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外的“人类理性”

在近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中，《狼图腾》的酝酿与创作时间之长是罕见的，尽管不乏偏激观点，但作者的真诚的确不容置疑。作为长期考察与研究的结果，姜戎认为，只有改造国民性中的“羊性”成分、以“狼性”进行输血，才能在国际竞技场上为华夏民族保住并拓展生存的空间。在接受《人民日报》记者采访时，姜戎曾说自己是市场经济的坚决拥护者；正如市场经济一样，优胜劣汰的“竞争”是国际竞技场的首要特征。显然，他以这种宏大叙事的文学方式，寄望于唤起国民性中潜伏的雄性与阳刚之气，使华夏民族成为世界国家民族竞技场上的胜者。姜戎的愿望无疑是每一个有血性的华夏子孙的共同愿望。但是，姜戎也许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在额仑草原的现代竞技场上，血淋淋然而不失公正的生存竞争，实际上只是在人之外的其他草原生命中展开；“竞技”节目的上演，是以人拥有制约狼的绝对力量为前提的，“人”在本质上是作为竞技的调节者而非参与者存在。[5]

在《狼图腾》中，狼的贪婪与凶残令陈阵多次联想到了法西斯的暴行，但却屡次遭到了毕利格老人的否定。陈阵的联想是自然的，毕利格的否定也是真诚的；并非陈阵具有人道主义而毕利格麻木不仁，关键在于两人所谈的不是同一种狼，而且两种狼的竞争对手也不一样。毕利格所指的狼，是为了生存而贪婪凶残的、本就不具备理性的狼；陈阵所指的“狼”，虽同样贪婪与凶残，却是本具人的理性、然而背弃了这种理性降格为兽的“狼”。前者的竞争对手，是自然界同样为生存而战的异族生命；后者的竞争对手，却是同类中更多时候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对手”的弱者，而他们的“弱”往往是以历史的、地理的原因为背景的。然而，这些“狼”的确曾是国际竞技场中的胜者，短暂的败者姿态之后，复成为新一轮的胜者。

可叹的是，正是诸如此类的“胜者”，在进入生态时代面对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时，居然有意“让所有人对生态破坏负相同责任”，甚至提出：“我认为在低收入国家堆置有毒废弃物，其经济上的逻辑是没有错的，我们应当面对这个事实。”他们似乎忘了，人类世界中的“竞争”并非止于动物竞争的“有智慧的暴戾”，反省思过和理性参与也是人类的表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李敬泽认为，现在的世界不是狼性少了，而是狼性太多了。民族国家的国际社会生态场上，竞争各方的性质确是相同的；但异于额仑草原上草原人作为第三支力量的存在，这个生态场事实上没有一支能真正牵制与调节竞争以维持“生态平衡”的绝对力量，而人类生物进化意义上远超动物的智慧，又使这种走向非理性的竞争比草原生命间的竞争更为复杂与残酷。即使当前的多极化世界能保持一种对峙中的暂时平衡，这一平衡也是以发达国家的先后“发达”与发展中国家的走向“发达”为前提的。今日，我们已经看到，这种“发达”是以生态的急剧恶化为代价的；我们也不难预知，继续这种竞争，人类必将付出生态崩溃的终极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