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道德指歸》之真僞

三、論《道德指歸》之真僞

這部備受漢人推崇的《指歸》，今天，實際上只殘存半部而已。《道藏》“能”字號五有《道德真經指歸》，包括了《老子》經文及嚴君平的《指歸》，列明卷七至卷十三；汲古閣刊行《津逮秘書》本，題作《道德指歸論》，無《老子》經文，但存《指歸》，列爲卷一至卷六；唐鴻學在成都刊行的明代姚咨手鈔藍格本，亦題爲“道德真經指歸”，《老子》經文及《指歸》並存，由卷七至卷十三；刊本儘管不同，除了《津逮秘書》本未録《老子》經文外，其他各本都大致相合^[30]。嚴君平《道德指歸^[31]》的真僞，不但涉及漢人推崇的《指歸》原貌以及嚴君平著作的存亡，也涉及《道德指歸》内所録下的嚴本《老子》的真僞問題。《四庫提要》及《僞書通考》所否認的，實際上不只是嚴君平的《指歸》，也包括了《指歸》内的《老子》經文。朱謙之云：“惟此書既殘闕將半，所傳經文除可與河上本相參證外，缺乏成爲獨立定本之條件。”^[32]撇開“獨立定本”不談，嚴本如果是一部僞書，怎麽可以和河上本相參證呢？會有此價值嗎？因此，對本書的重新考訂，不只是關係嚴君平著作的存亡，也於嚴本的真僞有莫大的裨益和意義。

（一）《道德指歸》

《道德指歸》是否正如《四庫提要》所論、《僞書通考》所列，是一部後人依託的僞書呢？唐鴻學根據揚雄著作用字與今本《道德指歸》相符，又根據劉昭《續漢書注》引文見於今本《道德指歸》内，條擧了三個證據，證明今傳《道德指歸》“確爲君平所作”；唐氏的論證，實際上已經澄清了《道德指歸》的許多疑慮。所以，後來的朱謙之在撰寫《老子校釋》時，從文字上證明嚴遵本和河上本是同一系統^[33]，不但增加了《道德指歸》的可靠性的證據，並且也説明朱氏否決了《四庫提要》的結論，而認爲《指歸》是“確爲君平所作”。

撇除《道德指歸》乃後人作僞時，因襲河上本的疑慮的話，朱謙之“嚴遵本與河上本相接近”的結論，實際上已經可以作爲《道德指歸》非僞作的部分理由。當然，這個理由並不十分堅強，因爲誠如本段首句所説的，作僞者可能就因襲着河上本，以達欺售的目的。

晚近帛書本《老子》出土^[34]，將嚴本和帛書相互參校，可能會有新的發現；對於《道德指歸》的真僞問題，極可能會有水落石出的結論。良樹近年撰寫《老子新校》（初稿），即關心這一問題的解決，除了比勘嚴本與帛書《老子》的關係外，並且將古籍徵引《老子》的文字與諸本相參校，藉以追探嚴本與古籍徵引者的關係；經過資料的排比，證據的展陳，所達到的結論竟與《四庫提要》所言者相反：《道德指歸》非後人所能僞託，其爲嚴君平之原著，蓋無可疑。

這裏，分成嚴本與帛書及嚴本與古籍徵引者兩個部分，來討論《道德指歸》真僞的問題。

首先讓本文討論嚴本與帛書《老子》的關係。

第一、嚴本有些句子省略，與帛書本老子相符合。其例有三。

1﹒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萬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爲天下貞。

案：河上本、王弼本及傅本^[35]“萬物得一以生”同；帛書甲、乙本並無此句，嚴本亦無此句。敦煌戊本及《文選·江文通雜體詩》注引並無此句，嚴本不可能根據敦煌本及《文選》注，其爲古本可知。

2﹒同章：萬物無以生，將恐滅。

案：各本皆有此二句，惟嚴本與帛書甲、乙本合，皆無此二句。敦煌戊本雖無此二句，其非嚴本之所依據，蓋可斷言。

3﹒七十三章：是以聖人猶難之。

案：各本“是以聖人猶難之”同，惟嚴本與帛書甲、乙本合，並無此句。唐易州龍興觀碑本雖亦無此句，惟非嚴本之所依據，其理至明。

第二、嚴本有些實義單字的用法除與帛書相合外，與其他各本皆不相同。其例有三。

1﹒五十章：陸行不遇兕虎。

案：各本“遇”字同，嚴本作“避”，與諸本獨異。檢帛書乙本此字正作“辟”（甲本殘），“辟”、“避”古、今字，嚴本之古舊可知矣。《韓非·解老篇》引作“遇”，解云：“兕虎有域，而萬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則免於諸害矣。”《韓非》所見《老子》，原文恐作“避”；今本作“遇”者，或淺人據今本改之也。吴澄本及明太祖本並作“避”，淵源有自，非嚴本之所依據，蓋可斷言。

2﹒五十三章：使我介然有知。

案：嚴本、河上本及其他諸本“介然”同。《指歸》云：“是以玄聖處士，負達抱通，提聰挈明。”谷神子《注》云：“挈然有知，行於大道者。”是嚴本原作“挈然”，不作“介然”明矣。今嚴本作“介然”，淺人之所改也。檢帛書甲本，此文作“然”。“”，借爲“絜”；“絜”、“挈”古通（《集韻》有説）。嚴本作“挈然”，與帛書相合，古舊甚矣。

3﹒五十四章：子孫祭祀不輟。

案：諸本“輟”字同，帛書乙本作“絶”（甲本殘），與諸本獨異。嚴本作“輟”，谷神子《指歸注》引作“子孫祭祀不絶”，是谷神子所見嚴本作“絶”，不作“輟”，與帛書正相符合。今嚴本作“輟”者，蓋淺人據諸本改之也。

第三、嚴本有些句子、詞彙，除與帛書相合外，與其他各本皆不相同。其例有五。

1﹒四十九章：爲天下渾其心。

案：河上本及王弼本“渾其心”同^[36]，傅本作“渾渾焉”；嚴本作“渾心”，造語與諸本異。檢帛書甲本正作“渾心”（乙本殘），則嚴本之古舊蓋可知矣。敦煌伯希和二四一七及斯坦因六四五三咸作“混心”，混、渾古通，然終非嚴本之所依據。

2﹒五十一章：是以萬物莫不遵道而貴德。

案：河上本、王弼本及傅本“莫不”二字同，嚴本無此二字，與諸本異。帛書甲、乙本作“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無“莫不”二字，則嚴本淵源有自明矣。馬敍倫所見羅卷、館本並無此二字，恐受嚴本之影響耳。^[37]

3﹒五十五章：猛獸不據，攫鳥不搏。

案：各本此兩句同。帛書甲本作“攫鳥猛獸弗搏”，乙本作“據鳥猛獸弗搏”（“猛”原作“孟”，“搏”原作“捕”）；“據”，借爲“攫”；皆無“不據”二字，“攫鳥”又在“猛獸”之前。嚴本作“攫鳥不搏，猛獸不據”，“攫鳥”在“猛獸”之前，與帛書合。又《指歸》云：“攫鳥猛獸，無意加其攫搏。”句末“攫搏”即訓解經文“搏”字；據《指歸》，嚴本蓋亦無“不據”二字，與帛書合。今嚴本有“不據”二字，恐淺人所增。

4﹒五十七章：聖人云。

案：各本“聖人云”同，嚴本作“聖人之言云”，多“之言”二字，與諸本不合。帛書乙本作“［聖］人之言曰”，“曰”字雖不同，亦有“之言”二字，可證嚴本之古舊。《御覽》皇王部一引作“聖人之言云”，猶存“之言”二字，至爲可貴。

5﹒六十四章：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案：各本“千里之行”同，帛書甲本作“百仭之高”（“仭”，本作“仁”，音近而誤），乙本作“百千之高”（“千”，當作“仭”），與各本異。嚴本作“百仭之高”，與帛書本獨合，其古舊可知。敦煌辛本、館本及強本成《疏》引並作“百仭之高”，蓋承嚴本而來。

第四、將嚴本與各本相互比勘，可以發現不少虚字實字，嚴本都省略了；這些省略，許多都和帛書《老子》相合。其例有四。

1﹒五十一章：故道生之，德畜之……

案：各本“故”字同，惟帛書甲、乙本及嚴本咸無“故”字。

2﹒五十七章：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

案：各本皆有“以此”二字，惟帛書甲、乙本及嚴本無之。朱謙之曰：“嚴、彭、高翿、吴勉學本無‘以此’二字。”彭、高及吴本皆在嚴本之後。

3﹒五十八章：是以聖人方而不割。

案：各本皆有“聖人”二字，惟帛書甲、乙本與嚴本合，並省此二字。館本、伯希和二四一七、斯坦因六四五三亦皆無此二字，蓋受嚴本之影響耳。

4﹒六十六章：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

案：河上本等皆有此“聖人”二字。嚴本獨無此二字，與帛書甲、乙本及《淮南子·原道篇》引合。

第五、嚴本有一些句子或詞彙，如果和今本相比較，它們是顛倒互移的；這種現象不是很平常，但是，它們卻和帛書本老子相符合。其例有二。

1﹒八十章：安其居，樂其俗。

案：河上本及王弼本二句與此同，傅本作“安其俗，樂其業”（《史記·貨殖列傳》引與傅本合）。帛書甲、乙本“樂其俗”並在“安其居”上，《莊子·胠篋篇》及《文選·魏都賦》注引並同；今諸本之中，惟嚴本與帛書合。

2﹒八十一章：善者不辯，辯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案：各本四句次第與此合，獨嚴本“知者不博，博者不知”二句在“善者不辯，辯者不善”之前，與諸本大異。檢帛書甲、乙本，“知者”“博者”二句正在“善者”“辯者”之前；嚴本之古舊，蓋可成定論矣。武内義雄謂敦煌本、遂州本“知者”二句在“善者”二句之前，與嚴本合，蓋淵源甚遠。

其次，我們再來看嚴本與古籍徵引《老子》文字相符的例子；爲了行文的方便，本文將這些例子歸併入前一部分，當作是第六類。

第六、嚴本文字頗有與古籍徵引《老子》者相合，而與其他各本不同者。其例有七。

1﹒四十一章：廣德若不足。

案：各本“廣”字同，嚴本作“盛”，與各本異。檢《莊子·寓言篇》及《史記·老子傳》引並作“盛德”，嚴本之古舊可知矣。

2﹒五十七章：我好静，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

案：各本此數句之次第，皆與此文合。《文子·道原篇》用此二句，“我無事，而民自富”在“我好静”之前；嚴本與《文子》所據者正相符合。

3﹒六十章：治大國若烹小鮮。

案：嚴本“大國”下有“者”字，與《韓非·解老》、《三國志·蜀志·姜維傳》引合；他本皆無此字。

4﹒六十六章：江海所以能爲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

案：嚴本無“善”字，與《後漢書·南匈奴傳》引合；他本皆有此“善”字。

5﹒七十章：是以不我知。

案：嚴本“我”作“吾”，與《淮南子·道應篇》、《文子·微明篇》引合；他本皆作“我”。

6﹒七十四章：希有不傷其手。

案：嚴本無“有”字，與《淮南子·道應篇》引合；他本皆有此“有”字。

7﹒八十章：使民復結繩而用之。

案：嚴本無“復”字，與《莊子·胠篋篇》引合；他本皆有“復”字。

上文所條擧的例子，總計有二十四條；這二十四條例子，都是嚴本與其他各本不同，而與帛書《老子》、古籍引用《老子》者相符合的。帛書是晚近出土的西漢早期寫本，如果《道德指歸》是僞託的話，單只比較《德經》部分，怎麽會有五類十七條例子竟與帛書相符合呢？而其他各本個别的卻竟無如此多的巧合例子呢？《道德指歸》與古籍引用《老子》者相符合，有可能被解釋爲託僞者據古籍以售其古舊，不過，如果配合着《道德指歸》與帛書《老子》相合的證據的話，這種解釋不但顯得非常勉强，而且，反而可以輔助加强證明我們正面的推論。

嚴本與河上本、王弼本、傅奕本及范應元本，同時與帛書《老子》或古籍徵引《老子》相符合的，爲數非常多；爲了免除作僞者可能據諸本以售其欺的誤會，本文全部省略。其實，如果有了上述五類十七條與帛書《老子》相合的證據在前的話，《道德指歸》既爲嚴君平的親著，它與河上各本，同時與帛書《老子》或古籍徵引者相符合，那不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合理現象嗎？

根據這六類二十四條證據，再加上唐鴻學所擧的三條，良樹認爲：今傅嚴本，包括《指歸》，應該都是西漢末年嚴君平的真品，非後人所能贋託。

（二）《總序》

除汲古閣刊津逮秘書本外，其他兩本《道德指歸》的卷首，都附有一則長約一千一百餘字的《總序》。這篇總序的組織非常簡單，除了開始的“昔者老子之作《道德經》也，原本形氣……增一字即成疣贅，損一文即成瘢瘡”一小段一百二十八字外，其他的文字都是在於序論《德經》章次之所由排比；兹過録數則如次，以見其梗概。

自大陳小爲之上，紀道論德謂之經，始焉“上德不德”；

化由於道，而道不爲之主，故授之以“昔之得一”；

昔之得一，動由反行，非有性，莫之能聞，故授之以“上士”；

…………

小國之君，形虚勢弱，懸命於鄰，故授之以“信者”；

信者萬民之所助，而將相之所存，天地之所祐，而道德之所助也。

從上面的引文可以看得出，每一個小段底下，都引了每一章的首句或爲首的幾個字。

《四庫提要》既判定道德指歸爲“能文之士所贋託”，那麽，《總序》也自然在僞託的範圍内了。嚴靈峯先生在他的大著裏^[38]，基於下列三個理由：

（一）《總序》在序論《德經》最後一章時，引正文作“信者”，與原文“信言”不符合；嚴先生認爲“似非一本之文”。

（二）《總序》的體制有類周易之《序卦》，但是，爲甚麽只有下經，上經卻不見了呢？

（三）根據杜光庭《廣聖義》及殷敬順《列子釋文》的文字，嚴先生謂“則所闕者上經七卷，是否尚有類似之文，則無從稽考矣”。

而認爲：“此文秘册、津逮二本未見，而文體亦不類《指歸》本，似亦羽流淺學之所爲，附益卷首，又不明上經佚闕，徒增蛇足，疑非君平自作。”

良樹考察《總序》，認爲此文當爲君平所親作，非後人所能僞託也。證據有二類。

第一、《總序》引用《德經》每章首句或首數字，絶大部分都和經内相應的句子相合，不過，偶而也有不符之處；這些不符的文字，有的却與帛書《老子》相同^[39]。例如：

1﹒四十九章：聖人無常心。

案：嚴本及其他各本皆以“常心”屬辭^[40]，惟《總序》引作“聖人無心”，以“無心”屬辭，前後全不同。檢帛書乙本此句作“□人恆无心”（甲本此句殘），以“无心”屬辭；此《總序》古舊之一證也。

2﹒六十五章：古之善爲道者。

案：《老子》所有各本此句皆同，即如嚴本，亦不例外。十五章及六十八章兩云：“古之善爲士者。”句型亦與此文相合。帛書甲本作“故曰：爲道者”，乙本作“古之爲道者”，咸無“善”字，與今本皆不相同；《後漢紀·靈帝紀》下引亦無此“善”字。《總序》引作“古之爲道者”，正無“善”字，與帛書、《後漢紀》引合。

這兩個例子都告訴我們，雖然嚴本非常地古舊，有時也逃不了後人根據各本改易的手術，而《總序》因爲和經文没多大的關係，竟逃過了這一改易，而保存了古舊的面貌。

第二、儘管嚴本章次組合與今本頗有出入，然而，《總序》在序論各章時，其章次卻與嚴本完全重合。兹將嚴本與今本章次組合之差異製表如次：

（注）1．數字表今本之章次　2．表内皆以首句概括該章

①嚴本“反者”上有一“經”字，可能是後人拘於今本“反者”爲另一章而注上。

根據本表，可知：

（一）嚴本第四十、六十八及七十九章，分别併入三十九、六十七及七十八章，與今本獨立成章完全不同；《總序》序論章目時，未擧四十、六十八及七十九章，可知《總序》與嚴本相符。

（二）嚴本第五十八章被離析爲二章，前半章“其政悶悶”入五十七章，後半章“方而不割”不但獨立成章，而且與今本五十九章合併；《總序》言及五十七章“以正治國”，又言及五十八章後半章“方而不割”，再言及六十章“治大國”，可見《總序》所見章次之組合與嚴本相同。

如果《總序》是後人所託僞的，作僞者很可能會受到今本的影響，在章次的組合上，未必完全符合嚴本。

也許有人這麽懷疑：《總序》條擧各章目，作僞者當然應該依據嚴本，以免露出破綻，無法達到欺售的目的。這個懷疑如果成立，那麽，所達致的結論恰好是相反了。不過，根據首類所擧的兩個證據，我們有理由相信，《總序》章次組合與嚴本相合的現象，正好加強了我們既得的結論。

基於上述兩類理由，道德指歸裏的《總序》應該是嚴君平的親作了。

《總序》與《周易》的《序卦》實在有許多相似的地方，試觀《周易·序卦》的組織：

（上篇）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

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

……………

坎者，陷也，陷必有所麗，故受之以“離”。

離者，麗也。

（下篇）有天地然後有萬物，有萬物然後有男女，……有上下然後禮義有所錯。

夫婦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恆”。

恆者，久也，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

……………

物不可窮也，故受之以“未濟”終焉。

以《周易·序卦》來比況《指歸·總序》的話，《總序》似乎也分成上、下兩篇，並且附在書末，誠如唐鴻學所説的：“明姚舜咨手鈔藍格本……《序目》^[41]在後，别爲一卷。漢人箸書之例，如《法言》、《史記》、《漢書》、《説文》等書，《序目》均在卷末，如《易》之《序卦》、《説卦》然。”^[42]良樹懷疑，《總序》既分爲上、下篇，它們本來極可能是分别附在《道經》及《德經》之末的，後來，《道經》亡佚，《總序》的上篇也跟着亡佚，而只保存下今天的《德經》及下篇的《總序》了。今天，把半篇的《總序》列在全書的卷首，那更是後人的做法了。

（三）《説目》

《道德指歸》内有《説目》一篇，原題作“君平説二經目”，省稱《説目》，約一百九十餘字，簡述上、下兩經的著作目的及其章數的道理。

嚴靈峯先生以《説目》内所言章數與《道德指歸》内文不相符合，而判定《説目》“非君平所自作斷可信”^[43]；這種説法大概不能成立，説在下文《附論（一）》之内。

試比較《説目》與《總序》的文字，我們發現兩者所論及的，頗有相似、相合之處；兹擧四例以明之。

1﹒《總序》云：“昔者老子之作《道德經》也。”《説目》云：“昔者《老子》之作也。”二文相合。

2﹒《總序》云：“參以天地。”《説目》云：“上經配天，下經配地。”二文相似。

3﹒《總序》云：“稽以陰陽。”《説目》云：“陰道八，陽道九，以陰行陽，故七十有二。”二文相似。

4﹒《總序》云：“窮微極妙，以覩自然。”《説目》云：“智者見其經效，則通乎天地之數。”二文相似。

根據這四個證據，我們有理由來相信，《説目》一篇也應該是嚴君平的原著。

（四）谷神子《序》

汲古閣刊津逮秘書本《道德指歸》卷首有谷神子《序》一首，其文甚短，計一百二十四字；云：

嚴君平者，蜀郡成都人也，姓莊氏，故稱莊子。東漢章、和之間，班固作《漢書》，避明帝諱，更之爲“嚴”；莊、嚴，亦古、今之通語。君平生西漢中葉，王莽篡漢，遂隱循煬和，蓋上世之真人也。其所著有《道德指歸論》若干卷，陳、隋之際，已逸其半，今所存者，止《論德篇》；因獵其訛舛，定爲六卷。而以其《説目》，冠於端，庶存全篇之大義爾。谷神子序。

其中，自首句“嚴君平者”至“蓋上世之真人也”，又見於道藏本及明姚舜咨手鈔本《道德指歸》卷首《君平説二經目》末句“萬物敷矣”之下，作雙行之夾注。易而言之，道藏本及姚本《道德指歸》於《説目》末句下有雙行夾注，注文由“嚴君平者”至“蓋上世之真人也”，無“其所著”以下之文，更不將之獨立成谷神子《序》。

唐鴻學在他的跋文裏，曾經討論了此《序》的真僞，他説：“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所載序語，與汲古閲刻本序文，皆明季妄人以原書序目之小注贋充，又僞續谷神子數語，謂注書時已不全。”責斥其爲明人之所僞作，嚴靈峯先生在他的大作裏，曾經敍述此《序》之“所由來”，説與唐氏相合；蓋亦斷其爲僞作^[44]。

根據唐鴻學及嚴先生的分析，“其所著……谷神子序”五十六字之爲贋託，似乎是可以肯定的了。這位冒充谷神子的人在撰寫“其所著”五十六字時，實際上就已經露出很大的破綻，從而無法信其爲谷神子原著了。

道藏本及姚舜咨鈔本《道德指歸》是七卷本（從卷七至卷十三），與汲古閣刊刻《津逮秘書》六卷本（從卷一至卷六）相比較，實際上是多了一卷。“其所著……谷神子序”内有兩句話説：“因獵其訛舛，定爲六卷。”很顯然的，僞託者只見到六卷本的《道德指歸》，不知道它還有七卷本。另一方面，第七卷（從“人之飢也”章至“信言”章）的《道德指歸》不但保存到今天，而且，内文還有谷神子的注文！可見谷神子所注解的至少是七卷，而絶不是六卷。冒充谷神子的這個人，根本只見到六卷《道德指歸》，對於别本的第七卷，完全一無所知，才會露出這麽大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