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辩证看待“李约瑟难题”为假及其相关论证

1.“逻辑矛盾说”

目前广泛认可的李氏难题的表述之一是：“中国古代诞生了许多辉煌的科学成就，但为什么近代科学崛起于西方而不是中国”，对于这个表述，逻辑矛盾说认为李氏难题不仅表述不当，而且还具有逻辑上的不自洽，这是导致人们至今无法找到一个无逻辑矛盾的完备解答的原因。《李约瑟难题的逻辑矛盾及科学》[1]列举了李氏难题本身的两条逻辑矛盾。一是“近代科学”本来就诞生于西方，再问产生于西方的科学为什么产生于西方，便成为同义反复。二是关于地域定义的矛盾，“近代科学”是西方许多国家与民族的集体贡献的结晶，拿中国一个国家的文明与西方诸多国家文明的集合体去作比较是有失偏颇的。这种观点即质疑“李约瑟难题”的“逻辑矛盾说”。

2.“无意义说”

20世纪80年代，席文在《为什么中国没有发生科技革命？——或者它真的没有发生吗？》一文中首先提出了对李氏难题的质疑——“无意义说”[2]。席文认为李氏难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这好比是问“为什么张三的名字不是李四”一样。有的学者比席文更进一步，他们认为“李约瑟难题”是个“伪命题”，直接全盘否定了李氏难题。不论是“无意义说”还是“伪命题说”，都认为近代科学或者科技革命本身就是西方的东西，讨论它们为什么没有发生在中国是没有意义的。

3.“无科学说”

1915年，任鸿隽在《说中国无科学之原因》这样认为：“今夫吾国学术思想之历史，一退化之历史也。秦汉以后，人心梏于时学。其察物也，取其当然而不求其所以然。其择术也，骛于空虚而引避乎实际。此之不能有科学不待言矣。”[3]1922年，冯友兰在《为什么中国没有科学——对中国哲学的历史及其后果的一种解释》一文中这样认为：“中国向来没有科学，因为据其自身之价值标准，她无需任何科学……中国的哲学家们不需要科学的肯定性，因为他们想要了解的是他们自己；因此，他们同样不需要科学的力量，因为他们想要征服的是他们自己。对他们来说，智慧的内容并非知识，其作用并非增加身外之物。”[4]这种质疑李氏难题的“无科学说”十分盛行。

文献[5][6]对上述对李氏难题本身的质疑进行了批判和反思。对于“逻辑矛盾说”，首先，由“近代科学”定义产生的同义反复并不存在，文献[1]把“李约瑟难题”简单转换为“为什么某甲的儿子不是某乙生的”，这其实和席文的“无意义说”如出一辙，看来文献[1]的作者也受到席文观点的影响。“近代科学”是诞生在西方，以文艺复兴之后的哥白尼日心说，牛顿力学和蒸汽机为代表。但是如果把李氏难题的前半句称为表述（a），后半句称为表述（b），那么表述（b）实际是在表述（a）的语境下阐述的，也就是说，中国古代拥有杰出的科学成就，甚至远远超过西方，按理说“近代科学”出现在中国的可能性应该高于西方，但是却出现在了西方。由此看来，在表述（a）的语境下，由“近代科学”定义产生的同义反复问题并不存在，也就没有矛盾。此外，[5][6]认为文献[1]指出的李氏难题的第二个也就是关于地域定义的矛盾也是不存在的，按照李氏难题的最初阐述，李约瑟并不是将产生“近代科学”的西方和中国一个国家做比较的，而是和“中国或印度等其他亚洲国家”作比的。后者实际上是亚洲文化区的概念，而李约瑟所谓的“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实际上是欧洲文化区的概念。在李约瑟看来，亚洲文化区的两个代表是中国文明和印度文明，欧洲文明指的就是欧洲文化区，这样地域的比较就显得“公平”了许多，而文献[1]中关于地域定义的矛盾也就不复存在。

对于“无意义说”和更进一步的“伪命题说”，文献[5][6]也加以了批判。文献[5][6]认为，文献[1]至少肯定了李氏难题的重大科学价值，认为李氏难题是中国科学史研究的一面旗帜，而席文的“无意义说”乃至后来的“伪命题说”则直接全盘否定了李氏难题。在李约瑟看来，“近代科学”是指文艺复兴后在欧洲产生的科学。但在欧洲产生的科学并不意味着仅属于欧洲，“近代科学”是普遍的，是属于全世界的。席文则认为欧洲近代科学孕育和发展于欧洲这个特定的环境，不具有普遍性。[5][6]认为席文在“近代科学”之前冠上“欧洲”二字，并把“近代科学”只看成欧洲的产物是经不起推敲的。“近代科学”虽然产生于欧洲，发展于欧洲，但它并不从属于欧洲。“近代科学”自产生出来后就具有了普遍性，不能将它们分裂开来。

对于“无科学说”，文献[6]则认为中国无科学说的实质是西方中心论。中国无科学说者认为李约瑟混淆了“科学”与“技术”的概念，他们认为中国在十五六世纪以前实际上并没有形成完备的科学理论体系，古代中国的成就几乎都是技术领域的成就，科学领域的成就很少。[6]则认为中国古代并不是只有技术成就，中国古代天文学、数学、医学、农学、纺织等各学科都存在着自身的体系[7]，所谓“自身的体系”是说中国古代科学的体系和西方古代科学的体系完全不同，但不能因此就说中国古代无科学，这是其一。其二，中国古代诸如物理之类的学科虽然没有形成像西方一样的完备的理论体系，但依然有不少优秀的成果。中国无科学说者还认为“中医不是科学”，他们认为中医没有完备的理论体系，只有“西医的理论和方法”才是科学的，这实际上是西方中心论的体现。

本文认为，虽然文献[5][6]对质疑“李约瑟难题”的“逻辑矛盾说”“无意义说”“伪命题说”“无科学说”似乎进行了全面的批判，并维护了“李约瑟难题”的正确性，但是不能就此说明上述质疑李氏难题的理论是完全错误的。从唯物辩证法的角度来看，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李氏难题也同样如此。质疑李氏难题正确性和逻辑矛盾的学者，可能站在他们的角度看来，李氏难题的确存在逻辑矛盾或者根本没有研究的意义。“逻辑矛盾说”可能偏重于从李氏难题本身的表述上对问题发出质疑，甚至有点抠字眼的嫌疑，然而却没有认识到换个说法的李氏难题，或者说表述更为严谨的李氏难题甚至可以让“逻辑矛盾说”没有产生的意义。“无意义说”和“无科学说”可能是因为质疑李氏难题的学者大多数是受到西方中心论的影响，没有对中国科技史作更深刻的认识，因此他们的观点有所偏差也不足为怪。文献[5][6]的观点似乎维护了李氏难题的正确性，但实际上有些观点还是牵强的。比如认为“中国无科学说”者都是西方中心论者，这个观点笔者认为就有些绝对。“中国无科学说”者之所以认为中国无科学，并不一定都是因为他们是西方中心论者，而是因为的确在15世纪之前，中国引以为傲的科技成就大多是技术方面的，例如中国的四大发明，都是通过长期的经验积累而产生的，背后并没有诸如电磁场理论、化学反应式作为支撑。因此“中国无科学说”者这样认为也是无可厚非的。总而言之，无论是质疑还是维护李氏难题，都不能判为绝对的对或错，而应该辩证地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