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吕不韦的阴谋到无盐女的调侃

商纣王时，九侯有一个靓丽的女儿，把她送给了纣王。不料九侯之女对男女床笫之事不感兴趣，纣王一怒之下将她杀了，还迁怒九侯，把他剁成了肉糜。当时，西伯姬昌（即周文王）被纣王关在羑里的大牢里，为了解救姬昌，闳夭找来了有莘氏的女儿，搜求了生长在骊戎的文马与有熊氏出产的九驷，献给了纣王。纣王高兴地说：“有这样一个尤物，就完全可以放西伯了，何况进纳得这么多呢！”于是，西伯昌得以龙归大海，虎回深山，去筹划他凤鸣岐山的兴周灭商大业。或许，这是臣下向君主献纳后宫女子的最早记载吧。

◎两个经典案例

臣下把自己的女儿、姊妹或姬妾献给君王，总有这样那样的动机与目的。其中，尤以战国吕不韦与李园之举，富有政治野心与阴谋色彩。

战国后期，阳翟大贾吕不韦最擅长做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他经过赵国首都邯郸（今属河北），看到在这里做人质的秦国王子异人一副落魄潦倒相，便认定他奇货可居。异人的父亲是后来的秦孝文王，这时还在做太子，封为安国君。安国君有二十来个儿子，都不是正夫人所生。异人的母亲夏姬已经失宠，所以才被发落到赵国当了人质。吕不韦先与异人套上近乎，又走了安国君嫡妻华阳夫人的门路，居然把异人立为嫡嗣，改名子楚，成为未来秦国王位的继承人。其后，吕不韦不惜血本，一掷千金，让子楚大把花钱。

邯郸历来是出能歌善舞的美女的地方。吕不韦宠爱其中一个姿容绝美的舞姬，并使她怀上了孕。一次，子楚应邀来喝酒，一见就魂不守舍地喜欢上了赵姬。先是举杯祝贺，继而耐不住请不韦割爱相让。吕不韦顿时大怒，过后一想，为了稳住这个奇货，家产都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必须进一步钓牢这条大鱼。于是，他就以赵姬为诱饵，慷慨地送给了子楚。赵姬也配合默契，隐瞒了身孕，此后便生下了嬴政，也就是后来的秦始皇。

秦孝文王即位后，子楚被立为太子。仅隔一年，秦孝文王就一命呜呼，子楚登上了王位，也就是秦庄襄王。吕不韦的旧情人当上了秦国的王后，吕不韦则做了丞相，封文信侯，享受着洛阳十万户的租税。三年以后，嬴政即位，年约三十左右的赵姬成了王太后，吕不韦当了相国，号仲父。仲父就是次父，有准父亲的意义。应该说，吕不韦圆满完成了“纳姬”的既定目标。近来有学者认为，赵姬足月而生嬴政，因而秦始皇不是吕不韦的亲骨血。即便如此，并不能改变吕不韦通过献纳实现预谋的根本性质。

大约同时期的赵人李园，与吕不韦可谓所见略同。当时，楚国考烈王在位，他没有儿子，眼看王位后继无人。春申君献纳了不少善于生育的女子，却依然播不进龙种。李园想把妹妹女环献上去，可是，一来没有献纳的门道，二来又恐考烈王没有生育能力，进献以后也不会长久得宠。女环后来给哥哥出主意，让李园先做上春申君的门客，然后再相机行事。

一天，李园预约去谒见春申君，却故意逾时不至。赶到以后，春申君问起原因，李园不经意地说：“齐王派使臣来聘纳我的妹妹，与他一块喝酒，所以失约了。”春申君问聘定与否，回答说还没有。又问起他妹妹的擅长，回答说：“会弹琴奏乐，也知书读经。”再问明天能否见上一面，李园一口答应。

第二天，兄妹赴约，酒酣情热，女环一曲未终，春申君就情不自禁了。这夜，女环就留宿春申君处。不久，她知道自己已经怀孕，兄妹又有一番密谋。女环瞅了个机会对春申君说：“楚王尊敬器重你，即使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你做楚相已二十余年，楚王却年老而无子。如果他百年之后，改立兄弟，各亲其亲，你还能长久受信任尊崇吗？不仅如此，你执政多年，有不少地方得罪了楚王的兄弟，如果他的兄弟被立为王，你就会大祸临头，还能保住相印与江东这块封地吗？我怀了你的孩子已经一个月了，别人还都不知道。假如凭借你亲近重要的地位，把我献给楚王，他必然会与我发生关系。如老天保佑生个儿子，你的儿子就是将来的楚王，整个楚国都唾手可得，与大祸临头相比，哪种结局好呢？”

春申君认为女环说得在理，就对考烈王说：“国中有一个美女，就是相书所谓会养继嗣的那种。”于是，女环应召入宫，不久果然生下个男孩，被立为太子，女环圆上王后梦，李园也终于贵幸无比。至于春申君，却没能像吕不韦那样幸运，楚考烈王一死，眼看他的亲生儿子就要当楚王了，李园兄妹担心他泄露天机，骄纵难制，派杀手先下手为强，将他杀死灭口了。

◎献纳换取利益

大多数臣下向君主献纳往往只是希望得到君王的宠幸或重用，并没有吕不韦、李园那样的深谋远虑。不过，大音乐家李延年把自己的妹妹献给汉武帝时，其细节设计也是独具匠心，颇为戏剧化的。当时，受过宫刑处罚的李延年以其艺术天才大受汉武帝赏识，脱离为天子养狗的狗监还不久，正值汉武帝宠爱的王夫人妙龄早逝，卫皇后则色衰失宠。大约元狩元年（前122）前后，一次宫廷欢筵上，酒酣耳热之际，李延年奉诏歌舞助兴，他不无深意地边舞边唱起他的新作：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李夫人

歌舞一停，武帝大加赞赏，却又长叹道：“世上有这样的佳人吗？”平阳公主对弟弟武帝说：“延年的妹妹，正是这样的佳人。”李延年出生的中山（治今河北定县），正是歌词里所谓的北方。于是，他的妹妹当即应召进宫献舞。李妹妹确实“妙丽善舞”，绰约动人的少女风姿通过袅娜多变的舞姿表现出来，平添一种动态的曲线美，顿时大得欢心，成了武帝的宠妃。明眼人不难看出，李延年的即席之作显然有意为之，难怪后人刻薄地说他，为了把妹妹献给武帝而先作此歌，实属倡优的末技。事实的确如此，李夫人一入后宫，武帝便“召贵延年”，任协律都尉，入主宫廷乐府，有了佩戴二千石印绶的资格。

五代后唐时，孔循担任枢密使，他是个生性狡佞的人，听说明帝准备为皇子迎娶重臣安重诲的女儿，就对重诲说：“你职位近要，不宜再与皇子联姻，会招疑忌的。”于是，重诲辞去了这门亲事。孔循却派人打通了最受明帝宠信的王德妃的门路，把自己的女儿献纳给皇子李从厚，让她当上了后唐闵帝的皇后。

南明弘光朝君昏臣佞绝不逊色于五代南汉。首辅马士英购求了一批绝色雏妓，寄养在亲信阮大铖家内，不时乘机进献给福王。福王往往喝得酩酊大醉，与雏妓交媾，肆意蹂躏，致其毙命，就抬出宫门让鸨儿安葬。而马、阮却继续搜罗，不断献纳，致使南京六院少女殆尽。这种献纳行径令人发指，但他俩却满足了弘光帝的兽欲，得到了他的信任和重用。

未曾在朝供职的平民老百姓中，偶尔也有献纳自己女儿的丑行陋举，那往往是被皇亲国戚梦冲昏了头。宝元（1038－1039）中，就有人拦住宋仁宗的御驾，献上自己的一对孪生女儿。仁宗唯恐有累圣德，却而不受。嘉靖十四年（1535），河南延津人李拱宸进京，向明世宗进献自己的女儿，世宗赏他锦缎与钱币，并赐宴光禄寺。次年，他的女儿位升敬嫔，他也借光，当上了锦衣卫正千户。时隔十年，他的儿子李应时又把敬嫔的妹妹献进了宫，赏赐供宴一如其父。为了自己那么点好处，这对父子竟然不惜牺牲女儿与妹妹，其奴颜婢膝不禁让人齿冷。

◎也有自荐的女性

一般说来，献纳入宫的女子总是被动的，即使像吕不韦献赵姬，李园纳女环，她们至少在形式上仍是被动的。不过，在中国后妃史上，也有个别毛遂自荐的女性。

战国时期，齐湣王被淖齿谋杀，国内大乱，湣王之子法章乔装改扮，隐姓埋名，逃到莒太史敫家做灌园的佣工。太史的千金觉得他状貌奇伟，很同情他，常常私下里给他些衣服与食物，逐渐由同情发展到爱情，与他发生了关系。法章也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她。不久，内乱平定，法章即位，是为齐襄王，太史敫的女儿也做了齐国的王后，史称“君王后”。不料太史敫对女儿自荐枕席的举动大为不满，尽管她已经贵为一国之后，太史敫仍斩钉截铁地声称：“姑娘家不请媒聘而自己嫁人，玷污了我家的门风，就不再是我的女儿。”发誓终身不相见。史称，尽管父亲这种做法有点绝情，君王后却没有失去做女儿的情义与礼节。

太史敫的女儿自荐式的献纳，颇有点后代落难公子后花园的味道。而类似的喜剧总是代有其人，被后世所津津乐道。后唐明宗即位，把父亲庄宗的嫔御遣散出宫。其中有一位是柴三礼的女儿，在前来迎接的父母陪同下来到了洛阳。恰巧碰上了大风雨，一连十来天都不能启程。这天，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走过她们歇脚的旅舍，只见他黝黑的颈项上有一个雀儿形状的文身标记。柴家女儿就问旅舍主人：“这是谁啊？”旅舍主人答道：“他是这儿马递铺卒的队长，人称郭雀儿。”她就招呼他搭起腔来。相谈之下，一见倾心，就对父母说：“他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我要嫁给他。”父母气恼地说：“你曾经是皇帝旁边的人，回家好坏也得嫁个节度使，怎能嫁这样的乞丐呢？”女儿执拗不听，说：“我把行囊中的钱一分两份，你们拿一半回家罢。”父母知道女儿意愿已决，就让他们在旅舍里成了婚。这位郭雀儿就是未来后周开国太祖郭威，柴家女儿则成了后周太祖的皇后。

在历代开国皇后中，确有一些是皇后的父亲看到尚未发迹的皇帝有龙飞九五的天子征兆，才主动献上女儿的，最著名的就是吕后她爸吕太公。据史书记载，吕太公见到刘邦的无赖相，对萧何说他“多大言，少成事”却大不以为然，敬重地对刘邦说：“我相人也算多了，没有谁能及得上你的相。我有个女儿，希望能嫁给你做箕帚之妾。”吕雉就这样被许配给了刘邦，后来果然当上了汉高祖的皇后。尽管如此，吕雉还是处于父亲指配的被动地位，像柴氏女这样一见倾心，自择夫君的例子却不多见。战国的君王后与五代后周的柴皇后依据感情的判断，自主地决定自己的婚姻与命运，这在视“非媒自嫁”为越轨非礼的中国古代，无疑是一种大胆的反叛行为，在中国后妃史乃至古代妇女史上也是空谷足音。

无盐

◎无盐女的轻喜剧

君王后与柴皇后的自荐，都在帝王即位以前，当时双方的身份基本上是平等的，她们也决不是冲着自己将来母仪天下的目标才做出抉择的。唯有奇丑的平民女子无盐向齐宣王自荐，双方在地位上是不平等的。然而无盐却以卓识与雄辩，不仅维护了自身的人格尊严，还把齐宣王大大调侃了一番，最终还赢得了他的尊重。

当时齐宣王的后宫已经美女三千。这天，有一个名叫钟离春的丑女子忽然前来求见，说是愿意备位后宫的箕帚扫除之列。她来自无盐邑，后人就以邑名称呼她，本名反而鲜为人知了。因为长得丑，将近四十岁还是嫁不出去。她走入巍峨豪奢的渐台，三千美人顿时哄堂大笑。只见她粗硕的头颈支撑着一颗扁圆的臼形头颅，头发稀少，额角凸出，下面是一对深陷的眼睛，鼻孔朝天，皮肤漆黑；鹑结褴褛的短褐分明遮不住她的鸡胸与水桶腰。

齐宣王一见，忍不住说：“嘿，你来见我，是存心羞辱我的后宫吧？”无盐说：“嗯，不敢！”宣王说：“你看我左右这些美人，个个肤如白雪，腰如束素，穿着丝縠的衣服，走起路来就像行云流霞。对这样靓妆多姿的佳人，我还看不上眼。你的姿貌能盖过她们吗？”答道：“不能。”宣王又说：“我饮宴时，她们都能搦管张弦，轻盈而舞，曼妙而歌，让我豪饮千钟，小酌百盏，乐而忘死。你的技艺能超过她们吗？”又答道：“也不能。”诘问道：“那么，你将以什么令我欢娱，使我的后宫感到羞辱呢？”随着宣王的话，宫嫔们又是一阵哄笑。

无盐忽然仰天大笑，转而抚膺而泣，说：“危险啊，危险啊！”宣王说：“愿闻其教。”无盐说：“你现在君临齐国，西有暴秦之患，南有强楚之仇，这是危险之一；大起渐台，困扰万民，敲骨吸髓，雕金砌玉，这是危险之二；贤者隐于山林，谗者进于左右，这是危险之三；夜以继日，沉湎醇酒，通宵达旦，纵情女乐，外不修诸侯之礼，内不理国家之治，这是危险之四。所以说危险啊，危险啊！”

宣王听了，悚然而惊，喟然而叹：“说得太痛切了。我现在才明白处境的危险。这是老天把无盐君赐给寡人哪！我的国家快要亡了，无盐，你帮我存亡继绝吧！”于是，他立即停止了渐台的女乐，黜逐了朝中的谗佞，立无盐为王后。一时间，齐国大治，号称中兴。

无盐自荐，在历代献纳中堪称是一幕少有的轻喜剧，它是对女性自信力的一曲颂歌。对其真实性，历来颇有人持怀疑态度。然而，其事迹早在汉代刘向的《列女传》与《新序》里就有记载，山东嘉祥武梁祠汉代画像砖里也摹刻有宣王立无盐为后的场面。无盐的故事，纵然有传说的附会，却不会完全出自虚构。

不过，在献纳入宫的女性中，无盐毕竟是特例。成千上万被献进后宫的年轻女子，其命运就像各地进贡的物品，或是被皇帝恣意挥霍享受，或是未获青睐而被遗忘、被冷落，直到悄悄地朽坏、消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