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质的变化

第五节　持久说的论证：性质的变化

到目前为止，我们完全关注于表征延续论和持久论。我们尚未试图去确定赞同其中一种解释而不是另一种解释的理由。然而，在上一节的末端，我们的评论提议，延续论也许更加吸引人，正因为它同人们对时间同一性的常识理解很一致⁽¹⁶⁾。昨天的路克斯和今天的路克斯是同一个人这种观点好像只不过是关于数目同一性的直截了当的肯定句，这正是延续论者所告诉我们的，也就是，在某个时间点上存在的一个事物在数目上同一于在另一个时间点上所存在的一个事物。绝大多数延续论者认为，这个事实足以证明他们的观点。所以，他们满足于勾画出其对于时间内持续性的解释，并且，反驳持久论者对它的攻击。

与之相反，持久论者感到辩护其观点的必要性。即使他们只是隐然地承认他们对时间同一性的解释冲突于人们对时间持续性之日常理解，他们力图说明，尽管在表面上人们关于持续性的信念与延续论是相一致的，我们还是不得不赞同包含时间部分这种持久主义的本体论。这里的一种论证是，虽然延续论接近于人们的日常世界观，但是，它不符合我们的科学世界观。这种主张是，四维世界观是物理学上的相对论所蕴含的。既然时间只是同等于三维空间的另一个维这种观点很自然地导致时间部分这种理论，那么，容纳关于我们自己和我们周围世界的科学观的唯一方式是拥护关于时间持续性的持久论。这种论证的思路曾经是很受欢迎的⁽¹⁷⁾。但是，在新近的持久论者的著作内，我们不再常常遇到它了。我怀疑，其部分的原因是，对于从物理学的数学理论中抽出一种本体论是一个真实的困难，这些新近的持久论者对这种困难很敏感。这些持久论者不再依靠科学理论的事实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很想说明，人们的普通的日常世界观并不冲突于持久论者关于时间部分的谈论。也就是说，他们要辩论，延续论仅仅在表面上同人们关于持续性的信念比较相一致。根据新近的持久论者，虽然我们似乎倾向于用事实同一性解释时间同一性，深入地考察我们的日常信念说明，这些信念预先假设了持久论，而不是延续论。

为了说明这点，持久论者集中于变化这个现象。他们指出，变化显著地出现在我们关于时间持续性的信念里。我们相信，事物不但在时间内持续，而且在时间内变化。所以，我们相信，熟悉的事物在变化内持续。持久论者告诉我们，这个日常信念不能够被延续论所容纳。根据那种解释，持续性包含事实同一性，即在某个时间点上存在的一个事物同一于存在不同时间点上的一个事物。但是，持久论者坚持，下述假设存在着不可克服的逻辑困难，也就是，当我们在变化内具有持续性时，我们具有数目的同一性。持久论者论证说，为了公正地对待熟悉的个别在变化内是持续的这个日常信念，我们必须拥护时间部分这种学说，并且认为，一个事物在变化内的持续就是，它的不同时间部分存在于不同的时间点。

在新近的持久论者的著作里，论证延续论在解释变化时所遇到的问题采取了两种形式。在有些著作中，我们遇到了某种一般形式的论证，也就是，与一个熟悉个别相连的非关系性性质的任何变化不相容于延续论对时间持续性的解释⁽¹⁸⁾。在其他一些著作内，我们发现了另外一种论证，它的目标较为有限，它仅仅旨在说明，按照延续论，一个熟悉个别所经历的一种变化是不可能的，这种变化就是其构成部分的变化⁽¹⁹⁾。很清楚，如果那个更为一般的论证是成功的话，那么，第二种较为狭窄的论证是没有必要的。如果根据延续论一个事物的任何性质的变化是不可能的，那么，一个事物的任何部分的变化也是不可能的。对于也许是一个熟悉个别的一个部分的事物来说，毕竟存在这样一种性质，仅仅在那个事物作为其部分时，这个熟悉事物才例证那种性质。然而，如果那个一般性的例证在某个方面是有问题的话，尽管如此，一个事物在其部分变化时是持续的这个事实不相容于延续论这种较为有限的观点可能还是有其效果的。总之，让我们考察这两种论证，并开始于第一个比较一般的论证。

我们说过，我们相信，熟悉的具体个别有可能经历变化，而且在变化内是持续的。请考虑这种变化的一个实例。亨利是一个形而上学学者，他的嗜好是冲浪。当上个春季的课程一结束，亨利就飞到夏威夷去，他以冲浪度过了夏天。可以预料，他很快就获得了深色的棕色皮肤。这样，在八月末，他返回了校园，并且开始撰写关于时间持续性的形而上学这篇巨大的论文。他是如此地沉浸于他的写作，以至于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办公室。当九月份过去了，他的皮肤失去了棕色，并且，他的皮肤变成了浅白色的。如果我们把上个夏天的亨利叫做夏天的亨利，并把秋季的亨利叫做秋天的亨利，我们可以这样描述他的情况，我们说，夏天的亨利是棕色的，而秋天的亨利不是棕色的。如果我们是延续论者，我们就会说，夏天的亨利在数目上同一于秋天的亨利。但是，如果我们这样说的话，我们就承诺下述观点，亨利在其皮肤颜色的变化内是持续的代表了对我们在前一章所遇到的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的一个例外。请回忆，那个原理告诉我们，对于如何事物a和b，下述原理是必然的，如果a同一于b，那么，对于任何性质Φ，a例证Φ当且仅当b例证Φ。我们说过，几乎没有一个哲学家要放弃这个原理。然而，如果我们接受延续论者对持续性的解释，承认亨利从夏天持续到秋天就迫使我们放弃这个原理。因为夏天的亨利是同一于秋天的亨利的，而前者是棕色的，后者却不是棕色的。

所以，仅当延续论拒绝了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它似乎才能容纳我们的日常信念，即亨利在变化中是持续的。然而，持久论者坚持，他们的解释能使我们保持那个原理以及日常信念，即亨利在变化之前、之中和之后都是存在的。根据持久论者的解释，夏天的亨利和秋天的亨利在数目上是不同的事物，所以，前者是棕色的而后者不是棕色的这个事实并没有任何问题。虽然持久论者坚持夏天的亨利和秋天的亨利在数目上是不同的事物，但是，他们认为它们都是以适当方式相连的各个时间部分所构成的同一个堆积体的两个部分，这些适当的方式是时空关系、相似性和因果性。因此，我们具有整个的亨利是个同一的存在者，并且他的时间部分跨越了夏天和秋天。他在变化内是持续的这个日常信念被保持了，我们有同一条时空蚯蚓，它的各个部分却有不同的性质。既然这些部分是不同的，那么，这就不违反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由于它们都是同一条蚯蚓的相互联系的两个部分，我们也有了持续性。

所以，持久论者要声称，尽管最初的表象恰恰相反，对于保持我们的日常直觉来说，他们的工作比延续论者的做得好。当然，延续论者会否定他们对变化中的持续性的解释冲突于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他们会声称，这种冲突的现象来源于持久论者对亨利情况的描述。他们要求我们不把那种情况描述成这种性质，即夏天的亨利具有的性质，而秋天的亨利却没有的性质。我们应该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性质：在夏天是棕色的和在秋天是棕色的，这样的话，亨利具有前一种性质，但是，他缺乏后一种性质。也就是说，他们建议，我们应该运用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亨利的情况，他们坚持，当我们这样做了，与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的所有冲突都消失了。当然，持久论者的反驳是，仅当延续论者准备坚持，描述亨利的唯一方式是使用时间索引性质，他们才真正成功地消除了他们对持续性的解释和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之间的冲突。但是，持久论者会声称，延续论者的这种坚持的代价是太高了。因为它蕴含着亨利所具有的唯一种类性质是时间索引性质，如果我们接受这种观点，我们就承诺了下述荒谬的结论，亨利永远不可能是（纯粹地、明了地）棕色的或者（纯粹地、明了地）白色的。

对于完成第五章的读者来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很熟悉的声音。因为持久论者的论证和紧接着的辩论代表了某种论证和其反驳的重复，这些论证都围绕着说明跨越世界的个别是不存在的刘易斯的试图。我已经提到，在刘易斯的模态观和他的世界观之间存在着一种密切的相似性。对于读者来说，应该不会感到惊讶，刚才阐明的论证直接来自刘易斯的著作⁽²⁰⁾。

对于刘易斯的论证，延续论者是否作出了一种回答呢？在描述亨利的情况时，他们求助了时间索引性质，这种求助排斥了他们用非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亨利的情况吗？总之，他们当然会给予一种否定的回答⁽²¹⁾。请记住，他们是现时论者。所以，他们否定不求助于某种时态语言我们也能够正确地描述世界。事实上，他们坚持，一个事物在某个时间具有性质是时态的这种观点很可能需要一种分析，他们会告诉我们，一个事物x在某个时间t具有性质P这种说法就是，当t是现在（或者过去或者将来），x现在有（或者过去有或者将来有）P。所以，他们告诉我们，如果亨利在夏天是棕色的并且他在秋天不是棕色的都是真的，那么，亨利的情况如何依赖于现在是哪一个季节。如果现在是夏天，那么，亨利现在是棕色的就是真的。当然，亨利在秋天将不是棕色的也是真的。很难说，那个事实蕴含了亨利现在既是棕色的又不是棕色的，它也不蕴含着在秋天亨利将既会是棕色的又不会是棕色的。同样如此，如果现在是秋天，那么，亨利目前不是棕色的。当然，亨利在上个夏天曾经是棕色的。再次，那并不蕴含着他现在既是棕色的又不是棕色的，也不蕴含着他在上个夏天曾经是棕色的又曾经不是棕色的。简言之，延续论者会声称，如果我们把时态弄对了，那么，我们可以看到，亨利的情况并不是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的反例。

所以延续论者没有被排除用非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变化的个别。事实上，他们对时间本性的理解使得那种描述成为首要的或者基本的。当他们启用那种描述时，他们对变化的个别之表征完全相容于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刘易斯论证说，变化内的持续性预先假设了持久论的真理性，延续论者声称，该论证的错误之处是其隐然的假设，即关于时间的永恒论是正确的。根据永恒论，一个事物具有一种性质这个观念是无时态的，所以，在一个事物的性质变化之中，这个事物保持了数目的同一性这个观点对于永恒论者是一个真正的问题。避免这个问题的唯一方式是使用时间索引性质，但是，根据永恒论的解释，时间索引性质是不可被分析的。因此，如果我们在时间方面是永恒论者，那么，在一个事物的性质的变化之前和之后，在数目上同一个事物是存在的这个观点使得我们承诺下述观点，即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是假的或者事物不可能正确地用非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延续论者承认，这个论证说明，一个人不可能既是时间的永恒论者，又认为变化中的熟悉个别保持数目的同一性。但是，他们指出，既然他们赞同时间的现时论，他们把变化中的持续性解释为变化中的真正的同一性。刘易斯的论证并没有涉及这一点。既然他们使用非时间索引性质的时态概念来分析一个事物具有时间索引性质的谈论，他们也愿意用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一个变化的事物，这种做法并不排除他们使用非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相同的事物。事实上，前一种描述预先假设了后一种描述。当延续论者用非时间索引性质来描述一个变化的事物时，他们坚持，我们应该对于时态很敏感，这样我们就可以提出一个很好的观点，变化中的数目同一性完全相容于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的真理性。

如同刘易斯反对延续论者对变化中的持续性的论证一样，对于读者来说，延续论者对该论证的反应应该是很熟悉的。毕竟，就时间这个问题而言，它相似于普莱庭格对刘易斯反对跨越世界的个别之论证的反应。在整体上，普莱庭格可以被理解为，他要说明刘易斯对跨越世界的个别之攻击的错误之处是假设了可能主义的真理性。虽然普莱庭格承认，跨越世界的个别这个概念在刘易斯这种可能主义的本体论框架内是有问题的，他辩论道，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跨越世界的同一性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指出，在现实主义的框架内，一个事物具有世界索引性质这个观点可以被一种简单的性质来分析。他论证说，当我们用严格的现实主义词汇来表征一个跨越世界的个别的情况（也就是，这些词汇完全指称该事物现实上具有的性质），我们发现，跨越世界的个别之存在和同一事物的不可区分性根本没有任何冲突。当你把普莱庭格的总体策略和他执行这种策略的战术步骤翻译成关于时间领域的语言之后，你就有了延续论者对刘易斯反对变化中的同一性的论证之反应⁽²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