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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验自我与直观明证性的张力

时间:2022-09-2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明证性原则同样是主体主义哲学最原初的出发点之一。胡塞尔一方面终生致力于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的理性追求,另一方面把存在、本质等全都融解在直呈的意识现象中,从头至尾强调直观性原则。这与传统观念的根本区别在于传统理论认为本质是异于现象的普遍形式,离开内容便只能是空洞的,而胡塞尔认为本质的意向本身就是直观充实的,本质就在直观的现象中显现。

第二节 先验自我与直观明证性的张力

明证性原则同样是主体主义哲学最原初的出发点之一。笛卡尔把“我思”作为哲学的阿基米德点就是基于我思绝对不可怀疑的明证性及其绝对的内在性和直观性。这一原则被休谟哲学推至顶峰,然后在康德哲学中因要弥补休谟对普遍性追求的放弃这一缺陷,明证性原则被淡化了。胡塞尔一方面终生致力于作为严格科学的哲学的理性追求,另一方面把存在、本质等全都融解在直呈的意识现象中,从头至尾强调直观性原则。在现象学看来,无论是归纳还是演绎,其推理的前提和推理规则本身都是要由明证性保证的。“如果一种哲学要被人们相信是严格科学,而且这种科学永远不满意于任何其客观有效性并非无懈可击的认识,那么这种哲学就必须悉心关注明证性对于它将有什么意义。”[22]胡塞尔认为,“任何真正的认识,尤其是任何科学的认识最终都建立在明证性的基础上,明证性伸展得有多远,知识的概念伸展得也有多远”[23]

如本书第五章所述,胡塞尔对传统的直观理论进行了改造,直观在传统意义上是指表象的直接而无中介的呈现,因此直观乃是感性的,指向经验对象;与之相对立的是理性,指向抽象本质。休谟只承认知觉直观,拒绝在知觉中看到一般本质,康德认为知性范畴在对象材料的统一性中可以被分析出来,但坚持“知性不能直观”。而胡塞尔则提出“本质直观”和“概念直观”的学说,认为一般本质和概念也能被充分地自身给予,能够被直观到。这与传统观念的根本区别在于传统理论认为本质是异于现象的普遍形式,离开内容便只能是空洞的,而胡塞尔认为本质的意向本身就是直观充实的,本质就在直观的现象中显现。“纯意义或命题由于只是意识的意向对象的具体化中的抽象物还要求一些补充的因素……意义的一种体验方式是‘直观’的方式,按此方式‘被意指的对象本身’是被直观地意识到的。”[24]倪梁康很明确地解释:“胡塞尔认为,只有当一个意向通过直观而得到充实时,或者说,只有当一个含义意向在足够的充盈中被直观所证实时,真正的认识才成为可能。”[25]这与康德“思想无内容则空,直观无概念则盲”表面上颇有相似之处。但不同的是,在胡塞尔看来,思维既然已是思维,它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直观内容,而不可能是完全“无内容”的;而直观本身也包含那些对概念的直观在内。当然,这种思维或直观的充实程度也可以是各不相同的。

意向性理论也同样说明这一点,意识总是指向某物,总是“关于某物”的意识,心理意识现象不像物理现象那样自身封闭独立,意识现象总是指向某物的。意识的意向总是通过知觉或想象而得到充实。胡塞尔说:“笛卡尔与休谟都没有看到的东西是,‘我思’中的‘被我思者’(cogitatum)是与‘我思’本身相同的直接性与确定性被给予的。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认识到这一点,他就势必发现意识与本质的意向性,而且迈向先验现象学也势必是不可避免的。”[26]

先验转向是把实体自我转化成功能自我,实现自我的非位置性、透明性的逻辑化转向,自我本身不再是自我封闭、自我独立的东西。康德哲学已经明确表明,自我主体的统觉、知性范畴、感性时空框架,只能在经验材料对象化统一化中显现表明自身,它们并不是自身独立的东西。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胡塞尔可以声称他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唯物唯心对立,因为胡塞尔的现象不仅仅是“我思”,而且也包括“被我思者”,“我思”和“被我思者”同样在现象中直观地呈现,而且从更严格的意义上说,现象中直观呈现的乃是一种纯粹的“思”,而不是“我思”。“Cogito完全可以处在一种纯思状态,因而Sum直接肯定的是(Ego)Cogito自身的‘存在’,即是(Ego)Cogito的纯思性。”[27]现象学还原的目的恰恰是“使思维的在的明证性不至于和我的思维是存在的那种明证性,我思维地存在着的(sum cogitans)那种明证性等等相混淆”[28]。因此明证性显现的纯粹意识领域不是作为有限的心物一体的实体自我所产生的有限意识领域而存在,而是作为一个独立不依的、无限的、非物非我的绝对领域而展现,在这个绝对意识领域中,个别人现实的自我是没有位置的。

但意向对象的构成却又处处离不开先验意义上的自我。“物的机体上显现的设定当然是一种理性的设定,但显现永远是单侧的、‘不完全的’显现;在机体上被意识到的东西不只是‘本然的’显现者,而且就是这个物本身,是与整个意义一致的整体。”[29]胡塞尔虽然十分强调直观与原初的所予性,但纯粹直观和原初所予的材料不足以构成一个对象意识,一个完整对象的呈现离不开先验主体的“立义”和“意义赋予”。原初的直观呈现(Presentation,又译“体现”)只是对象的某一侧面和某一时段,完整的对象物只是先验主体参与构造的对象,是对对象物进行了时间空间上的缝隙填补的知觉与想象、记忆共同参与的充盈了的意向对象,胡塞尔将这一意识行为称之为“共现”(Apprasentation)。在对外物的感知中,只有外物的正面表象是“体现”的,其他部分则是“共现”的;对自我的感知中,只有自我的当下是“体现”的,而记忆中的自我,前瞻的自我乃是共现的;在对他人的感知过程中,他人的躯体是原则上可以“体现”的,而“他心”,即他人的心理状态却永远只能是“共现”的。“共现”理论事实上在很大程度上已给直观明证性原则打了折扣,“共现的东西从来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在场,因而也从来不能成为自身的感知”[30]。因此我们在对外物的感知上,无法回避、“瞎子摸象”的以偏概全的可能,在对他人的感知上,也时时有出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可能性。当然胡塞尔会从先验主体的超验性这个角度来回避这个难题,但这个“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先验自我无论如何也有柏拉图理念意义上的应然设定的神秘感,这种超越现实交往、时空境遇的普遍必然性如果可能存在,它只能是基于“人性对普遍性渴望”的一种应然设定,然后通过实践而外化出来,无论这种实施外化的主体被说成是上帝、绝对精神还是人自身,人性本身是一种自我选择、自我筹措的结果而不是一种先验的实存。如果现实地存在着这种普遍必然性,那么它只能通过社会实践和交往对话才能现实地实现出来。如果先验地存在着这种普遍必然性,那么它只能是一种应然的设定,一种尚未被实现出来的可能性,这种超越现实文化交往和感知经验的纯粹可能性是一种非充盈的、非直观的纯粹意向。

胡塞尔和康德都是在先验的意义上来解决自我意识的“客观性”问题的,个人意识因为被上升到先验层面而被确信为达到相对一切可能主体的普遍有效性。康德和胡塞尔的“主观性”或“主体性”恰恰不是一种主观任意性,而是作为一种普遍必然性基础的先天认知结构。这种先天认知结构是超文化、超现实的,完全不同于伽达默尔文化生成意义上的只具有境遇合理性的“成见”。先天认知结构从本质上讲乃是一种终极性的静态的共时结构,而“成见”则是需要通过“视界融合”而不断完善的无限开放的历时性过程。然而胡塞尔的先验自我是一个在内在时间过程中不断通过对象生成而实现其自我生成的过程,它如何能够享有康德终极意义上的共时性先验结构所拥有的普遍必然的“客观性”?

先验自我通过意识对象的“共现”而表现出来,但“共现”的客观性和明证性都存在可以质疑之处。透明性的、非位置性的先验自我虽然渗透在直观呈现的纯粹意识中,但就其本身而言却是一种空的意向,它本身不具有脱离经验材料的独立性与自明性,先验自我最多是作为纯粹意识的一个逻辑源而不能以自我充盈的方式在纯粹意识中显现。这种逻辑源只能通过反思分析而追溯到,通过康德式的自我意识的层层剥离而表现出来,而这种康德意义上的先验自我是无法被直观到的。但康德的先验自我作为认知形式和这种形式所整理的对象材料是不同源的,经验材料是被纳入到先验自我认知形式之中的非我之物,所以剥落掉这些非我的感性材料即得到先验自我所表现在认识论中的认知形式自身。而在胡塞尔那里,不仅认识的形式,而且包括认知材料,无一不是先验自我的意向性构成的结果。由此而言,先验自我与纯粹意识本为一体,不是纯粹意识作为现实显现,而是先验自我作为这种现实显现的可能性前提,但这种可能性前提决不是消融在纯粹意识之中的对象性意识本身,如同柏拉图的理念世界一样。因为纯粹对象性的客观意识是不需要主体构成的。先验主体只能去看,而自身不能被看,只能去构造而自身不能被构造,它作为这种纯粹意识的自我极是一个无法用知觉和想象材料充实的纯粹意向,因为一旦它被知觉材料充盈,它就丧失了先验的含义,所以这个空的意向是无法直观呈现的。它的自明性仅仅在于其构成活动本身。

施皮格伯格认为许多人包括布伦塔诺和施图姆福,以及一些现象学运动的同情者,都将“本质直观”怀疑为某种新式的神秘主义[31]。而作为意识现象最终根源的先验主体,更是在直观之外。这样,先验自我完全剥落了自我心理经验,成为了一个纯粹意识的逻辑意向极。休谟说:“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握(原译“抓住”)一个存在于知觉之外的什么自己的我。”[32]梅洛-庞蒂明确地批评胡塞尔:“如果反思能把我自己作为一种无限的主体而呈露在我面前的话,那么我就必须认识到——至少在现象的层次上——我对这个主体无知。”[33]

有一个学生向逻辑学教授说道:“我常常觉得我并不存在。”教授问他:“谁觉得你不存在?”学生茫然地回答:“我。”这个故事似乎阐明了凡思维和言说,必然排除不了一个思维和言说的主体。但也必须承认,这个主体只是逻辑意义上的,它必须借助于理性反思才能达到。这种知识论意义上的主体与活生生的当下直觉的生存论主体是有区别的。当下切身自我与宇宙无限大我的关系引发过一代代中外哲人的无尽玄思,罗素曾在劝勉老人如何回避死亡恐惧的文章中举例说,个人的生命开始像处在狭窄河谷中的小溪,然后奔流向前,两岸后撤,河面渐宽,最后融入大海,毫无痛苦地将自我消融进一个无限之中[34]。然而一进大海,小溪的自我毕竟消失了。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讲述了一个善良的美人鱼因为不忍心杀死心爱的王子而被老巫变成了海中的泡沫,她感到身子在融化,在分散,然后消失在茫茫的海水中。当代和后现代所认可的一个事实是,自我仅仅是当下的和有限的,在现象学运动中地位仅次于胡塞尔的舍勒和海德格尔,正是用具有知觉直观性的人类学自我和当下直观的“此在”来取代了胡塞尔玄虚的先验主体。胡塞尔晚年注重于一种前哲学的、前反思的“生活世界”理论的探讨,似乎表明他对其纯粹意识及其先验自我脱离本来意义上的现实的人和知觉直观这一偏向有所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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