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足音，跫然色喜

青年时代，毛泽东时常在自己的言论中引用《庄子》。1915年秋，他发出征友启事，得到罗章龙的应征之信后，便在复信中引《庄子》“空谷足音，跫然色喜”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罗章龙（1896—1995），湖南浏阳人。早期中共领导人之一。1915年入长沙长郡中学，同年秋毛泽东以“二十八画生”名义发出征友启事。他是最早的响应者。从此，与同在长沙就读的毛泽东结为好友，被称誉为“管鲍之交，后无来者”。

1915年9月27日，毛泽东给萧子升信中谈到热心求友之举：

仆自克之力甚薄，欲借外界以为策励，故求友之心甚热。如足下诚能策励我者也。仆无他长处，惟守“善于人同”“取人为善”二语。故已有得，未尝敢不告于人；人有善，虽千里吾求之。前望足下上希古人，乃本心也。近以友不博则见不广，少年学问寡成，壮年事功难立，乃发内宣，所以效嘤鸣而求友声，至今数日，应者尚寡。兹附上一纸，贵校有贤者，可为介绍。（《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28页）

1915年11月9日致黎锦熙信中，毛泽东也谈到这件事：“两年以来，求友之心甚炽，夏假后，乃作一启事，张之各校，应者亦五六人。近日心事稍快惟此耳。”

青年时期的毛泽东与罗章龙的相识与相知，至今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1915年，22岁的毛泽东仍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求学，他常感伤自幼失学，少年学问寡成，壮岁事功难立；单靠学堂一天上几节课是不行的，必须多结胜友，以求学业广博，报效国家。这时正是袁世凯接受日本帝国主义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要求，宣布次年改元“洪宪”，准备元旦登基做皇帝之时。

于是，这年9月中旬，毛泽东为寻求志同道合的朋友，向长沙各校发出征友启事，署名二十八画生（“毛泽东”三字繁体共28画），意欲结交对学问、时事感兴趣，能耐艰苦，有决心，又具强烈爱国心的青年。他自己回忆说：“邀请有志于爱国工作的青年同我联系。我指明要结交坚强刚毅，随时准备为国捐躯的青年。”启事最后引用《诗·小雅·伐木》中“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句。启事寄发长沙一些有名学校，并在信封上注明，“请张贴在大家看得见的地方”。省立女师校方接到这封信曾发生误会，后来经过通讯处打听，才知原委，了解到“二十八画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应者五六人中”有罗章龙和李立三，他们都是长郡联立中学的学生。同李立三只交谈过一次，没有深交。据罗章龙回忆说，他到第一中学访友，见到墙上贴有这个启事，他认为此举不凡，便首先响应。

罗章龙回忆：启事是用八裁湘纸油印的，古典文体，书法挺秀。引句为《诗经》语：“愿嘤鸣以求友，敢步将伯之呼。”内容为求志同道合的朋友，其文情真挚，辞复典丽可诵，看后颇为感动。返校后，我立即作一书应之，署名“纵宇一郎”。逾三日而复书至，毛泽东在复书中略云：

接大示，空谷足音，跫然色喜，愿趋前晤教云云。（罗章龙：《椿园载记》，三联书店1984年版，第1—4页）

旋即双方订约于下星期日至定王台湖南省立图书馆见面。

这次见面后，他们畅谈了两三个小时，从治学、处世直到人生、宇宙和社会改造，等等，相谈甚欢，意犹未尽。

罗章龙回忆说：

“我们就坐在一长条石上，直谈到图书馆中午休息时止，足约二三小时始别。谈话内容涉及很广，包括国内外政治、经济以至宇宙人生等。而对于治学方针与方法，新旧文学与史学的评价等，谈论尤多。谈到音韵改革问题，主张以曲韵代诗韵，以新的文学艺术代替‘高文典册’与宫廷文学。在旧文学著作中，我们对于离骚颇感兴趣，曾主张对离骚赋予新评价。关于治学问题，润之认为，对于宇宙，对于人生，对于国家，对于教育，均属茫然！因此主张在学问方面用全副力量向宇宙、国家、社会作穷原竟委的探讨，研究有得，便可解释一切。关于生活方面所涉及较少。临别，润之表示‘愿结管鲍之谊’，并嘱以后常见面。”

罗章龙归后还写诗《定王台晤二十八画生》作记，诗中云：

白日东城路，乡寰丽且清。风尘交北海，空谷见庄生。

策喜长沙傅，骚怀楚屈平。风流期共赏，同证此时情。

（罗章龙：《回忆新民学会（由湖南到北京）》，《五四运动回忆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79年版，第342页）

此后，两人便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罗章龙在《椿园载记》此处注解说：“斯诺著《西行漫记》内称毛自述：‘征友初得三个半人，第一个为罗章龙，另外还有两个。’据所知其中一个为湘阴黄焕，即黄铭功老师的侄子，亦联中学生，体弱多病，早逝了。所谓半个人指李隆郅（李立三）。”

罗章龙诗句“空谷见庄生”，说的也正是“空谷足音，跫然色喜”之意。

而后，罗章龙与毛泽东来往密切，每逢周末，常漫步市郊各名胜处，也到板仓杨寓晤谈。两人都能诗，有过唱和。一次，还一同步行去韶山，在茶店休息，毛泽东还帮助老农熟练地打草鞋。

1918年4月，毛泽东、罗章龙与蔡和森等人共同创建新民学会，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探求中国的出路。罗章龙是新民学会第一批会员中唯一不是第一师范的学生，也是中共最早的党员之一。20年代初，在北方做工运工作。党的第三次代表大会后，同毛泽东夫妇、蔡和森夫妇一起在上海党中央工作。大革命失败后，罗还曾同毛一起回到长沙领导秋收起义。

1931年中共六届四中全会前后，因反对共产国际米夫支持的王明担任中共领导，他组织成立“中央非常委员会”等组织，1931年1月被王明等人开除出党。自党的六届四中全会后，两位青年时代的老朋友就此分手，没有再见过面。

青年学子毛泽东征友后，在给罗章龙的复信引庄子言称“空谷足音，跫然色喜”。庄子这句话的本意，是说久离家乡，听到山谷里来客的脚步声，喜不自胜。引申为大道如知己；闻大道，如见知己般的喜悦。否则，言非大道，索然无味。毛泽东取二者兼而有之，得到罗章龙的征友复信很高兴，见面又相谈甚欢。青年毛泽东与罗章龙可谓志同道合，后来都成为早期中共的领导人。可惜十六年后，二人因对中国革命的道路和策略的不同理解而分道扬镳，然而后半生又殊途同归，共同为社会主义祖国富强而贡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