人，南宋权臣，有《海野词》。曾觌《壶中天慢》（此进御月词也。上皇大喜曰：“从来月词，不曾用‘金瓯’事，可谓新奇。”赐金束带、紫番罗、水晶碗。上亦赐宝盏。至一更五点还宫。是夜，西兴亦闻天乐焉）：“素飙漾碧，看天衢稳送，一轮明月。翠水瀛壶人不到，比似世间秋别。玉手瑶笙，一时同色，小按《霓裳》叠。天津桥上，有人偷记新阕。当日谁幻银桥？阿瞒儿戏，一笑成痴绝。肯信群仙高宴处，移下水晶宫阙。云海尘清，山河影满，桂冷吹香雪。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西兴，与临安（今杭州）隔江相望，今属杭州市滨江区西兴镇。毛子晋：毛晋，字子晋，明末藏书家，曾校刻多种古籍，流布天下，编有《宋六十名家词》等。毛晋跋《宋六十名家词·海野词》云：“（曾觌）不时赋词进御，赏赉甚渥。至进月词，一夕西兴，共闻天乐，岂天神亦不以人废言耶？”冯梦华：冯煦，字梦华，见前《人间词话》二八条注。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江红》，于海野何讥焉？”

方回：贺铸，字方回，见前《人间词话》二八条注。

历下：李攀龙（1514—1570），字于鳞，号沧溟，历城（今山东济南）人，明代诗人，有《沧溟集》。新城：清诗人王士禛，新城（今山东桓台）人，见前《人间词话》第九条注。华赡：指文辞华美富丽。譬：比喻。制艺：指八股文。

乃：而，但。重名：盛名。

且：将近。

曹蜍、李志：东晋人，资质平庸，徒有虚名。《世说新语》：庾道季云：“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见在，厌厌如九泉下人。”

近体诗：见前《人间词话》五九条注。

小令、长调：词之较短小者为小令，较长者为长调。明人顾从敬《类编草堂诗馀》，将词分为长调、中调、小令三类，谓九十一字以上为长调，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今仍沿用，然无依据。

六朝乐府《子夜歌》：“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参见韩愈《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又韩愈《荆谭倡和诗序》：“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

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

参见王国维《教育小言十则》第九则：“自杀之事，吾人姑不论其善恶如何，但自心理学上观之，则非力不足以副其志而入于绝望之域，必其意志之力不能制其一时之感情而后出此也。而意志薄弱之社会，反以美名加之。

吾人虽不欲科以杀人之罪，其可得乎！”杜甫《不见》诗怀李白曰：“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明人谢榛《四溟诗话》：“诗乃模写情景之具，情融乎内而深且长，景耀乎外而远且大。”清人刘熙载《词概》：“词或前景后情，或前情后景，或情景齐到，相见相容，各有其妙。”王夫之《斋诗话》：“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其评岑参诗《首春渭西郊行呈蓝田张二主簿》云：“景中生情，情中含景，故曰：景者情之景，情者景之情也。”况周颐《蕙风词话》：

“盖写景与言情，非二事也。善言情者，但写景而情在其中。”

牛峤：字松卿，一字延峰，陇西（今属甘肃）人，牛僧孺之孙，晚唐五代词人。仕蜀为给事中。

王国维辑有《牛给事词》。这里所引两句见牛峤《菩萨蛮》：“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顾夐：五代词人。历仕前蜀、后蜀，累官至太尉。王国维辑有《顾太尉词》。这里所引两句见顾夐《诉衷情》：“永夜抛人何处去？

绝来音。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衣带”二句：实为柳永作，已见《人间词话》二六条注。

“许多烦恼”三句：见周邦彦（美成）《庆宫春》：“云接平冈，山围寒野，路回渐转孤城。衰柳啼鸦，惊风驱雁，动人一片秋声。倦途休驾，淡烟里，微茫见星。尘埃憔悴，生怕黄昏，离思牵萦。华堂旧日逢迎，花艳参差，香雾飘零。弦管当头，偏怜娇凤，夜深簧暖笙清。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晌留情。”《乙稿》：即王国维《人间词乙稿》。

孔子评诗见前《人间词话》六二条注。

司马迁有孔子删《诗》之说，后代不少学者对此说颇有异议。

要眇宜修：语出屈原《九歌·湘君》：“美要眇兮宜修。”要眇，美好的样子。宜修，修饰得宜。

参见张惠言《词选序》论词曰：“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徊要眇以喻其致。”

末句即要求词有“言外之味，弦外之响”（见《人间词话》四二条）。

参见《人间词话》第九条及注。

“不如言境界”后，通行本作：“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此据手稿本。

“西风”两句：见唐代贾岛《忆江上吴处士》诗：“闽国扬帆去，蟾蜍亏复圆。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此夜聚会夕，当时雷雨寒。兰桡殊未返，消息海云端。”周邦彦（美成）《齐天乐》（秋思）：“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囊，露萤清夜照书卷。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

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白朴（仁甫）《双调·德胜乐》（秋）第三段：“玉露冷，蛩吟砌。听落叶西风渭水，寒雁儿长空嘹唳，陶元亮醉在东篱。”又，白朴《梧桐雨》杂剧第二折《普天乐》：“恨无穷，愁无限。争奈仓卒之际，避不得蓦岭登山。銮驾迁，成都盼。更那堪浐水西飞雁，一声声送上雕鞍。伤心故园，西风渭水，落日长安。”

白傅：唐代诗人白居易曾为太子少傅，故称白傅。相传白居易作《长相思》：“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

白居易《寄殷协律》诗：“五岁优游同过日，一朝消散似浮云。琴书酒伴皆抛我，雪月花时最忆君。几度听鸡歌白日，亦曾骑马咏红裙。吴娘暮雨潇潇曲，自别江南更不闻。”诗人自注：

“江南吴二娘曲云：‘暮雨潇潇郎不归。’”

周、柳、苏、辛：周邦彦、柳永、苏轼、辛弃疾。柳永（约987—约1053），字耆卿，原名三变，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人，北宋词人。官至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有《乐章集》。

周邦彦《浪淘沙慢》：“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

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

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又：“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北曲：

金、元时流行于北方的杂剧、套曲、散曲所用的曲调的统称，区别于南曲。柳永（屯田）《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宋赵令畤《侯鲭录》：“东坡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玉局：

苏轼曾任玉局观提举，后亦称苏玉局。通行本“玉局”作“东坡”，且无“中秋寄子由”五字，此从手稿。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馀词尽废。”伫兴：积蓄感情。

辛弃疾（稼轩）《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绿树听鹈，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周济《宋四家词选》评此词曰：“上半阕北都旧恨，下半阕南渡新恨。”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评曰：“稼轩词，自以《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一篇为冠，沉郁苍凉，跳跃动荡，古今无此笔力。”

古人评书画作品，分为神品、妙品、能品。《图绘宝鉴》：“气韵生动，出于天成，人莫窥其巧者，谓之神品；笔墨超绝，傅染得宜，意趣有馀者，谓之妙品；得其形似而不失规矩者，谓之能品。”

这里借用来评词，言辛弃疾作品高于能品而接近于神品。

辛弃疾（稼轩）《贺新郎》：

“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千里潇湘葡萄涨，人解扁舟欲去。又樯燕留人相语。

艇子飞来生尘步，唾花寒唱我新番句。波似箭，催鸣橹。黄陵祠下山无数。听湘娥、泠泠曲罢，为谁情苦？行到东吴春已暮，正江阔潮平稳渡。望金雀、觚稜翔舞。

前度刘郎今重到，问玄都千树花存否？愁为倩，么弦诉。”又《定风波》（自和）：“金印累累佩陆离，河梁更赋断肠诗。莫拥旌旗真个去，何处？玉堂元自要论思。且约风流三学士，同醉，春风看试几枪旗。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那边应是说侬时。”上去：上声字和去声字。“绿”和“热”都是入声字，而与上声字或去声字押韵。韩玉：字温甫，南宋词人，有《东浦词》。韩玉《贺新郎》（咏水仙）：“绰约人如玉。试新妆娇黄半绿，汉宫匀注。倚傍小栏闲凝伫，翠带风前似舞。记洛浦当年俦侣。罗袜尘生香冉冉，料征鸿微步凌波女。惊梦断，楚江曲。春工若见应为主，忍教都、闲亭笛馆，冷风凄雨。待把此花都折取，和泪连香寄与。须信道离情如许。烟水茫茫斜照里，是骚人《九辩》招魂处。千古恨，与谁语？”“玉”、“曲”都是入声字，而与去声字“注”、上声字“女”押韵。叶：叶韵，押韵。韩玉《卜算子》：“杨柳绿成阴，初过寒食节。

门掩金铺独自眠，那更逢寒夜。

强起立东风，惨惨梨花谢。何事王孙不早归？寂寞秋千月。”

“食”误，应作“节”。“夜”、“谢”都是去声字，而与入声字“节”、“月”押韵。

谭复堂：谭献（1832—1901），字仲修，号复堂，浙江仁和（今杭州）人，晚清词人。有《复堂类稿》。《箧中词选》：即《箧中词》，谭献所编清代词选集。六卷，续四卷。蒋鹿潭：蒋春霖（1818—1868），字鹿潭，江苏江阴人，清代词人。有《水云楼词》。成容若：即纳兰性德，见前《人间词话》五一条注。项莲生：项鸿祚（1798—1835），字莲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词人，有《忆云词甲乙丙丁稿》。

皋文：张惠言，字皋文，见前《人间词话》一一条注。止庵：

周济，号止庵，见前《人间词话》一五条注。倜乎：犹“倜然”。突出、超出的样子。

国初：清朝初期。竹垞：朱彝尊（1629—1709），字锡鬯，号竹垞，秀水（今浙江嘉兴）人，清初文学家、词人、学者，浙西词派创始人。论词推崇南宋，尤尊崇姜夔（白石）、张炎（玉田）。著述甚丰，有《经义考》、《日下旧闻》、《曝书亭集》等，编有《词综》。其《〈词综〉发凡》曰：“世人言词，必称北宋。然词至南宋始极其工，至宋季而始极其变。”具眼：具有识别事物的眼力。

这两段引语见周济（保绪）《介存斋论词杂著》。拙率：拙直粗率。浑涵：博大深沉。诣：所达到的境地。

稼轩、白石：南宋词人辛弃疾、姜夔。

潘四农：潘德舆（1785—1839），字彦辅，号四农，山阳（今江苏淮安）人，清代文学家、评论家。有《养一斋集》、《养一斋诗话》。引语见潘德舆《与叶生名沣书》。滥觞：原指江河发源地，水少仅能浮起酒杯，后遂指事物的起源。闳深曲挚：意谓宏阔深沉，委婉动人。

这段引文见刘熙载《艺概·词曲概》。

明季云间诸公：明末词人陈子龙、李雯、宋征舆，皆为松江华亭（古称云间）人，世称“云间三子”。王士禛《花草蒙拾》曰：“云间数公……于词亦不欲涉南宋一笔。佳处在此，短处亦在此。”

王士禛《花草蒙拾》：“‘生香真色人难学’，为‘丹青女易描，真色人难学’所从出。千古诗文之诀，尽此七字。”

花：绢制作的花。高承《事物纪原·岁时风俗·花》引晋《新野君传》：“家以翦花为业，染绢为芙蓉，捻蜡为菱藕，翦梅若生。”湘真：指陈子龙。陈子龙词集有《湘真阁》。

《衍波词》：清代王士禛词集。贺方回：贺铸，字方回，见前《人间词话》二八条注。容若：纳兰性德，字容若，见前《人间词话》五一条注。锡鬯：朱彝尊，字锡鬯，见前《人间词话删稿》二一条注。其年：陈维崧（1625—1682），字其年，号迦陵，宜兴（今属江苏）人，清初词人，为阳羡词派创始人。有《湖海楼词》。

复堂：谭献，见前《人间词话删稿》二〇条注。

彊村：朱孝臧（1857—1931），原名祖谋，字古微，号沤尹、彊村，近代词人，著有词集《彊村语业》，刊刻有《彊村丛书》。半塘翁：王鹏运（1849—1904），字佑遐、幼霞，号半塘老人、鹜翁，广西临桂人，晚清词人。著有多种词集，自删定为《半塘定稿》。

梦窗：吴文英，号梦窗。临川：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北宋文学家。两度拜相，封荆国公。有词集《临川先生歌曲》。

庐陵：欧阳修，庐陵人。高华：

高亢爽朗。白石：姜夔。疏越：

悠扬隽永。谭献《复堂词话》提出“词人之词”、“才人之词”、“学人之词”之分，以蒋春霖、纳兰容若、项莲生三家所作为“词人之词”，王士禛、钱芳标所作为“才人之词”，张惠言、周济所作为“学人之词”。极则：最高准则。

宋直方：宋征舆（1618—1667），字直方，一字辕文，明末清初词人，有《海闾香词》。按：

“宋直方”原稿作“宋尚木”，误。

尚木是宋征璧字，而本条所引《蝶恋花》实系宋征舆之作。径予改正。宋征舆《蝶恋花》：“宝枕轻风秋梦薄。红敛双蛾，颠倒垂金雀。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偏是断肠花不落。

人苦伤心，镜里颜非昨。曾误当年青女约，只今霜夜思量着。”谭献（复堂）《蝶恋花》：“帐里迷离香似雾。不烬炉灰，酒醒闻馀语。

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莲子青青心独苦。一唱将离，日日风兼雨。豆蔻香残杨柳暮，当时人面无寻处。”

《半塘丁稿》：晚清王鹏运（鹜翁）词集名。冯正中：冯延巳，见前《人间词话》一一条注。王鹏运（鹜翁）《鹊踏枝》其七：“望远愁多休纵目。步绕珍丛，看笋将成竹。晓露暗垂珠，芳林一带如新浴。檐外青山森碧玉。梦里骖鸾，记过清湘曲。自定新弦移雁足，弦声未抵归心促。”其余九首略。郁伊惝怳：忧郁失意的样子。《半塘定稿》存《鹊踏枝》六阕，删去第三、第六、第七、第九四阕。未允：不当。

固：鄙陋，固陋。《孟子·告子下》：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皋文：张惠言，字皋文。见前《人间词话》一一条注。

深文罗织：这里指不依事实，穿凿附会地妄加论断。张惠言（皋文）《词选》卷一载温庭筠（飞卿）《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张惠言评云：“此感士不遇也。篇法仿佛《长门赋》，而用节节逆叙。……‘照花’

四句，《离骚》初服之意。”欧阳修（永叔）《蝶恋花》，应为冯延巳《鹊踏枝》，已见《人间词话》第三条注。张惠言《词选》评云：“‘庭院深深’，闺中既以邃远也。‘楼高不见’，哲王又不寤也。‘章台’

‘游冶’，小人之径。‘雨横风狂’，政令暴急也。乱红飞去，斥逐者非一人而已，殆为韩、范作乎？”

（按：“韩、范”指韩琦、范仲淹。）苏轼（子瞻）《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张惠言《词选》评云：“此东坡在黄州作。鲖阳居士云：‘缺月’，刺明微也。‘漏断’，暗时也。

‘幽人’，不得志也。‘独往来’，无助也。‘惊鸿’，贤人不安也。‘回头’，爱君不忘也。‘无人省’，君不察也。‘拣尽寒枝不肯栖’，不偷安于高位也。‘寂寞沙洲冷’，非所安也。”王士禛（阮亭）《花草蒙拾》斥鲖阳居士谬论云：“村夫子强作解事，令人欲呕”，“仆尝戏谓坡公命宫磨蝎，湖州诗案，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耶？”磨蝎，星名，十二宫之一。旧时迷信星象者，称生平遇事多受磨折者为遭逢磨蝎。湖州诗案，即乌台诗案，宋文字狱。元丰二年（1079年），御史中丞李定、御史舒亶等弹劾苏轼作诗谤讪朝政，讥讽新法。

其时苏轼在湖州，被押赴京师，下御史台（乌台）狱。王珪是当时的执政者。差排，指调遣、安排。

贺黄公裳：贺裳（康熙年间在世），字黄公，号檗斋、白凤词人，丹阳（今属江苏）人，清词人、评论家，著有《红牙词》、《皱水轩词筌》、《载酒园诗话》等。张玉田《乐府指迷》：张炎（玉田）《词源》，分上下两卷，明人将下卷从全书分出，称为《乐府指迷》。《词源》上卷详述音律，兼及唱曲方法；下卷论作词原则，强调协律，提倡“雅正”。调叶宫商：指协调音律。铺张藻绘：堆砌辞藻。风流蕴藉：指词的飘逸潇洒、温文含蓄。茫茫：模糊不清的样子。啖：吃。牲牢：即牲畜。甘鲜：鲜美食品。

引语见贺裳（黄公）《皱水轩词筌》。姜论史词：姜夔（白石）评史达祖《双双燕》（咏燕），见黄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史词后注：

“姜尧章极称其‘柳昏花暝’之句。”史达祖《双双燕》（咏燕）已见《人间词话》三八条注。项羽学兵法之恨：《史记·项羽本纪》：

“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欧、秦：欧阳修、秦观。化工：自然之造化者。参见明代李贽《杂说》：“《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吾尝观览《琵琶》而弹之矣，一弹而叹，再弹而怨，三弹而向之怨叹无复存者，此其故何邪？岂其似真非真，所以入人之心者不深邪？盖虽工巧之极，其气力限量，只可达于皮肤骨血之间，则其感人，仅仅如是，何足怪哉。《西厢拜月》，乃不如是。意者宇宙之内本自有如此可喜之人，如化工之于物，其工巧自不可思议耳。”

周保绪济：周济，字保绪。见《人间词话》一五条注。《词辨》：

词总集名，十卷，周济编。选唐以来词，间有评论。为初学者学词辨明是非，故名。

叔夏：张炎，字叔夏，号玉田，见前《人间词话》四六条注。

谢灵运《登池上楼》诗有“池塘生春草”句。见《人间词话》四○条注。

陈正字：陈师道（1053—1102），字无己，又字履常，号后山居士，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北宋诗人。曾官秘书省正字。有《后山集》。相传陈师道作诗时怕吵，把孩子和猫狗都赶出门去，关起门来作诗。遗山：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代文学家。著有《遗山集》，编有《中州集》、《中州乐府》。《论诗绝句》共三十首，这是第二十九首。梦窗、玉田：吴文英、张炎。

朱子：朱熹（1130—1200），字元晦、仲晦，号晦庵，别称紫阳，婺源（今属江西）人，寓居建阳（今属福建），南宋理学家、诗人、词人。有《朱子大全》。

原稿无“诗中”两字，据《朱子大全》补。又，下文“这般”后原稿无“诗”字，亦据《大全》补。

引语见朱熹《清邃阁论诗》。

梅圣俞：梅尧臣，字圣俞，见前《人间词话》二二条注。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圣俞诗工于平淡，自成一家。”

草窗：周密，号草窗。见前《人间词话》四六条注。

“自怜”三句：见史达祖《喜迁莺》：“月波疑滴，望玉壶天近，了无尘隔。翠眼圈花，冰丝织练，黄道宝光相直。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最无赖，是随香趁烛，曾伴狂客。踪迹，谩记忆。老了杜郎，忍听东风笛。柳院灯疏，梅厅雪在，谁与细倾春碧？

旧情拘未定，犹自学、当年游历。

怕万一，误玉人、夜寒帘隙。”“能几番游”两句：见张炎《高阳台》（西湖春感）：“接叶巢莺，平波卷絮，断桥斜日归船。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一抹荒烟。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草暗斜川。见说新愁，如今也到鸥边。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文文山：文天祥（1236—1283），字宋瑞、履善，号文山，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大臣、文学家。官至右丞相。宋末坚持抗元，兵败被俘，不屈而死。有《文山先生全集》。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云：“文文山词，有‘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之意。不知者以为变声，其实乃变之正也。故词当合其人之境地观之。”圣与：

王沂孙（？—约1289），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宋末元初词人。有《花外集》（一名《碧山乐府》）。叔夏、公谨：张炎、周密。见前《人间词话》四六条注。诚意伯：刘基（1311—1375），字伯温，青田南田乡（今属浙江文成）人，明初大臣、文学家。辅佐朱元璋开创明朝基业。封诚意伯。卒谥文成。有《诚意伯文集》。季迪：高启（1336—1373），字季迪，号青丘子，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元末明初诗人，有《高太史大全集》、词集《扣舷集》。孟载：杨基（1326—？），字孟载，号眉庵，原籍嘉州（今四川乐山），生于吴中（今江苏苏州），元末明初诗人，有《眉庵集》。

和凝（898—955）：字成绩，须昌（今属山东东平）人，五代词人。王国维辑和凝《红叶稿词》，内载此词，题作《薄命女》。

夏竦（英公）《喜迁莺》，见前《人间词话》一○条注。

《乐府雅词》：南宋曾慥于绍兴十六年（1146年）编定，分上、中、下三卷，拾遗上、下二卷，选录宋代词人近千首作品，为现存最早的宋人选编的宋词总集。《历代诗馀》：即《御选历代诗馀》，清沈辰垣等于康熙年间编选的词总集，辑录唐代至明代词九千馀首，凡一百卷，后附词人姓氏十卷、词话十卷。

李希声：李，字希声，北宋诗人。这段话见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十引。唐人，应作“古人”。

切近的当、气格凡下，意谓语词虽妥帖稳当而气韵格调却平庸低下。

梅溪：史达祖号梅溪，已见前《人间词话》三八条注。以降：以下，以后。

《草堂诗馀》：见前《人间词话》五五条注。《绝妙好词》：南宋周密编，共七卷，选录南宋初张孝祥至宋末仇远词凡一百三十二家近四百首。朱彝尊（竹垞）《书〈绝妙好词〉后》云：“词人之作，自《草堂诗馀》盛行，屏去《激楚》、《阳阿》，而《巴人》之唱齐进矣。周公瑾《绝妙好词》选本虽未全醇，然中多俊语，方诸《草堂》所录，雅俗殊分。”亵诨：轻慢戏谑。

参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朱彝尊作《词综》，称《草堂》选词可谓无目，其垢之甚至。今观所录，虽未免杂而不纯，不及《花间》诸集之精善，然利钝互陈，瑕瑜不掩，名章俊句亦错出其间。

一概诋排，亦未为公论。”张、范、辛、刘：张孝祥、范成大、辛弃疾、刘过。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属安徽和县）人，南宋词人，词风雄放，有《于湖词》。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号石湖居士，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南宋诗人，亦工词，有《石湖居士诗集》、《石湖词》等。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南宋词人。有《龙洲词》，风格豪放。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南宋词人史达祖、吴文英、张炎、周密。西麓：陈允平，字君衡、蘅仲，号西麓，四明（今浙江宁波）人，宋末元初词人。词学周邦彦，有《西麓继周集》。

贾谊《吊屈原赋》：“斡弃周鼎兮宝康瓠。”周鼎，周朝传国的九鼎，泛指宝器，这里喻指唐五代、北宋词。康瓠，破瓦壶，喻指史达祖、吴文英、张炎、周密等人的词。

毛西河：毛奇龄（1623—1716），字大可，号初晴，又以郡望称西河，萧山（今属浙江杭州）人，清初经学家、文学家。有《西河诗话》、《西河词话》等。赵德麟令畤：赵令畤（1061—1134），字德麟，号聊复翁，涿郡（今天津蓟县）人，北宋词人。著有《侯鲭录》、《聊复集》。商调鼓子词：即《商调·蝶恋花》鼓子词，叙唐代元稹小说《莺莺传》（一名《会真记》），为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元王实甫《西厢记》杂剧之先声。原词收入《侯鲭录》中。词长不录。《乐府雅词》：见前《人间词话删稿》三六条注。秦少游（观）、晁补之，北宋词人，见前注。郑彦能：郑仅，字彦能，北宋词人。转踏：宋时歌舞表演形式的一种。演出分为若干节，每节一诗一词，唱时伴以舞蹈。

郑仅等《调笑》转踏词文长不录。

致语：这里指的是歌舞之前的致辞，一般用数句四六文，与后四一条提到的一种文体“致语”不尽相同。放队：即放队词，歌舞表演的结束语，一般用七绝一首。口号诗：诗之一种，以口号为名，意谓随口吟成。《九张机》：宋转踏词。《乐府雅词》存两篇，皆无名氏之作，写织锦女的情感，自一张机至九张机，一篇九首。其中一篇，前有致语、口号，末有放队词。文长不录。《道宫薄媚》：道调宫大曲名，本于唐大曲。在现存宋人大曲中，以董颖《道宫薄媚》（西子词）为最长。文长不录。《弦索西厢》：指金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当时说唱北曲，以弦索伴奏，故名。筚路：即筚路蓝缕。乘着柴车，穿着破衣，去开辟山林。形容初创阶段。曾氏：即曾慥，《乐府雅词》编者。绍兴：南宋高宗赵构年号（公元1131—1162年）。汪彦章：汪藻（1079—1154），字彦章，号浮溪，德兴（今属江西）人，北宋末南宋初诗人，有《浮溪集》。徐师川：徐俯（1075—1141），字师川，号东湖居士，分宁（今江西修水）人，北宋末南宋初诗人。有《东湖居士诗集》。游：

游学。《书录解题》：即《直斋书录解题》，南宋陈振孙撰，著录历代典籍书目，分为五十三类，分别考订各书内容得失。

王国维《戏曲考原》：“唯三大宴之致辞则由文臣为之，故宋人集中多‘乐语’一种，又谓之‘致语’，又谓之‘念语’。”

宋子京、欧阳永叔、苏子瞻、陈后山：北宋词人宋祁、欧阳修、苏轼、陈师道。

《啸馀谱》：明代程明善撰。

总载词曲之式；因歌源出于啸，故名啸馀。

少游、补之：秦观、晁补之。

楔子：戏曲的引子，一般放在开场，元杂剧也有在本与本或折与折间使用的。科白：戏曲角色的动作和道白。

程明善，字若水，明人。

《尊前集》：词总集名。编者不可确考。收录唐、五代作家三十六人，词二百八十九首。今有明万历间嘉兴顾梧芳刻本及毛晋汲古阁重刻本。按：此条后经作者修订重写。见《庚辛之间读书记·尊前集》。

朱彝尊（竹垞）《尊前集跋》云：“康熙辛酉冬，余留白下，有持吴文定公手钞本告售，书法精楷，卷首识以私印。取刊本勘之，词人之先后，乐章之次第，靡有不同，始知是集为宋初人编辑。”吴宽（1435—1504），字原博，号匏庵，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代大臣、书法家。有《匏庵集》。卒谥文定。靡：无。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尊前集”条云：“不著编辑者姓名。前有万历间嘉兴顾梧芳序云：‘余爱《花间集》，欲播传之，而余斯编第有类焉。’似即梧芳所辑。故毛晋亦谓梧芳采录名篇，厘为二卷。而朱彝尊跋则谓于吴下得吴宽手钞本，……因定为宋初人编辑。”《古今词话》：详见下四三条。

元祐：北宋哲宗赵煦年号（公元1086—1094年）。按：“元祐”，原稿误作“公祐”。

欧阳炯（896－971）：益州华阳（今四川成都）人，五代词人。

仕后蜀，官至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后从孟昶归宋，为左散骑常侍。王国维辑有《欧阳平章词》。

羼入：搀入。

《提要》：即《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嘉靖：明世宗朱厚熜年号（公元1522—1566年）。

升庵：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新都（今属四川成都）人，明代文学家。有《升庵集》。

林外《洞仙歌》：“飞梁压水，虹影澄清晓，橘里渔村半烟草。

今来古往，物是人非，天地里，唯有江山不老。雨中风帽，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按玉龙、嘶未断，月冷波寒。归去也、林屋洞天无锁。认云屏烟障是吾庐，任满地苍苔，年年不扫。”

吕洞宾：吕岩，字洞宾，号纯阳子，唐末道士。后世传为道教八仙之一。相传曾在客店醉酒。

孝宗：赵眘（1127—1194），南宋皇帝，1162—1188年在位。

叶均：叶韵，押韵。

《齐东野语》：笔记，南宋周密撰，二十卷，记南宋史事颇为详核。

《季沧苇书目》：目录书，季振宜撰，黄丕烈刊刻。季振宜，字诜兮，号沧苇，清初藏书家。

沈雄《古今词话·凡例》云：

“词话者，旧有《古今词话》一书，撰述名氏久已失传，又散见一二则于诸刻。兹仍旧名，而断自六朝，分为四种，据旧辑及新钞者，前后登之，一见制词之原委，一见命调之异同，僭为纂述，以鸣一时之盛。”据此，则沈雄已说明此书源流。

沈纮，字昕伯，嘉兴人，曾与王国维一同就学于东文学社，翻译有部分日文教育著作。

晏氏父子：北宋词人晏殊、晏几道父子。见前《人间词话》二八条注。

王国维《水龙吟》（杨花。用章质夫、苏子瞻唱和均）：“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濛濛坠？日长无绪，回廊小立，迷离情思。细雨池塘，斜阳院落，重门深闭。正参差欲住，轻衫掠处，又特地因风起。花事阑珊到汝，更休寻满枝琼缀。算来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怕盈盈一片春江，都贮得离人泪。”章质夫、苏东坡唱和词，见前《人间词话》三七条注。王国维《齐天乐》（蟋蟀。

用姜石帚原均）：“天涯已自悲秋极，何须更闻虫语。乍响瑶阶，旋穿绣闼，更入画屏深处。喁喁似诉。有几许哀丝，佐伊机杼。一夜东堂，暗抽离恨万千绪。空庭相和秋雨，又南城罢柝，西院停杵。

试问王孙，苍茫岁晚，那有闲愁无数？宵深谩与。怕梦稳春酣，万家儿女，不识孤吟，劳人床下苦。”按：此处姜石帚指姜夔（白石），但姜石帚与姜夔实非同一人。原均，即原韵。姜夔（白石）《齐天乐》：“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

豳诗漫与。笑离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与晋代兴：原指东周平王以后，秦、齐、楚等国与晋国更迭兴起。这里有与宋人抗衡的意思。

樊抗夫：即樊志厚。引语详见后《人间词话附录》二〇条及注。王国维《浣溪沙》：“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江湖寥落尔安归？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今宵欢宴胜平时。”《蝶恋花》：“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

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那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蝶恋花》：

“百尺朱楼临大道，楼外轻雷，不间昏和晓。独倚阑干人窈窕，闲中数尽行人小。一霎车尘生树杪，陌上楼头，都向尘中老。薄晚西风吹雨到，明朝又是伤流潦。”

《蝶恋花》：“春到临春花正妩，迟日阑干，蜂蝶飞无数。谁遣一春抛却去，马蹄日日章台路。几度寻春春不遇，不见春来，那识春归处？斜日晚风杨柳渚，马头何处无飞絮。”

“君王”两句：见晚唐罗隐《炀帝陵》诗：“入郭登桥出郭船，红楼日日柳年年。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按：隋炀帝杨广营建东都，开掘运河，修筑长城，劳民伤财，民怨鼎沸，后在江都（今扬州）被禁军将领宇文化及等缢死，葬吴公台下，唐灭隋之后又改葬雷塘。这里是说，炀帝不能久保灭陈大业，仅留区区葬身之所。

“长陵”两句：见晚唐唐彦谦《仲山》（高祖兄仲隐居之所）诗：

“千载遗踪寄薜萝，沛中乡里汉山河。长陵亦是闲丘垄，异日谁知与仲多？”长陵，汉高祖刘邦葬处，在今咸阳东北。与仲多，参见《史记·高祖本纪》：“高祖捧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这里是说，刘邦死后也不免丘坟冷落，未必就胜过其兄刘仲。

叔本华：德国19世纪哲学家，唯意志论者。主要著作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论处于自然界中的意志》等。《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三篇：“少年人仅仅只适于作抒情诗，并且要到成年人才适于写戏剧。至于老年人，最多只能想象他们是史诗的作家，如奥西安、荷马，因为讲故事适合老年人的性格。”

天籁：原指自然界的音响。

借指文艺作品不事雕琢，天真自然。

《桃花扇》：清孔尚任创作的传奇剧本。借侯方域、李香君的离合之情，写南明王朝兴亡之感。《长生殿》：清洪昇创作的传奇剧本。以安史之乱为背景，写唐明皇、杨贵妃的爱情悲剧。

伫兴：积蓄感情。

陶宗仪《说郛》引宋末元初邵桂子《雪舟脞语》：“唐悦斋仲友字与正，知台州。朱晦庵为浙东提举，数不相得，至于互申。寿皇问宰执二人曲直。对曰：秀才争闲气耳。悦斋眷官妓严蕊奴，晦庵捕送囹圄。提刑岳商卿霖行部疏决，蕊奴乞自便。宪使问：去将安归？蕊奴赋《卜算子》，末云：

‘住也如何住，去也终须去。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宪笑而释之。”严蕊《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朱熹《按唐仲友第四状》：

“五月十六筵会，仲友亲戚高宣教撰曲一首，名《卜算子》。后一段云：‘去又如何去，住又如何住。但得山花插满头，休问奴归处。’”侑觞：劝酒。

周密《齐东野语》“朱唐交奏本末”条云：“朱晦庵按唐仲友事，或云吕伯恭尝与仲友同书会有隙，朱主吕，故抑唐，是不然也。盖唐平时恃才轻晦庵，而陈同父颇为朱所进，与唐每不相下。同父游台，尝狎籍妓，嘱唐为脱籍，许之。偶郡集，唐语妓云：

‘汝果欲从陈官人耶？’妓谢。唐云：‘汝须能忍饥受冻乃可。’妓闻大恚。自是陈至妓家，无复前之奉承矣。陈知为唐所卖，亟往见朱。朱问：‘近日小唐云何？’答曰：‘唐谓公尚不识字，如何作监司？’朱衔之，遂以部内有冤狱，乞再巡按。既至台，适唐出迎少稽，朱益以陈言为信。立索郡印，付以次官。乃摭唐罪具奏，而唐亦作奏驰上。时唐乡相王淮当轴。既进呈，上问王，王奏：‘此秀才争闲气耳。’遂两平其事。”

楚辞：见前《人间词话》五四条注。屈子：即屈原（约前340—约前278年），名平，字原，战国时代楚国丹阳（今湖北秭归）人，楚辞的主要作者，代表作有《离骚》、《九歌》、《天问》、《九章》等。

《沧浪》：《孟子·离娄上》载《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凤兮》之歌：《论语·微子》记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三百篇》：

指《诗经》。

因：继承，承传。

宋玉：战国后期楚国诗人，相传为屈原学生，主要作品有《九辩》、《高唐赋》、《神女赋》等。

王褒：字子渊，蜀资中（今属四川资阳）人，西汉辞赋家。《楚辞》收其《九怀》一篇。刘向（约前77—前6）：本名更生，字子政，沛（今江苏沛县）人，西汉文学家、经学家，《楚辞》的编辑者。

《楚辞》中有其《九叹》一篇。阮嗣宗：阮籍（210—263），字嗣宗，尉氏（今属河南）人，三国魏文学家。长于五言，有《咏怀诗》八十余首。左太冲：左思（约250—约305），字太冲，临淄（今山东淄博）人，西晋文学家，有《左太冲集》。郭景纯：郭璞（276—324），字景纯，闻喜（今属山西）人，东晋文学家、学者，有《郭弘农集》。曹、刘：曹植、刘祯。曹植（192—232），字子建，曹操子，沛国谯（今安徽亳州）人，汉、魏之际文学家，有《曹子建集》。刘祯，字公幹，宁阳（今属山东）人，汉末诗人，“建安七子”之一，以五言诗著称，但留存的作品较少。陈子昂（659—700）：字伯玉，射洪（今属四川）人，初唐诗人，有《陈伯玉集》。正中、永叔、少游、美成：冯延巳、欧阳修、秦观、周邦彦。温、韦：温庭筠、韦庄。姜、吴：姜夔、吴文英。

“有句而无篇”、“有篇而无句”及“有篇有句”，可参见袁枚《随园诗话》卷五：“诗有有篇无句者，通首清老，一气浑成，恰无佳句令人传诵。有有句无篇者，一首之中，非无可传之句，而通体不称，难入作家之选。二者一欠天分，一欠工夫。必也有篇有句，方称名手。”

倡优：古代称以音乐歌舞娱人的艺人。倡，原指乐人；优，原指伎人。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

见前《人间词话》二六条注。此词实为柳永作。

《六一词》：欧阳修词集。《乐章集》：柳永（屯田）词集。

“奶奶兰心蕙性”，见柳永《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许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

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明轻弃。自古及今，才子佳人，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会真记》：即《莺莺传》，唐代元稹所作传奇小说，写崔莺莺与张生私自结合，最终被张生抛弃的故事。薄倖：薄情，负心。

《水浒传》：明代长篇章回小说，写宋江起义故事。

深险：深沉阴险。

艳词：描写男女之情的诗词。

儇薄：轻佻，轻薄。

龚定庵：龚自珍（1792—1841），字璱人，号定盦、定庵，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清代文学家，有《定盦全集》。引诗为龚自珍《己亥杂诗》三百十五首中的一首。遂初衣：意谓辞官回家。

初衣，同“初服”，未做官时的服装。

凉薄：浅薄。无行：品行不端。

耆卿：柳永，字耆卿。伯可：康与之，字伯可，又字叔闻，号退轩，洛阳人，南宋词人。有《顺庵乐府》，多应制粉饰之作。

永叔：欧阳修，字永叔。希文：范仲淹，字希文。

游词：详见后六二条及注。

《花间》：见前《人间词话》一九条注。《尊前》：见前《人间词话删稿》四二条及注。《玉台新咏》：南朝梁、陈间诗人徐陵编，选录自汉迄梁有关女子及男女恋情的诗歌，按诗体分别编排，共十卷。《草堂诗馀》：见前《人间词话》五五条注。

《才调集》：五代后蜀监察御史韦縠编，共十卷，选录唐代各个时期诗歌一千首，内容偏重男女之情，推崇晚唐温庭筠、李商隐一派。《词综》：清朱彝尊（竹垞）编，其门人汪森增定。三十卷，补遗六卷。选录唐、宋、元六百余家二千二百五十多首词。选词崇尚姜夔等人的格律派词，标榜“雅正”，体现了浙西词派的词学主张。《词选》：清张惠言（皋文）编。二卷。选录唐、宋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词。选词注重“诗教”、比兴寄托，反映了常州词派的词学主张。只是对前人作品索解过深，强求“微言大义”，往往流于穿凿附会。张惠言外孙董毅（子远）续选唐、五代、宋词一百二十二首为《续词选》。沈德潜（1673—1769）：字确士，号归愚，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清代诗人。有《沈归愚诗文全集》。

编有《古诗源》、《三朝诗别裁集》。《三朝诗别裁集》：即《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书名“别裁”，取自杜甫诗“别裁伪体亲风雅”语，意谓书中已剔除“伪体”。沈氏论诗主“格调说”，崇尚“温柔敦厚”的“诗教”，《三朝诗别裁集》的编选体现了他的诗学宗旨。

明末清初诸老之论词，如邹祗谟《远志斋词衷》、毛奇龄《西河词话》、彭孙遹《金粟词话》、贺裳《皱水轩词筌》等。

袁简斋：袁枚（1716—1798），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诗人。著有《小仓山房诗文集》，论诗则有《随园诗话》。竹垞以降：指朱彝尊《词综》以下之论词者。沈归愚：沈德潜，号归愚，见上一条注。

白石：姜夔。王衍（256—311）：字夷甫，临沂（今属山东）人，西晋大臣。据《晋书·王戎传》记载：“（王）衍疾（妻）郭之贪鄙，故口未尝言钱。郭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使不得行。衍晨起，见钱谓婢曰：‘举阿堵物却。’”（阿堵，这个；阿堵物，指钱。）又载：

“衍虽居宰辅之重，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说东海王越曰：‘中国已乱，当赖方伯，宜得文武兼资以任之。’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因谓澄、敦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识者鄙之。”

“纷吾”两句：出自屈原《离骚》，意谓我既有诸多内在美，又有外在美。纷，盛貌。修能，即“修态”，美好的仪表。

参见王国维《文学小言》二：

“文学者，游戏的事业也。人之势力，用于生存竞争而有馀，于是发而为游戏。”又《人间嗜好之研究》称：“文学、美术，亦不过成人之精神的游戏。”

严重：严肃，庄重。

张惠言弟子金应珪（朗甫）《词选后序》：“近世为词，厥有三蔽：义非宋玉而独赋蓬发，谏谢淳于而唯陈履舄，揣摩床笫，污秽中冓，是谓淫词，其蔽一也。猛起奋末，分言析字，诙嘲则俳优之末流，叫啸则市侩之盛气，此犹巴人振喉以和《阳春》，黾蜮怒嗌以调疏越，是谓鄙词，其蔽二也。规模物类，依托歌舞，哀乐不衷其性，虑叹无与乎情，连章累篇，义不出乎花鸟，感物指事，理不外乎酬应，虽既雅而不艳，斯有句而无章，是谓游词，其蔽三也。”辛、刘：辛弃疾、刘过。姜、张：姜夔、张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