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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看好之地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神兆显示,此处乃千佛看好之宝地!今日千佛重现,神迹预兆幸运。由此,莫高窟又称千佛洞。千佛看好,洞有千佛,这就是敦煌奇景莫高窟。千佛胜境,举国无双,莫高窟就是敦煌的骄傲。正中位置,长安大使宋衡正襟危坐,时不时偷眼观察身边的封常清。大唐国内和平安定,朝廷重点对外设防。军费正是全国热议的话题,中央财政负担过重,京官大多主张削减,而地方官则反对。宋衡挺直身躯,扫视全场。

第二章 千佛看好之地

张千一赶往莫高窟送信,在戈壁滩上放马奔驰

这戈壁的气温不论寒暑,太阳当顶就热,太阳落山就凉。随着太阳渐渐坠落,浑身燥热的张千一感到阵阵风凉,心情轻松下来。从军第一天就赶上战事,真得感谢啊,感谢老天感谢大地,还得感谢自己的家乡……

家乡敦煌是个好地方。

东西方向平坦通达,丝绸之路和万里长城相伴而行,登上北山就是蒙古草原,穿过南面祁连山口又可攀上青藏高原。两山夹一谷,北山下来的疏勒河和南山的宕泉河,丰沛的水源滋润了万亩农田……

想到家乡就愉快,张千一自豪地迎风而行。突然感到异样,风轻了,沙静了……

平坦的大漠,渐渐出现两座并立的山岭,珍贵的河水从两山之间流出,又是一个缩小的两山夹一谷。东面,险峻的三危山挡住戈壁劲风,西边,宏伟的鸣沙山制止沙海浪涛,两山之间的宕泉河谷,竟有绿色!绿,那是敦煌最稀罕的颜色,蓝天黄地之间,惟一的生命之色。张千一贪婪地看着绿色,突然满眼金光——

夕阳照耀的三危山金光四射,令人目眩,金光晃动中,似有众多长身大人并肩而立!

张千一身不由己滚落马下,诚惶诚恐叩头祷告,一个听了无数遍的敦煌故事,振聋发聩……

前秦年间,高僧乐僔去西天取经路过敦煌,忽见三危山金光万道,光中似有千佛并立。神兆显示,此处乃千佛看好之宝地!于是乐僔留在这里凿岩修窟,建造佛龛。自此,历朝历代的善男信女持续修窟,在这荒漠中营造出佛门乐土莫高窟……

今日千佛重现,神迹预兆幸运。张千一拜罢东山,恭恭敬敬再拜西山。鸣沙山麓,宕泉河冲刷出三里陡岩,一层层排列着数百洞窟。每窟塑有佛像,绘有壁画,蔚为大观。由此,莫高窟又称千佛洞。

千佛看好,洞有千佛,这就是敦煌奇景莫高窟。不敬重莫高窟的人,跑马也要摔断脖子。张千一胆子再大,也不敢得罪这千佛圣地……

千佛胜境,举国无双,莫高窟就是敦煌的骄傲。今晚,沙州刺史举办西部大宴,隆重欢迎长安大使宋衡赴西域巡察,隆重欢送西域大帅封常清进京述职,这宴会地点,当然要选在莫高窟中央宝地。

北大像(今莫高窟第九六窟)外景 (李战吉 摄)
据学者研究,北大像前的窟檐于初唐初建成时为四层,公元888年以前重建为五层。公元966年重修底部两层,清代重修时恢复为四层。1935年改为现在的九层楼。 ——萧默:《敦煌莫高窟的洞窟形制》

一座高层楼阁通天彻地,楼内供奉大佛通高十一丈,此处是全国最大之佛殿。西部大宴就设在楼前,这背景,比长安的大明宫还高;面前是宕泉河,这前景,比长安的曲池水还长;这敦煌宴会的气派,不逊皇宫御宴啊。

正中位置,长安大使宋衡正襟危坐,时不时偷眼观察身边的封常清。那西域大帅麻冠便袍,是在座官员中惟一不着官服的人,显得格外突出,那傲慢的态度,简直就是安禄山第二!

大唐国内和平安定,朝廷重点对外设防。东北安禄山,西北封常清,两员边将军费充足兵强马壮,几成尾大不掉之势。安禄山的狼子野心长安尽人皆知,丞相杨国忠设计,调两员大将进京述职,借机褫夺其兵权。宋衡此行使命,表面说是巡视西域,其实是督促封常清进京。

敦煌相遇,能不能说服这悍将进京呢?宋衡正在踌躇,封常清说话了,不是同身边的宋衡说,而是隔着宋衡询问沙州刺史周鼎。

“听说,朝中有人建议削减全国军费?”

军费正是全国热议的话题,中央财政负担过重,京官大多主张削减,而地方官则反对。西部贫瘠税收无几,只能依仗边防多领些军费,不敢断了这条财路。

周鼎虽是京官出身,但现任地方,未免与封常清心事相通,只是不好表态,这宋衡正是开元贤相宋璟的儿子。

这时却跳出个武将阎朝:“禀报宋大使,我敦煌近邻西域,最知边防军情,国家军备万万不可松懈!”

此话逆耳,宋衡却不好发作,这沙州兵马使不知官场底细,怪他不得。倒是那封常清明知故问,显然是有意挑拨边将对京官的偏见。

“诸位不要多虑,削减军费的建议并未得到皇上的采纳。杨国忠丞相提出国策,要振武兴唐!”

宋衡挺直身躯,扫视全场。你挑衅,我交底,看你怎么办!这国策该让你们满意了,正好借此对外用兵,口称为国家拓疆扩土,其实为个人争功邀宠……

没料到,全场无人响应。封常清附耳过来:“宋兄,走到哪里都别提那个舅子,太臭。”

这边将也辨得忠奸?宋衡感到欣慰。那杨国忠凭借妹妹杨贵妃的裙带关系当上地位最高的右丞相,看来,这西部虽然荒远,人心却正直啊。

再行试探:“安禄山将军也主张对契丹用兵呢……”

“别提安禄山。”封常清毫不客气地打断,“那可是个大忠臣!”

宋衡立即噤口,看来这封常清不肯同自己交心。安禄山不能说,杨国忠不能说,我宋衡从长安来还能说什么?

两位贵宾交谈不睦,宴会气氛尴尬,周鼎和阎朝也没得办法。这就是小官的难处,顶头上司和钦差大臣都不能得罪。

这时走出位峨冠文人,举杯呼唤全场:“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我们今天莫谈国事,大家就是吃喝玩乐,吃喝玩乐!”

一见此人,封常清立即恭敬起身:“来得好来得好。岑大夫,你是这里的文化人,还是你来同宋大使谈谈。”

来人莫非岑参?宋衡起身迎了上去,此行西域也是想借机结交此人!岑参从不依赖父祖官势,科举不中就书生从军,远征西域。岑参的边塞诗传回长安,中原才子人人艳羡。

宋衡兴奋地背诵:“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封常清也道:“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岑参激动:“汉将承恩西破戎,捷书先报未央宫。天子预开麟阁待,只今谁数贰师功!”

三人旨趣相投,举杯相撞!

杯声清脆,有如发令,震耳的乐声随之响起,两队乐手边弹唱边上场,环绕会场中央的巨大地毯。

猩红地毯中央,嵌着比桌面还小的娇黄圆毯,娇黄中静立一个女郎。金黄的卷发,雪白的脸庞,虽然紧闭双眼,还是美得有如画像。

女郎缓缓睁开眼睛,一道电流环扫全场,所有的乐手顿时麻木,所有的声响顿时停止。

岑参马料文书
出土于吐鲁番阿斯塔那墓地,现藏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账籍中多处出现“封大夫”(即封常清)及其随属的用马及饲料的账目。这一张记有“岑判官马柒匹共食青麦参豆伍胜,付健儿陈金。”字样。

万籁无声中,女郎缓缓摆动腰肢,摆动,摇动,扭动,舞动,身体的节奏越来越快……乐手们突然醒了,个个卖劲弹奏,如风如雨,节奏疯狂。

急奏中,女郎开始旋转,而且越转越快,满身裙带飞马尾巴般飘扬,而那双赤脚却始终没有离开那块小小的黄毯……胡旋舞!这种原地旋转的高超舞技,正是流行全国的时尚舞蹈,全场登时欢腾起来。

胡旋的节奏渐渐慢下来,人们渐渐可以看到,那红黄之中游动的是一双白皙的赤足,比手更灵巧……再往上看,一个深深的肚脐,在晃动中逗人……再往上看,一双碧青的眼睛,向四外放电……

宋衡傻了,傻乎乎地看着这个舞娘,忘了自己朝廷大使的身份。宋衡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在皇宫见过长安最美丽的女人杨贵妃。可眼前这个舞娘,肤色比杨贵妃更白,腰身比杨贵妃更软,眼睛比杨贵妃更亮!

原来以为西部太土,现在看到,这敦煌的胡旋舞都比长安新鲜。我要是封常清,宁愿终老此地……

就在这热闹时刻,张千一飞马赶到。

莫高窟谷口横拦木架拒马,众多卫兵精神抖擞,完全不是敦煌兵丁的懒散样子。张千一说自己是急报军情的烽卒,人家说到了我西域大行军天王老子也要下马!这蛮横的态度反而使张千一高兴,连皇帝都不怕,除了封常清的部队还有谁!封大帅正在莫高窟?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吼天了。

胡旋舞(摹本)

张千一当即掉转马头,摆出撤离的架势,退回几十步却突然回身,加速向谷口冲击!齐胸高的拒马一跃而过,张千一加鞭快跑,身后卫兵喊声越来越弱,前方乐声则越来越响,眼看就能面见封大帅……

一条长绳卷地而来缠住五花马前蹄——人仰马翻!正应那小丫头的咒语——“摔断脖子”。

刚要爬起来,那长绳舞动如飞,又将张千一全身缠绕。来将粗壮鲁莽:“哪里来的小狼羔,敢闯我封大帅虎帐?”

张千一赶紧声明:“将军!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令牌呢?”

“我忘带了,也许丢在路上了……”

“没有令牌就是刺客!”

“我真的是烽火台守卒!烽火台真的有战火信号!”

“战火信号?”将军上手把张千一嘴巴堵上,“大爷我刚从西边来,西边的战火都是我烧的。”

眼看人家走进会场,而自己却困在门外喊不出一声,张千一急得泪水迸流。奇遇战火幸遇大帅的机遇,竟然败于一条绳子?

场外,张千一心急如焚,场内,众看客正在歌舞升平。

那舞娘的飞速旋转,渐渐变得快慢有致,虽然转得很快,但每圈总要停顿片刻,而且给这方观众送上一个大大的媚眼。这就调起全场观众的反应,每当舞娘停顿放电,这方观众就起立欢呼。

场中场外互动欢腾,连宋衡都受到感染,问了周鼎才知,这就是西部特产“刀子眼”。天下媚眼多了,笑媚、妩媚、狐媚、妖媚,那都是诱你动火,只要你把持得住,尽可置之不理。惟有这刀子眼谁也逃不脱,她不是诱敌深入而是单刀直入,一刀直穿你的心!

宋衡被征服了,只要能够天天享受这挖心的快乐,宁愿不回长安!

岂止宋衡被征服,全场每个男人都服了,就连最不该动心的朱泚也昏了头。封常清身后站立的这位小校,本是大帅的贴身卫士,职责要求时刻保持警惕,不得有片刻分神。可朱泚此刻总觉得,那舞娘的眼光没看别人只看自己一个!

突然头被敲了一下,看到个恶狠狠的马璘将军。“这白妞儿够骚,今晚侍候大帅?”

朱泚顾不得搭理,那舞娘正转到面前,刀子眼直射过来。

马璘顿时兴奋:“这白妞儿我要了!”

“该不着你,大帅不用还有大使呢。”

“宋大使?他一个文人,架得住这美人儿折腾?”马璘色迷迷地,“小子你大概还没开苞儿,你不知白妞儿骚劲儿大,咱黄脸汉子招架不住。”

朱泚哪里顾得上答话,那白妞儿肩膀一抖,整只雪白的奶子露了出来!受不了受不了,满场的欢呼声中,朱泚胯间的小弟弟悄悄长成大哥哥。

刀子眼啊刀子眼,一个女人的目光普照一千个男人。一千个男人的色眼聚焦这个女人,所有的男人都以为这女人只勾引自己一个,这女人于是被一千个男人分别独吞下肚……

朱泚正在吞吃舞娘,马璘却提醒,外面有个闯营报信的烽卒,需要报知大帅。虽然舍不得刀子眼,朱泚还是决定,自己先去审问。这就是西域军的长处,从上到下,安乐不忘打仗……

夕阳落山,露天大宴仍在继续,席间到处点燃灯盏,有如满天繁星。

一个黑衣人从暗中窜出,双臂高抬,满场的灯盏当即同步熄灭!

恐怖的气息笼罩下来,只见那黑衣人挥动双手,指尖划出闪亮的轨迹。全场顿时哗然,这是什么奇术?

黑衣人张开口,深吸气,口中突然冒出火焰!全场顿时寂静,此人是神是鬼?

那黑衣人双手高举,全场的灯盏当即同步点燃!明亮中,黑衣人向主席施礼,行的是大秦鞠躬礼。

大秦国密使景净,装成幻术大师混过大食国封锁,向大唐国进言:大食即将进攻大唐西域,封大帅此时不宜离开西部。

全场悚然动容,这煞风景的事情,只有外国宾客做得。丝绸之路沿线有三个大国,东方大唐、中亚大食、西方大秦。三大国利害交织,远交近攻,中间的大食同两面邻国不时发生战事,隔开的大秦同大唐就成了潜在的盟友。

周鼎看着封常清,斟酌答辞。敦煌刺史兼管西域外交,当然要接待外国使节,不过,周鼎却无权论及封大帅之去留。

封常清瞥瞥宋衡,沉吟不语。这外国密使倒是给自己提供了一个不去长安的理由,只是,还有这长安来的监军呢?

宋衡不以为然。盛世之中的大唐,外患并不严重。北部,西突厥汗国灭亡,东突厥接受册封。西南,吐蕃与大唐和亲,现任赞普是金城公主的儿子。国家的当务之急是预防悍将搞内乱,千万不能受外人挑拨。

“我大唐爱好和平,愿与世界各国友好来往,将仁爱之心,远播天涯海角……”

这长安高官的漂亮话显然是在推托,景净转而刺激边将:“鄙人来路,经过一个叫作怛罗斯的地方……”

提到怛罗斯,封常清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四年前,大都护高仙芝率军征讨叛乱的石国,在葱岭之外的怛罗斯遭遇大食军队。一场恶战下来,五万唐军只逃出三千,其中就有封常清啊。

见大帅生气,马璘拔刀相向:“我大唐军将不怕那怛罗斯!”

景净根本不惧:“我听说,高仙芝大帅撤出战场的时候,有位大将替他杀出一条血路?”

此言一出,凶悍的将军立即归刀入鞘。当年马璘为大帅开路,砍杀的不是敌人,而是阻挡退路的己方乱兵,丢人啊。

见好就收,景净又换成和蔼语气:“诸位将军,军人的岗位在战场,不在官场。那长安可是什么用武之地吗?”

这话也对啊!诸将闻之动心。只想着跟大帅进京玩玩,不曾想过进京怎么对付那些贪官。咱西部土包子,还是不离自家地盘为好啊……

会场态度的转变,让宋衡非常紧张。本以为督促封常清进京只是哄哄西部悍将,没想到来了个外国说客,强词夺理,难以对付。你宋衡劝说封常清进京,那是褫夺兵权的机谋,见不得天日。人家外国使节讲的都是国家利益,堂堂正正。可实际上,大唐的真正威胁不是外患而是内乱,他景净才是骗人呢。宋衡在京城官场也是个高人了,出了这趟西部大差,距西方外国近了,方识得国际政治之复杂,复杂到你无法说真话的程度……

两位最高长官都不发话,未免显得大唐无人,座中走出儒将段秀实。

“先生总说西部,我却担忧东部。先生纵谈外患,我却警惕内乱。”

东部内乱?此言格外大胆,镇住了景净,也吓坏了唐臣,你不怕得罪长安大使?

其实,这正是宋衡想说而不好说出的话。本来担心这些统兵大将借口外患而拥兵自重,现在发现,段秀实这样的西部将领,还是能够以国家利益为重。

景净知道,自己遇到智力相当的对手了,对付这种有头脑的人,就得撕破脸皮。

“为人臣者,敢说皇帝不明吗?”

段秀实不能接话。对方提供的是陷阱,你承认就等于欺君犯上。

“皇帝英明,何来内乱?”

段秀实张口结舌。对方的逻辑十分严密,你再说内乱将起就等于你自己犯上作乱。

还是岑参出来解围:“我帅进京,正是响应我皇召唤。”这逻辑也很严密,接受你的建议才是犯上作乱。

舌战群儒!景净豁出去了:“皇帝?皇帝豢养你们这些猛犬是干什么的?让你们去咬那些偷羊的野狼!而你们,你们却要缩回窝里当看家狗,还借口皇帝召唤,你们还是真正的军人吗?”

外国使节咄咄逼人,在场诸将笨嘴结舌,就连宋衡也不好说话。东部内乱只是迹象,封常清还说安禄山是个忠臣,你宋衡如果挑明,反而会吓得封常清不敢进京。

眼看局势已经逆转,景净又转向封常清,笑容可掬。不言之意:我已为你扫清全部障碍,该你表态了……

封常清扫视全场官员,若有所问。不言之意:如果你们都不能驳倒他,那我就表态了……

“东方敌军入侵——”

朱泚高喊着跑进来,身后跟着个小烽卒。

敦煌烽卒张千一,面对满场高官,镇定报告:东方烽火台燃起三股狼烟。

要的就是你!宋衡立即发话:“东方有事,大将军必须加快进京。”

封常清尚未表态,景净先急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东方三烽!”

威严的外国使节逼向稚嫩的小烽卒:“你观看时是不是把三个烽火台施放的单烽叠加起来误为三股?也许是雷击导致三堆柴火自燃?更可能是你辨错方向那烽烟本是来自西方!”

质问如连珠箭射来,张千一一时难以辩解。

景净得意地转向宋衡:“请大人明察。”

宋衡也不好裁判,景净的问题太专业,只能由军人回答。

军人段秀实接到宋衡的示意,却也不好解答,景净的问题太专业,只能由烽卒回答。

大家都转向封常清,现场职务最高的军官。

封常清早已判定一切,封常清自己就是燧卒出身。什么三烽叠加?每烽相距三十里,九十里外的烽烟看都看不见。什么雷电自燃?烽卒立马就会将其扑灭,不会令其生烟。什么辨错方向?定向是每个烽卒的基本功,这张千一看来是个合格的烽卒。

我知道那三股烽烟肯定不是从西传来而是从东,我也知道那肯定不是外敌入侵而是内乱,但我不说!我要想想,我要是也带部队进京,朝廷是否也会点燃三股烽火狼烟……

你不说,我也不说。宋衡即使不熟悉烽燧操作也能料定,那肯定是安禄山闹事!但现在不能挑明,正要借此考察,这封常清是否第二个安禄山?

封大帅不表态,张千一就更不敢说了,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断不准的军情,谁能判定?也许真的是我自己头晕转向……

夕阳下山的月牙泉水波不兴,树叶不摇,宁静得出神入化。

月牙泉在鸣沙山之西,莫高窟在鸣沙山之东,莫高窟有千佛,月牙泉有神水。四围沙山,沙谷中竟然有一泓清泉,也不知这泉水从何而来。

舞娘娜娜快步来到泉边,甩掉靴子,赤脚下水。随着身体逐步没水,逐步举起裙子,全身没水再把裙子抛到岸边。这种躯体不露光衣服不沾水的洗澡方式,可以在大庭广众间进行,正是常年野外奔波养成的本领。

清凉的泉水沁润每寸肌肤,娜娜放松地躺着,让自己忘却烦恼。女艺人表演的要诀就是展示女性魅力,激起男性情欲。男人来看戏,不就是欣赏妻子之外的女人?不过,娜娜总是把演戏和生活分开,台上风情万种,台下却要躲开一切臭男人,艺人不是性奴!今晚招待西域大兵令人畏惧,当兵满三年,见了老母猪赛貂蝉。没想到,那封大帅朴实厚重,那宋大使文雅可亲,两个高官都没有欺负娜娜。

娜娜静静地躺着,亲切地望着夜空中的惟一朋友,月牙。水中隐藏的裸体渐渐浮起,露出水面,鼻尖,脚趾,还有两个乳头。敏感的乳头似乎正在承受抚慰,这是一阵微风?还是风般温柔的男人?

骤然惊醒,娜娜从水中挺起上身,发现岸边有个人!赶紧把乳房没入水中,岸边那人却毫无反应。仔细看去,原来那人正在闭目打坐。不过是个老和尚,没有危险的男人。

和尚还是不是男人?娜娜打算试探试探,今晚娜娜对男人有些兴趣。昏暗中,娜娜眼睛闪亮,悄悄向老和尚游去,故意弄些声响,可老和尚还是毫无反应。

“和尚!你猜我是谁?”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娜娜望着闭目的老和尚,挑衅地走过去,水越走越浅,身体裸露越来越多……

这裸体毫无威胁,岸边打坐的千佛洞主持昙旷,始终闭着眼睛。美女骚扰,那是佛祖曾经的考验。老和尚不但不惧,反而要开导其人。

“莫高窟的宴席散了,你也该走了。”

走?流浪艺人走遍天下,最喜欢停留的地方就是这敦煌,敦煌人没有门户之见,谁的活儿好就欢迎谁。娜娜老了走不动,就在敦煌定居,那三股烽烟还远得很呢!

赤裸的娜娜就在昙旷当面,自如地抹去身躯的水珠,从脖子到胸部,从腰间到丹田,曼妙处还有秘密,一颗红痣。

“你不看看我?”

“在我心中,人无区别。”

“无区别即无归属,你就不该赶我走。”

“谁又能赶走谁?这世界众生平等。”

“平等才能和睦!和平,和平,有和才有平,有平才有和……”

此言大有禅机!昙旷睁开眼睛,那神女已然不见。

只有月牙,孤独地飘荡在水中……

月牙泉水并不孤独,沙山另侧还有宕泉河水。就在娜娜漂浮月牙泉的时候,还有一个女人正在宕泉河边。

小姑娘安昭步行追随五花马,夜晚才到莫高窟。莫高窟宴席已散,那小烽卒也不知去向。今晚难耐寂静,安昭来到河边,听听水声。

“水啊水,你在传递佛祖的启示吗?你说那小烽卒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水声依旧,没有提供任何启示。

突然听到头上有人来,小安昭立即噤声隐身……

孤独的封常清,独自踱到河边。

河边大石,宋衡独坐。

封常清走到宋衡身边,轻轻坐下。

宋衡无言,封常清无言。

宕泉河水影飘忽,水声淙淙。

无言的天籁,就是解除顾虑的最佳灵药。矜持的封常清,喃喃自语。

如今的月牙泉 (陆建伟 摄)

“我的外祖父是个罪犯,从老家山西发配西域,我就出生在安西。小时候,外祖父每天带我登上城头,遥望中原。老人家总说,中原是我们的故乡,老人家总说,无论受了多大冤枉,千万不能埋怨祖国……”

心声天籁,宋衡感到两人的心近了。以前总担心边将不听朝廷招呼,现在看,镇守这么复杂的边疆,需要头脑复杂,光听话不够啊。国家现在不缺宋衡这样的忠臣,就缺少封常清这样的手握兵权的忠臣啊。

“大唐疯了,大唐疯了。里里外外奢靡文弱,上上下下振武远征。杨国忠讨南诏,哥舒翰打青海,封常清征勃律,安禄山正好假借外患发动内乱……”

“安禄山?那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将领啊。”

“皇上迷着外国的地盘,就不能不倚重安禄山的强悍。安禄山谋着中国的宝座,就不能不骗取皇上的信任。”“一个地位最高,一个兵权最大。”“这样的人疯起来,最可怕。”

心灵相通,阴谋就变成了阳谋。封常清虽然不是安禄山,却也必须同安禄山一起进京,进京虽然会丢掉兵权,却可以证明封常清不是安禄山第二。

“宋兄莫忧,有我封常清进京,就不怕他安禄山造反!”

安禄山?大石下的小安昭觉得,这个反复提到的名字有些耳熟,该不会是说我老爸那个结拜兄弟吧?如果那安禄山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坏,那不就会牵连我老爸吗?老爸倒霉,我们安家怎么办?我的婚姻怎么办?

那安禄山是否造反,取决于那三股烽烟是假是真。那三股烽烟是真是假,又取决于那小烽卒的判断。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我安昭的男人?

安昭又要算命了,人在水边,就用水漂卜,扔一片树叶随水漂,算算自己的男人去向何方……

安昭的男人哪里都没有去,还在高楼前。

军情复杂,宴会提前结束,当官儿的各奔东西,甩下小烽卒。张千一这一日经历太多太乱太累,再也没有力气离开。

人散油枯,宴会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张千一坐地歇息,只觉得对面的高楼黑压压倾倒过来,山崖洞窟无数幽暗的眼睛盯着自己,仿佛都在谴责:那三股烽烟你看错了!

不敢继续面对黑暗,张千一不知不觉走进高楼,那里供奉永远不灭的光亮。楼内的油灯也不明亮,张千一摸索着找到个凹处,困到天亮再说吧。

从军第一日,必须回回脑袋,千万不要错过任何机会。老兵,三烽,小丫头,封常清……

老兵说个“熬吧”,没熬片刻就遭遇烽烟。小丫头说个“命啊”,命运使我遇到封常清……就是封常清!封常清是这里最大的官儿,遇见封常清就等于通天。

算来算去,个人前程全在追随封常清。可是,那封常清是否接纳自己,又全在如何判断那三股烽烟。判真就会器重烽卒,判假一切白搭。

三烽,你真吧!安禄山,你反吧!

想到这里,张千一反而糊涂了,自己怎么盼着国家动乱呢?

越想越糊涂,张千一困倦了,困倦中没有想起还有个小丫头也来莫高窟了。男人心里,事业永远超过女人。

女人心里,婚姻永远超过事业。安昭此刻全在想男人,想那个不知名字的烽卒。

只有一点两人相同:那烽烟将决定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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