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与组织

二、社区与组织

将社区概念中的社会性置于地域性之上，可能导致的一个问题是:如何处理社区与社会学其他相关概念的关系？比如组织、网络等。这些概念原本各有侧重，当人们多从地域性角度来理解社区的时候，不具备地域特征的组织与网络概念则主要描述社会关系的结构形式。但是，如果社区本身不再以地域为关键因素，那么它的核心特征是什么？社区与组织、网络这些社会关系形态有无区别？为了深入理解社区概念，我们需要进一步厘清社区与组织、网络等概念之间的关系。

无论是否限定于特定地域，社区概念总是指向人而非物质空间，这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即使是地域性社区，地域也只是限定词而非中心词，那么社区的中心词是什么呢？除了笼统地使用“统一体”、“人群”之类用语外，也有学者采用了“系统”、“行动单位”、“社会组织”等中心词。比如，伯纳德（G．Bernard）和桑德斯（I．Sanders）将社区的定义概括为如下三种:“社区是居住于特定地区范围内的人口；社区是以地域为界并具有整合功能的社区系统；社区是具有地方性的自治自决的行动单位。”而1974年出版的《社会学百科全书》则认为，“社区一词在社会学上的主要用法是指空间或地域的社会组织，其次是指心理凝聚力或共同情感下结合于此组织中者”（转引自夏建中，2000）。其实，系统、行动单位也是一种组织。如果社区被看做一种社会组织，那么社区是否可以等同于组织呢？或者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组织？

显然有人不赞同。希勒里和戈特沙尔克（Gottschalk）曾撰文区分社区与组织概念。他们认为，正式组织的目标明确，其成员在实现组织目标的过程中按照专门角色进行分工并建立相互关系；而社区则以泛化、扩散的目标为首要导向，其成员的关系也松散得多。不过，二者也有联系，比如正式组织中就包括各种关系松散的非正式组织，而社区中也有正式组织存在（参见夏建中，2000）。这种区分并未否认社区的非正式组织性质，而且，它只是反映了理性系统的组织观念，对于组织本身的理解也不全面。

如果将组织看做理性系统，那么组织就是“一种为了完成特定目标而设计的工具”（斯格特，2002:32），目标具体化和结构形式化确实是其基本特征。但是这种观念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马约（E．Mayo）等学者创立人际关系学派开始即面临挑战。后来的挑战不仅仅是在正式组织中发现了非正式关系，更重要的是，组织不再被视为实现某种目标的工具，其本身就是目标:作为一种集合体而存在。这种观念被称为自然系统组织观念。如果说理性系统组织观念强调组织与其他社会团体的差别，那么自然系统组织观念则认为这种差别并不重要，反而是那些相似之处更有意义；其相似性来源于人性，而理性系统组织里看不到人。因此，从自然系统组织观念出发，组织正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团结协作、维系组织？有些组织管理者将目标作为一种认同方式，以成文规范来约束其成员，但并非所有组织都是如此；而且，在环境动荡、科技进步、政治民主的当代社会，科层组织形式也越来越不受欢迎，扁平化、去中心化等改革使得组织越来越“不像组织”。

法国组织学者费埃德伯格（E．Friedberg）也曾试图打破从结构秩序角度来看待组织的成见。他反对传统上有关组织和集体行动的人为划分:组织往往被视为“蓄意的强制秩序”，突出其边界分明、结构正式、稳定僵硬的特征；而集体行动则被看做自发的、流动的、非正式的结构，强调其冲突与矛盾。在他看来，这种两分法是人为建构的，经不起推敲，事实上，“任何集体行动，无论其行程多么短暂，至少都会产生出一些最低程度的组织。任何集体行动，迟早都会产生正式化组织的中心点位，围绕这一中心点位，某种利益可以将它们动员起来，并且把‘它们组织起来’。一个商业公司和生产组织，就其本身而言，不可能被简化成其正式的秩序、而且从来也不与组织流程图表所说明的固定不变的秩序相对应”（费埃德伯格，2005:5—6）。正因为如此，法兰西学派把组织看做一种“具体行动系统”（克罗齐耶、费埃德博格，2007），从而将组织普遍化了。这是一种更加开放、更为灵活的组织观。如果把“具体行动系统”看做一个秩序强度（结构化程度）由低至高的连续体，传统意义上的组织只是位于连续体的一极，而集体行动中的群体或网络，也都具有程度不等的结构化形式，即属于本质意义上的组织。

组织学者对于组织概念的解构，使其与社区概念越来越接近，以至于如果我们说社区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组织，或者组织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社区，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社区与组织都是人们结合、协作的基本形式，都具有一定的目标与结构，但是仅仅从目标具体化和结构形式化的程度，无法区分二者。一些组织目标模糊、结构松散，而有些社区则可能有着比较清晰的目标和严谨的结构，所以本书不加严格区分。不过，从语词本身给人的感觉而言，社区更具有空间感，而组织则兼具动词的功能，即形成秩序与结构的过程。由于本书将要讨论的部分案例涉及地域与空间问题，因而统一采用社区概念。当我们分析社区构成的过程时，则部分采用组织概念，并且借鉴组织研究有关成果探讨社区构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