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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

时间:2022-08-2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君所以治〔1〕臣者有三:〔1〕治:统治,管理。这种说法体现在申不害说君主要在六个方面格外小心谨慎,唐易鞠用谈论射飞禽必须谨慎,以此说明君主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加倍小心。英明君主的治国原则,表现在申不害劝说君主遇事要有独自决断的能力上。经三术之不行,有故。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所以能够让人给自己治疗毒疮的,必然是能够忍受痛苦的人。

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

君所以治〔1〕臣者有三:

【注释】

〔1〕治:统治,管理。

【译文】

君主用来统治臣下的方法有三种:

经一

势不足以化〔1〕则除之。师旷之对,晏子之说,皆合〔2〕势之易也,而道行之难,是与兽逐走〔3〕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说《春秋》也:“善持势者,蚤〔4〕绝其奸萌。”故季孙让〔5〕仲尼以遇〔6〕势,而况错〔7〕之于君乎。是以太公望杀狂矞〔8〕,而臧获〔9〕不乘骥〔10〕。嗣公知之,故不驾鹿。薛公知之,故与二栾〔11〕博。此皆知同异之反也。故明主之牧〔12〕臣也,说在畜鸟。

【注释】

〔1〕化:改变,驯化。〔2〕合:“舍”之误,放弃。〔3〕逐走:比,竞赛。〔4〕蚤:通“早”,及早。〔5〕让:责备。〔6〕遇:对待,相待。〔7〕错:通“措”,举措。〔8〕狂矞(yù):人名,事迹不详。〔9〕臧获:古代奴婢的贱称。〔10〕骥:良马。〔11〕栾:当作“孪”,二孪,双胞胎兄弟。〔12〕牧:畜养,引申为统治、管理。

【译文】

用权势不能驯化的臣子,那么就坚决除掉他。师旷的回答,晏婴的议论,都是舍弃了利用权势来制服臣民这种容易的方法,而遵循了利用德行来感化臣民这种难以奏效的方法。这就如同舍弃车马和野兽赛跑,却不知道要除去祸患。祸患要及早除掉,这个道理在子夏解说《春秋》的话中有:“善于把握权势的人,要尽早把臣下邪恶的念头消灭在萌芽状态。”所以季康子责备孔子对待权势,更何况把这些举措移用到君主头上呢。因此太公望杀掉狂矞,而卑贱的奴婢也不会去乘坐骏马。卫嗣公懂得了运用权势的道理,所以不用鹿来驾车;薛公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才和两个孪生子赌博。这些人都知道君臣之间的利害关系是相反的表现。所以英明的君主统治臣下的道理,在畜养乌鸦上就可以体现出来。

经二

人主者,利害之轺毂〔1〕也,射〔2〕者众,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恶见〔3〕则下有因〔4〕,而人主惑矣;辞言通则臣难言,而主不神矣。说在申子之言“六慎”,与唐易〔5〕之言弋〔6〕也。患在国羊〔7〕之请变,与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献十珥〔8〕也,与犀首〔9〕、甘茂〔10〕之道〔11〕穴闻也。堂谿公〔12〕〔13〕术,故问玉卮〔14〕;昭侯能术,故以听独寝。明主之道,在申子〔15〕之劝独断也。

【注释】

〔1〕轺毂(yáogǔ):即车毂。轺,古代轻便的小马车;毂,为车轮中心的圆木,其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可以插轴。这里比喻君主是利害之辐辏。〔2〕射:指辐条向中心的车毂集中。这里喻指臣下向君主谋求、逐取。〔3〕见(xiàn):出现,显露。〔4〕因:依靠,凭借。〔5〕唐易:又称唐易子、唐易鞠,战国时魏国人,善于相术。〔6〕弋:用带有绳子的箭来射飞禽。〔7〕国羊:人名,事迹不详。〔8〕珥(ěr):珠玉耳饰。〔9〕犀首:即公孙衍,战国时纵横家。〔10〕甘茂:楚国人,秦惠王时入秦得重用。〔11〕道:由。〔12〕堂谿(xī)公:吴王阖闾之弟夫概的封号。〔13〕知:通“治”,统治。〔14〕卮(zhī):古代一种盛酒器。〔15〕申子:即申不害

【译文】

所谓人民的主人,就好像车轴一样是利害的中心,追逐利益的人多,所以君主就成为他们共同的目标。因此君主的好恶显示出来,那么臣下就有了凭借,而君主就要被迷惑;君主把听到的话随意泄露出去,那么臣下就难以向君主进言,而君主自然也就不神明了。这种说法体现在申不害说君主要在六个方面格外小心谨慎,唐易鞠用谈论射飞禽必须谨慎,以此说明君主要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加倍小心。国羊用表示悔改来试探君主对自己的态度,韩宣王的侍从从宣王的叹息声中探测到他的想法。上述观点还表现在,靖郭氏献上十件珠宝耳饰,以此试探齐威王更喜欢哪一个文人;甘茂派人从墙洞中偷听秦惠王的话,然后设计陷害犀首。堂谿公懂得权术,所以用玉环无底能否盛水的比方,劝说君主不可把群臣的话随意泄露出去;韩昭侯能运用权术,所以才听取堂谿公的意见,独自起卧,避免泄露机密。英明君主的治国原则,表现在申不害劝说君主遇事要有独自决断的能力上。

经三

术之不行,有故。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无尧之再〔1〕诛,与庄王之应太子,而皆有薄媪之决〔2〕蔡妪也。知贵〔3〕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4〕之。吴起之出〔5〕爱妻,文公之斩颠颉〔6〕,皆违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弹疽〔7〕者,必其忍痛者也。

【注释】

〔1〕再:两次。〔2〕决:决定。〔3〕贵:重视。〔4〕揆(kuí):大致估量。〔5〕出:休掉。〔6〕颠颉:晋国大臣,曾随晋文公在外流亡十九年。〔7〕疽(jū):毒疮的一种,在皮肉深处为疽。

【译文】

治国的方法不能推行,是有缘故的。卖酒的人不杀掉他养的猛狗,顾客不敢上门,那么酒就会放酸。国家也有这样的恶狗,况且身边左右的人都是土地庙里的老鼠。君主不会像尧那样,因为传位给舜而两次诛杀反对这一决定的人,也不会像楚庄王答复太子那样,把坚决执法的臣子看做是最好的臣子。大多数君主都像薄老太那样,自己家的事却要听凭于蔡婆拿主意。要区分贤能和无能的人,可以用教歌的方法先估量一下。吴起休掉心爱的妻子,晋文公斩杀爱臣颠颉,都是违背自己的感情的。所以能够让人给自己治疗毒疮的,必然是能够忍受痛苦的人。

说一

赏之誉〔1〕不劝〔2〕,罚之毁〔3〕之不畏〔4〕,四者加焉不变,则除之。

【注释】

〔1〕誉:称赞。〔2〕劝:奋勉,勉励。〔3〕毁:谴责。〔4〕畏:畏惧,害怕。

【译文】

用奖赏、称赞不能起勉励作用,对惩罚、谴责不感到害怕,对这四种手段都用上却无动于衷的臣子,那么就应该毫不犹豫地除掉他。

齐景公之晋,从〔1〕平公饮,师旷侍坐。景公问政于师旷曰:“太师〔2〕将奚以〔3〕教寡人?”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中坐,酒酣,将出,又复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奚以教寡人?”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师旷送之,又问政于师旷。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归,思,未醒,而得师旷之所谓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齐民,家〔4〕富贵而民说〔5〕之,拟〔6〕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谓我惠民,使我与二弟争民邪?于是反〔7〕国,发禀粟以赋〔8〕民贫,散府余财以赐孤寡,仓无陈粟,府无余财,宫妇不御〔9〕者出嫁之,七十受〔10〕禄米,鬻德惠施于民也,已〔11〕与二弟争民。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晋。

【注释】

〔1〕从:陪同。〔2〕太师:古代对乐师的统称。〔3〕奚以:即以奚,用什么。〔4〕家:大夫的家族称家,也称私家、私室。与之相对的公家、公室,是指诸侯国,也称作国。〔5〕说:同“悦”。〔6〕拟:比拟。〔7〕反:同“返”。〔8〕赋:给予。〔9〕御:指君主临幸。〔10〕受:同“授”。〔11〕已:通“以”,用来。

【译文】

齐景公到晋国去,陪晋平公饮酒,师旷在一旁陪坐。齐景公向师旷请教如何治理国家,说:“太师将教诲我什么呢?”师旷说:“君主必须施恩惠于人民就可以了。”酒宴进行到一半,醉至半酣,将要出门时,齐景公又向师旷请教如何治理国家,说:“太师将教诲我什么呢?”师旷说:“君主一定施恩惠于人民就可以了。”齐景公出门回馆舍,师旷送他到馆舍,齐景公又向师旷请教治国之道。师旷说:“君主一定施恩惠于人民就可以了。”齐景公回到馆舍后,反复思索,酒还没有醒,便明白了师旷所说的含义。原来齐景公有两个弟弟,公子尾、公子夏,他们在齐国很得民心,家里富裕高贵而民众争相依附,势力可以和公室相抗衡,这可是危害我地位的人啊。如今师旷一再劝我仁爱人民,目的是让我和两个弟弟争夺民心啊。于是齐景公返回齐国,打开国家的粮仓拿出粮食来发给贫民,分发国库中多余的财物来赐给孤儿寡母,使仓库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府库里没有多余的钱财;宫中婢女如果没有临幸过,就让她们出去嫁人;对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国家按时供应衣服和粮食。齐景公用施恩德仁爱于人民的方式,来和两个弟弟争夺民心。过了两年,两个弟弟就都逃到国外去了,公子夏逃到楚国,公子尾逃到了晋国。

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1〕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2〕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贷,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3〕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故市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蚌不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秦周之民相与歌之曰:‘讴〔4〕乎,其已〔5〕乎!苞〔6〕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诗》曰:‘虽无德与女,式〔7〕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8〕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9〕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10〕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注释】

〔1〕泱泱:这里用为水面广阔之意。〔2〕田成氏:即田常家族。田常杀齐简公后自立为齐国国君,史称“田氏代齐”。〔3〕豆:盛放肉食的容器。〔4〕讴:齐声歌唱之意。〔5〕已:停止。〔6〕苞:本意为包裹,这里引申为受保护之意。〔7〕式:句首语气词。〔8〕泫然:形容泪流不止的样子。〔9〕振:当作“赈”,救济。〔10〕虽:即使。

【译文】

齐景公和晏婴到渤海去游玩,登上柏寝台回头眺望自己的国家,说:“多美呀!多么广阔浩瀚,多么雄伟壮丽!后世谁还能看到这一胜景呢?”晏婴回答说:“恐怕是田成氏吧!”齐景公说:“齐国是寡人的,而你却说田成子拥有它,为什么呢?”晏婴回答说:“因为田成氏很得齐国民心。他对待齐国人,在朝廷上向君主请求爵位俸禄把它们赐给大臣,在民间他私自加大斗斛区釜等量器来出借粮食,收回粮食时又减小斗斛区釜等量器。杀一头牛,他自己只取一盘的肉,其余的都拿给士人吃。一年到头,布帛等纺织品他只取二制尺,其余的都拿给士人穿。所以集市上木材的价格,不会比山上的贵;湖泊里的鱼盐龟鳖螺蚌的价格,不会比海里的贵。君主您重重收刮财物,而田成氏极力地施舍百姓。齐国曾经遇到特大饥荒灾年,道路旁饿死的人不可计数,父子互相拉扯着投奔田成氏的没有听说不能活下去的。所以齐国城门周围的老百姓都歌颂他说:‘唱吧,我们就停步在这儿!受到保护呀,我们去归附田成子吧!’《诗经》上说:‘虽无恩德赠与你们,你们却高兴得又歌又舞。’如今田成氏的这样布施恩德而民众载歌载舞,民心都归向田成氏了。所以我说:‘恐怕是田成氏吧!’”齐景公黯然流出眼泪说:“这太令人悲伤了!我拥有国家,而田成氏控制了它。如今应该怎么办?”晏婴回答说:“君主何必担忧呢?如果君主想夺回国家,那么就接近贤能的人而疏远不肖之徒,整治国家的纷杂混乱的局面,放宽国家的刑罚,救济贫穷的人抚恤孤寡老人,施行恩德仁爱而资助不富裕的人,民众就会回归君主。那么,即使再有十个田成氏,又能把您怎么样呢?”

或曰:景公不知用势〔1〕,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托〔2〕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3〕〔4〕辔,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矣。今释〔5〕车舆之利,捐〔6〕六马之足与王良之御,而下走逐兽,则虽楼季〔7〕之足无时及兽矣。托良马固车,则臧获有余。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夫不处〔8〕势以禁诛擅爱之臣〔9〕,而必德厚以与天下齐行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车,为因马之利,释车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注释】

〔1〕势:权势。〔2〕托:凭借,寄托。〔3〕王良:古之善驾者。〔4〕佐:辅佐,帮助。〔5〕释:放下。〔6〕捐:舍弃。〔7〕楼季:战国时魏文侯之弟,善于攀登跳跃。〔8〕处:运用。〔9〕擅爱之臣:指擅权、贵爱之臣。

【译文】

有人说:齐景公不懂得使用权势,而师旷、管仲不懂得去除祸患。打猎的人如果凭借车子的安稳,利用六匹马的脚,让王良之类的驾车能手来驾车,那么自身用不着劳累就可以轻易地追上敏捷的野兽了。如今放弃车马的便利,舍弃六匹马的脚以及王良的驾御,而下车徒步奔跑追逐野兽,那么即使是有楼季似的飞毛腿,也追赶不上野兽。依靠良马和坚固的车子,那么就是卑贱的奴婢去追赶野兽也绰绰有余。国家,就是君王的大车;权势,就是君王的马匹。君王不运用权势来制止和惩处那些擅自施行仁爱的臣子,而一定要用深厚的仁德来和臣子保持行动一致以争取爱民的名声,这就是不凭借君主的车,不依靠马的便利,舍弃车马而徒步行走的人啊。所以说:齐景公不知道使用权势,而师旷、管仲是不知道去除祸患的大臣。

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1〕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2〕,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

【注释】

〔1〕蚤:通“早”,趁早。〔2〕侵陵之臣:指侵夺、凌驾君主的臣子。

【译文】

子夏说:“《春秋》所记载的臣子杀君主、儿子杀父亲的事,多得要用十作为计算单位来计算了。这些事件都不是一天积蓄酿成的,而是有一个逐渐的发展过程才形成的。大凡奸诈邪恶的人,活动时间长了就会有势力的积累,这种积累形成后力量就大了,力量大了就会图谋杀害君主,所以英明的君主应尽早灭绝这种力量。”如今田常的造反作乱,已经有苗头出现,而君主却不惩处。晏子不教他的君主除掉意图侵犯君主的臣子,反而让他的君主去实行恩惠,所以致使齐简公遭到杀身大祸。所以子夏说:“善于掌握权势的人,都会及早灭绝奸诈邪恶的苗头。”

季孙相鲁,子路为郈〔1〕令。鲁以五月起〔2〕众为长沟,当此之为,子路以其私轶粟为浆饭〔3〕,要〔4〕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5〕之。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6〕其饭,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子路怫然〔7〕而入,请曰:“夫子疾〔9〕怒,攘〔8〕肱由之为仁义乎?所学于夫子者,仁义也;仁义者,与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其也。今以由之轶粟而餐民,其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10〕也!吾以女〔11〕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礼也!女之餐之,为爱之也。夫礼,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曰侵。今鲁君有民而子擅爱之,是子侵也,不亦诬〔12〕乎!”言未卒,而季孙使者至,让〔13〕曰:“肥〔14〕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止徒役而餐之,将夺肥之民耶?”孔子驾而去〔15〕鲁。以孔子之贤,而季孙非鲁君也,以人臣之资,假〔16〕人主之术,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况人主乎!以景公之势而禁田常之侵也,则必无劫弑之患矣。

【注释】

〔1〕郈(hòu):地名,在今山东东平南。〔2〕起:发动。〔3〕浆饭:即稀饭、粥。〔4〕要:通“邀”,邀请。〔5〕餐:用作动词,让……吃。〔6〕覆:倒掉。〔7〕怫然:愤怒的样子。〔8〕攘:捋起,卷起。〔9〕疾:通“嫉”,嫉妒残害。〔10〕野:鲁莽。〔11〕女:同“汝”,你。〔12〕诬:妄为。〔13〕让:指责。〔14〕肥:季孙氏自称。此季孙为季康子,姬姓,名肥。〔15〕去:离开。〔16〕假:凭借。

【译文】

季康子担任鲁国的相国,子路做了郈县的县令。鲁国从五月开始发动民众开挖河沟,当这个工程进行的时候,子路用自己的私人俸禄买粮做成稀饭,邀请挖河沟的人到五父大道上请他们吃饭。孔子听说了这件事,就让子贡去倒掉他的饭,打破他的餐具,说:“这是鲁国君主的民众,你为什么要给他们吃饭?”子路勃然大怒,捋起袖子露出胳膊,走进孔子的房间说:“先生是嫉妒我仲由施行仁义吗?我从先生这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仁义。所谓的仁义,就是和天下人共同拥有自己的东西,共享利益。如今我用自己的私人俸禄买粮与民共餐,为什么不可以呢?”孔子说:“仲由太鲁莽了!我原以为你懂得这个道理,其实你根本就不懂。你原来是不懂这个社会的行为规范呀!你给民众饭吃,自以为是爱他们。所谓的社会行为规范,是天子爱天下之民,诸侯爱自己境内之民,大夫爱护自己辖区的人,读书人爱护自己的家庭。超过自己所爱的范围就叫做侵犯。如今这些民众是鲁国君主的,而你却擅自去爱护他们,这就是你侵犯了鲁国君主,不也是在胆大妄为吗?”话还没说完,季康子的使者就来了,责备孔子说:“我季肥发动民众让他们服劳役,先生却派弟子去招呼劳工吃饭,这是要夺取我的民众吗?”孔子因而驾着车子离开了鲁国。以孔子的贤能,而季孙氏还不是鲁国的君主,只是依靠臣子的地位,假借君主的权势,及时把危害消灭在没有形成之前,使子路不能施行私人的恩惠,危害也就不可能产生了,更何况是君主呢!以齐景公的权势去禁绝田常的僭越行为,就必然不会有劫持杀害君主的祸患了。

太公望东封于齐,齐东海上有居士曰狂矞、华士昆弟〔1〕二人者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2〕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营丘,使吏执而杀之,以为首诛。周公旦〔3〕从鲁闻之,发急传〔4〕而问之曰:“夫二子,贤者也。今日飨〔5〕国而杀贤者,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且无上名,虽知〔6〕,不为望用;不仰君禄,虽贤,不为望功。不仕,则不治;不任,则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则刑罚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则望当谁为君乎?不服兵革而显,不亲耕耨而名,又非所以教于国也。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托其足。臧获之所愿托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为人用,臧获虽贱,不托其足焉。已〔7〕自谓以为世之贤士,而不为主用,行极贤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以臣也,亦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诛之。”

【注释】

〔1〕昆弟:兄弟。〔2〕上:指国君赐予的名声。〔3〕周公旦:西周思想家,姓姬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曾辅佐武王及其子成王执政,为周朝提出了成套的统治思想。〔4〕传:古代传递公文的驿车。〔5〕飨:通“享”,这里用为享受之意。〔6〕知:同“智”。〔7〕已:如此。

【译文】

太公望被分封在东方的齐国,齐国东面海上有两个隐居的读书人名叫狂矞、华士,这兄弟二人确立自己的行为宗旨说:“我们不做天子的臣子,不做诸侯的朋友,亲自耕耘而吃自己的粮食,亲自挖井而喝自己的水,我们没有什么要乞求别人的事。我们不要君主给的名声,不要君主给的俸禄,不去做官,只求自食其力逍遥自在。”太公望来到营丘驻扎,派官吏把他们俩抓住,并杀掉作为首先惩处的对象。周公旦在鲁国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发出特快传递紧急公文的马车去责问他说:“那两个先生是贤能的人。如今您享有封国就杀害贤能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太公望说:“这兄弟二人确立他们自己的行为宗旨说:‘我们不做天子的臣子,不做诸侯的朋友,亲自耕耘而吃自己的粮食,亲自挖井而喝自己的水,我们没有什么要乞求别人的事。我们不要君主给的名声,不要君主给的俸禄,不去做官,只求自食其力逍遥自在。’他们不做天子的臣子,就是使我吕望不能臣服他们;他们不和诸侯交朋友,就是使我吕望无法使用他们;他们亲自耕耘而吃自己的粮食,亲自挖井而喝自己的水,没有什么乞求别人的事,就是使我吕望不能施行赏罚和勉励禁止的法令。况且他们不要君主给的名声,那么他们虽然有智慧,也不能为我吕望所利用;不贪图君主给的俸禄,那么他们虽然贤能,也不能为我吕望所建立功业。他们不愿当官,那么就不好治理;他们不接受任用,那么就不会效忠君主。况且先王之所以驱使臣子民众,不是依靠地位俸禄就是依靠刑罚。如今这四种手段都不能够用来驱使他们,那么我吕望将给谁当君主呢?不靠打仗建立军功而显贵,不靠耕耘而有好名声,这不是用来训导国人的好办法。如今有匹马在这里,长得像骏马一样,也可能是天下最好的良马。然而驱赶它却不前进,勒住它却不停止,让它向左它不向左,让它向右它不向右,那么即使地位卑贱的奴婢,也不会把自己寄托在它的脚力上。奴婢之所以愿意依托良马的脚力,是因为靠着良马可以求得利益、避免灾害。如今它不能被人利用,奴婢虽然地位卑贱,也不会寄托在它的脚力上。这两人自以为是世上贤能的读书人而不愿意被君位所利用,自以为品行极其贤能而不肯为君主效力,这种人就不是英明君主可以任用的臣子,就像不可驱使的骏马一样,因此我就把他们杀了。”

一曰:太公望东封于齐。海上有贤者狂矞,太公望闻之,往请焉,三却〔1〕马于门而狂矞不报见〔2〕也,太公望诛之。当是时也,周公旦在鲁,驰往止之;比〔3〕至,已诛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贤者也,夫子何为诛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议〔4〕不臣〔5〕天子,不友〔6〕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今有马于此,形容似骥也,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虽臧获不托足于其轸〔7〕也。”

【注释】

〔1〕却:停止。〔2〕报见:答应见面。报,答复。〔3〕比:等到。〔4〕议:决意。〔5〕臣:侍奉。〔6〕友:结交。〔7〕轸(zhěn):古代指车箱底部四周的横木,这里借指车。

【译文】

另一种说法:太公望被分封在东方的齐国。渤海边上有一个贤者名叫狂矞,太公望听说后前往请求见他,三次停住马车在他门前,狂矞也没有出来见面,太公望因此就把他杀了。正好这个时候周公旦在鲁国,他快马加鞭赶来阻止,等他赶到时,狂矞已经被诛杀了。周公旦说:“狂矞是天下的贤者,先生为什么要诛杀他呢?”太公望说:“狂矞主张不臣服天子,不结交诸侯,我怕他扰乱法令改变教化,所以将他作为首先惩处的对象而杀掉。如今有匹马在这里,长得很像骏马,然而驱赶它却不走,拉它也不向前,即使是奴婢也不能借它的脚力拉动车子。”

如耳〔1〕〔2〕卫嗣公,卫嗣公说〔3〕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为不相〔4〕也?”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5〕之千金。然而有百金之马而无千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今如耳万乘之相也,外有大国之意,其心不在卫,虽〔6〕辩智,亦不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注释】

〔1〕如耳:人名,魏国大臣。〔2〕说:游说,进言。〔3〕说:同“悦”。〔4〕相:任用为相国。〔5〕题:标价。〔6〕虽:即使。

【译文】

如耳游说卫嗣公,卫嗣公又高兴又长叹。他身边的侍从说:“您为什么不让他做相国呢?”卫嗣公说:“那跑起来像鹿一样快的马可以标价千金,然而只有价值千金的马而没有价值千金的鹿,这是因为马能被人们利用而鹿不能被人们利用。如今这如耳是当万乘大国的相的料,他也有到大国谋职的意图,他的心并不在卫国,虽然他能说会道足智多谋,也不能为我所用,因此我不能任用他做相国。”

薛公〔1〕子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栾子者曰阳胡、潘其〔2〕,于王甚重,而不为薛公。薛公患之,于是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3〕;俄〔4〕又益之人二百金。方〔5〕博有间,谒者言客张季〔6〕之子在门,公怫然怒,抚〔7〕兵而授谒者曰:“杀之!吾闻季之不为文〔8〕也。”立有间,时季羽〔9〕在侧,曰:“不然。窃闻季为公甚,顾〔10〕其人阴〔11〕未闻耳。”乃辍〔12〕不杀客,大礼之,曰:“曩者闻季之不为文也,故欲杀之;今诚为文也,岂忘季哉!”告廪献千石之粟,告府献五百金,告驺私厩献良马固车二乘,因令奄〔13〕将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遗季也。栾子因相谓曰:“为公者必利,不为公者必害,吾曹〔14〕何爱不为公?”因私竞〔15〕劝而遂为之。薛公以人臣之势,假人主之术也,而害不得生〔16〕,况错〔17〕之人主乎!

【注释】

〔1〕薛公:即靖郭君田婴,战国时齐国大臣,孟尝君田文之父。因封于薛,故名。〔2〕阳胡、潘其:人名,为双胞胎兄弟。〔3〕博:博弈。〔4〕俄:一会儿。〔5〕方:刚刚。〔6〕张季:人名,孟尝君的门客。〔7〕抚:拿,握。〔8〕文:孟尝君田文自称。〔9〕季羽:张季的党羽。〔10〕顾:只不过。〔11〕阴:暗中。〔12〕辍:停止。〔13〕奄:同“阉”,指丧失了生殖能力的男人。因而称这种在宫中服役的人为奄,多指宦官。〔14〕吾曹:我们。〔15〕竞:竞相。〔16〕生:发生。〔17〕错:通“措”,举措。

【译文】

薛公子孟尝君做魏昭王相国时,左右侍从中有一对双生子名叫阳胡、潘其,在魏昭王那里很受器重,却不为薛公效劳。薛公因此很担忧,于是召他们来下棋行赌,给他们每人一百金,叫他们兄弟二人博弈;过一会儿又给每人二百金。刚赌了一会儿,谒者禀报有客人张季的儿子来拜访,薛公勃然大怒,握着兵器怒责谒者说:“杀掉他!我听说张季不为我田文做事。”站在一旁的张季的党羽说:“不是这样的。我个人听说张季很想为您效力,只不过他是在暗中出力而您还没有觉察到罢了。”于是薛公决定不杀客人了,还用很隆重的礼节接待他,说:“过去我听说张季不为我效劳,所以想杀掉他儿子;如今我知道他实际上是为我效劳的,我怎么能忘记他的一片美意呢?”于是通知粮仓送给张季一千石的粮食,通知府库送给张季五百金,通知马夫从自己的马厩里拿出良马八匹坚固之车二辆送给张季,又传令宦官领出宫女中漂亮的姬妾二十人一并赠送给张季。这双生子在一旁商议说:“为薛公出力必然有利,不为薛公出力必然有害,我们为什么不为薛公出力呢?”因此互相勉励,共同为薛公效劳了。薛公只是凭借臣子的权势,借用了君主的权术,尚且使祸害不发生,更何况改由君主使用这些措施呢。

夫驯鸟者断其下翎〔1〕,则必恃〔2〕人而食,焉得不驯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无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注释】

〔1〕下翎:指翅膀下面长而硬的羽毛。〔2〕恃:依靠。

【译文】

驯养乌鸦的人剪断乌鸦的翅膀下面长而硬的羽毛,那么它就必然要靠人喂养,又怎么能不驯服呢?英明的君主畜养臣子也是这样,使臣子不得不贪求君主给予的俸禄,不得不在君主授予的爵位上工作。贪图君主给予的俸禄,服从君主授予的名声,又怎么能不驯服呢?

说二

申子曰:“上明见〔1〕,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饰之;不知〔2〕见,人匿〔3〕之。其无欲见,人司〔4〕之;其有欲见,人饵〔5〕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6〕之。”

【注释】

〔1〕见:同“现”,出现,显露。〔2〕知:同“智”。〔3〕匿:隐藏,隐匿。〔4〕司:通“伺”,伺机。〔5〕饵:引诱。〔6〕规:规范。

【译文】

申不害说:“君主的明察显露出来,臣子就会处处防备;君主的明察不显露,臣子就会感到迷惑。君主的智慧显露出来,臣子就会处处伪装;君主的智慧不显露,臣子就会有隐藏。君主没有欲望显露出来,臣子就会绞尽脑汁地探询;君主有欲望显露出来,臣子就会投其所好用饵引诱。所以说:我没有办法预知一切,唯有什么都不做才可以规范臣子的行为。”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1〕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随女。而有知见也,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2〕女。女有知也,人且臧〔3〕女;女无知也,人且行〔4〕女。故曰:惟无为可以规之。”

【注释】

〔1〕且:将。〔2〕意:意料,猜测。〔3〕臧:隐藏。〔4〕行:采取行动。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申不害说:“谨慎地发表言论,因为人们将会通过你的言论而了解你;谨慎地实施行动,因为人们将会通过你的行动而追随你。你的智慧显露出来,人们将会隐藏真情隐瞒你;你的智慧不显露出来,人们将会猜度你。你要是有智慧,人们将会隐藏你;你要是没有智慧,人们将会对你采取行动。所以说:唯有什么都不做,才可以规范臣下的行为。”

田子方〔1〕问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对曰:“鸟以数百目视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谨周〔2〕子禀。”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国。”郑长者闻之曰:“田子方知欲为廪〔3〕,而未得所以为廪。夫虚无无见者,廪也。”

【注释】

〔1〕田子方:战国初年人,名无择,字子方,魏文侯之师。〔2〕周:周密。〔3〕廪:谷仓,米仓。

【译文】

田子方问唐易鞠说:“射鸟要把握哪些要领呢?”唐易鞠回答说:“鸟用几百双眼睛盯着你,而你只有两只眼睛来对付它们,因此你要周密地隐身在谷仓里。”田子方说:“好。你把这个道理用在射鸟上,我把这个道理用在国家上。”郑长者听说这件事后说:“田子方知道要藏身于谷仓,却不知道怎样隐身于谷仓。那虚静无为不显露出欲望的办法,就是谷仓。”

一曰:齐宣王问弋于唐易子曰:“弋者奚贵〔1〕?”唐易子曰:“在于谨〔2〕廪。”王曰:“何谓谨廪?”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故曰‘在于谨廪’也。”王曰:“然则为天下何以为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以万目视人主,将何以自为廪乎?”对曰:“郑长者有言曰:‘夫虚静无为而无见也。’其可以为此廪乎!”

【注释】

〔1〕贵:重视。〔2〕谨:谨慎。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齐宣王向唐易子询问射鸟的要领:“射鸟要重视什么呢?”唐易子说:“关键在于谨慎于谷仓。”齐宣王说:“什么叫谨慎于谷仓?”唐易子回答说:“鸟儿用几十双眼睛盯着人,人只有两只眼睛来看鸟,怎么能不谨慎于谷仓呢?所以说‘在于谨慎于谷仓’。”齐宣王说:“那么掌管天下用什么方法来建造这个谷仓?如今君主只能用两只眼睛看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人则用万双眼睛看君主,君主用什么方法来拥有这个谷仓?”唐易子说:“郑长者曾经说过:‘虚静无为而不显露出来。’这种方法就是君主的谷仓。”

国羊重〔1〕于郑君,闻君之恶〔2〕己也,侍饮,因先谓君曰:“臣适〔3〕不幸而有过,愿君幸〔4〕而告之。臣请变更,则臣免死罪矣。”

【注释】

〔1〕重:受重用。〔2〕恶:厌恶。〔3〕适:如果。〔4〕幸:保佑。

【译文】

国羊受到郑君的重用,他听说国君厌恶自己,于是在陪伴国君喝酒时,先告诉国君说:“我如果不小心犯了过错,希望君主能爱护我告诉我。请让我改正,那么我就可以免除死罪了。”

客有说韩宣王,宣王说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说之曰先告客以为〔1〕德。

【注释】

〔1〕以为:作为。

【译文】

有一个外国来的客人游说韩宣王,韩宣王高兴而又长声叹息。他身边的侍从拿韩宣王喜欢的态度先去告诉客人,以此作为自己的恩德。

靖郭君之相齐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献玉珥以知之。

【译文】

靖郭君担任齐国的相国,王后死了,还不知道谁会被立为王后,于是就献上珠玉耳饰以此来探知。

一曰:薛公相齐,齐威王〔1〕夫人死,中有十孺子〔2〕皆贵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请置一人以为夫人。王听之,则是说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听,是说不行而轻于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劝王置之,于是为十玉耳而美〔3〕其一而献之。王以赋十孺子,明日坐,视美珥之所在而劝王以为夫人。

【注释】

〔1〕齐威王:《战国策·齐策三》原文为“齐王夫人死……”无“威”字。据《史记·孟尝君列传》载,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宣王九年,田婴相齐”,“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可见田婴在齐威王时并未为相,应为齐宣王。〔2〕孺子:等级在王后、夫人之下的姬妾。〔3〕美:做动词,制作精美。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薛公田婴当了齐国的相国,齐宣王夫人死了,宫中有十个姬妾都受宣王宠爱,薛公想知道齐宣王所要立的人是谁,然后再向宣王请求立一个人为夫人。宣王如果听从建议,那么这就是自己的建议被宣王所采用,而且会被新立的夫人所器重;宣王如果不听从自己的建议,就是建议没有被采用,而且也会被新立的夫人所轻慢。薛公想要预先知道宣王所要立的人是谁,然后再去劝说宣王立她为夫人,于是就制作了十个珠玉耳饰献给宣王,而且其中一个特别精美。齐宣王将这十个耳饰送给十个姬妾。第二天薛公陪坐,看那只精美的耳饰带在谁的耳朵上,从而就劝宣王将她立为夫人。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爱公孙衍,与之间〔1〕有所言,曰:“寡人将相子。”甘茂之吏道穴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见王,曰:“王得贤相,臣敢再拜贺。”王曰:“寡人托国于子,安更得贤相?”对曰:“将相犀首。”王曰:“子安〔2〕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

【注释】

〔1〕间:暗中。〔2〕安:哪里。

【译文】

甘茂当秦惠王的相国,秦惠王很宠爱公孙衍,与公孙衍暗中说:“我将要让你当相国。”甘茂手下的小官吏从墙洞中偷听到这句话,就将它告诉给甘茂。甘茂进宫拜见秦惠王,说:“大王得到贤能的相国,我冒昧地来表示祝贺。”秦惠王说:“我把国家托付给先生,怎么又得到贤相了?”甘茂回答说:“大王不是将让犀首当相国吗?”秦惠王说:“先生从哪里听说的?”甘茂回答说:“是犀首告诉我的。”秦惠王对犀首的泄密很生气,就把犀首赶走了。

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将也,梁王〔1〕之臣也。秦王欲得之与治天下,犀首曰:“衍,人臣也,不敢离主之国。”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2〕,秦之将也,恐犀首之代之将也,凿穴于王之所常隐语者。俄而王果与犀首计,曰:“吾欲攻韩,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国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于是樗里疾已道穴听之矣。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韩,犀首为将。”于是日也,郎中尽知之;于是月也,境内尽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3〕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无与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羁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于众。”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诸侯矣。

【注释】

〔1〕梁王:即魏惠王。〔2〕樗(chū)里疾:又称樗里子,秦惠王异母弟。〔3〕匈匈:同“汹汹”,吵闹、喧闹的样子。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犀首是天下勇敢善战的将领,本是魏惠王的大臣。秦王想要得到他和他共同治理天下,犀首说:“我公孙衍是别人的臣子,不敢离开我君主的国家。”过了一周年,犀首得罪了魏惠王,便逃到秦国,秦惠王待他很好。樗里疾是秦国的将军,他害怕犀首替代他做将军,于是就在秦惠王经常秘密议事的地方挖了一个小洞。不久秦惠王果然和犀首谋划事情,说:“我想攻打韩国,你看怎么样?”犀首说:“到秋天就可以。”秦惠王说:“我想把国家大事托付于先生,您一定不要泄露出去。”犀首退后几步连番拜谢说:“接受您的命令。”这时樗里疾已通过小洞偷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郎中们都在说:“军队秋天就要攻打韩国,犀首将要当将军。”就在这天,郎中们都知道了;一个月里,国境内的人都知道了。秦惠王召樗里疾来说:“为什么这样闹哄哄的,这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樗里疾说:“好像是犀首传出去的。”秦惠王说:“我没有与犀首说过这些话,这与犀首有什么关系?”樗里疾说:“犀首是寄居在秦国的外客,新近才抵偿罪责,他心性孤僻,说这话可能是想卖弄自己,借此来招揽权势吧。”秦惠王说:“很对。”就派人召见犀首,犀首早已逃到其他诸侯那里去了。

堂谿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卮而无当〔1〕,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今为人之主而漏其群臣之语,是犹无当之玉卮也,虽有圣智,莫尽其术,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闻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后,欲发〔2〕天下之大事,未尝不独寝,恐梦言而使人知其谋也。

【注释】

〔1〕当:通“挡”,底部。〔2〕发:发起,将要举行。

【译文】

堂谿公对韩昭侯说:“如今有一个价值千金的玉杯,两头贯通没有底,可以用来盛水吗?”韩昭侯说:“不可以。”堂谿公说:“有陶烧制的器皿不漏水,可以用来盛酒吗?”韩昭侯说:“可以。”堂谿公回答说:“那瓦器是最不值钱的,不漏就可以盛酒。虽然有价值千金的玉杯,极其昂贵却没有底,漏水也是不可以盛水的,那么还有谁会往里面斟酒呢?如今作为人们的君主,随意泄露群臣说的话,这就好像是没有底的玉杯。就算臣子有神通明智,也不会竭尽自己的谋略帮助君主策划了,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话泄露出去招来大祸啊。”韩昭侯说:“你说得对。”听了堂谿公的话,从那之后,当韩昭侯想决定天下大事时,便单独睡觉,唯恐自己说梦话而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计谋。

一曰:堂谿公见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卮而无当,有瓦卮而无当。君渴,将何以饮?”君曰:“以瓦卮。”堂谿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饮者,以其无当耶?”君曰:“然。”堂谿公曰:“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语,譬犹玉卮之无当。”堂谿公每见而出,昭侯必独卧,惟恐梦言泄于妻妾。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堂谿公见韩昭侯说:“如今有一个白玉杯没有底,有一个瓦制的杯而有底。君主口渴时,将用哪一只杯子喝水呢?”韩昭侯说:“当然用瓦制的杯子。”堂谿公说:“白玉杯很美而您不用它来喝水,是因为它没有底吗?”韩昭侯说:“对。”堂谿公说:“作为人们的君主,随意泄露群臣的言谈,就好像是没有底的玉杯。”堂谿公每次拜见韩昭侯出来,韩昭侯总是一个人睡觉,惟恐说梦话把机密的事情泄露给妻妾。

申子曰:“独视〔1〕者谓明,独听〔2〕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

【注释】

〔1〕视:观察。〔2〕听:听取意见。

【译文】

申不害说:“独自观察问题的叫做明,独自听取意见的叫做聪。能够独自决断事情的人,就可以做天下的帝王。”

说三

宋人有酤〔1〕酒者,升〔2〕〔3〕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4〕帜甚高著,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5〕怀钱挈壶而往酤〔6〕,而狗迓〔7〕而龁〔8〕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9〕,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10〕〔11〕。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12〕而蔽恶于君。内间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13〕,国焉得无亡乎?

【注释】

〔1〕酤(gū):卖。〔2〕升:容器名,量酒的单位。〔3〕概:古代量米粟时刮平斗斛用的木板。〔4〕县:同“悬”,挂。〔5〕孺子:小孩。〔6〕酤:买。〔7〕迓(yà):迎接。〔8〕龁(hé):咬。〔9〕蔽胁:蒙蔽挟持。〔10〕涂:泥。〔11〕阤(tuó):剥落。〔12〕比周:聚集,结党营私。〔13〕壅:壅塞,蒙蔽。

【译文】

宋国有一个卖酒的人,量酒特别公平,待客也很恭敬,他做的酒味道醇美,店前的酒旗也悬挂得很高很显眼,但酒就是卖不出去,渐渐都变酸了。他对此大惑不解,就去找熟悉的人询问缘故。他问长者杨倩,杨倩说:“你家的狗很凶猛吗?”他说:“狗很凶猛,那么酒就卖不出去吗?”杨倩说:“人们都害怕呀!有的人家叫小孩子揣着钱提着壶去你家打酒,而狗却迎上去张牙舞爪,这就是酒卖不出去以致变酸的原因。”国家也有这样的恶狗,有本事的读书人胸怀治国谋略,想使大国君主明察,大臣却像恶狗一样迎上去张牙舞爪,这就是君主被蒙蔽、挟持的原因,而且也是有本事的读书人之所以不被任用的缘故。所以齐桓公问管仲说:“治理国家最大的隐患是什么?”管仲回答说:“最大的隐患应该是钻在土地神像中的老鼠。”齐桓公说:“为什么这样说呢?”管仲说:“君主看过建造土地神像的情景吗?把木头一根根树起,然后涂上稀泥,老鼠就穿行在其间,挖个洞藏身于其中。用烟火熏它们,会害怕烧坏木料;用水灌它们,又会害怕泥土脱落。这就是钻在神像里的老鼠之所以捉不到的原因。如今君主的左右侍从,出外就凭借君主的权势,随意到老百姓那里收刮钱财;回到宫中就紧密勾结,狼狈为奸,在君主面前包庇罪恶。他们将在朝廷上窥探到的内情告诉朝外的同党,内外勾结来加重权势,群臣百官靠他们而取得富贵。不诛杀这样的官吏,就会扰乱法制;诛杀了他们,君主又不得安宁。他们控制着君主,为所欲为,这些人就是钻在土地神像里的老鼠啊!”所以臣下掌握了权势而操纵法令,明目张胆地向人表明为他们出力的人必然会有好处,而不为他们出力的人必然会有祸害,这种人就是凶猛的狗。大臣像恶狗一样去撕咬有本事的读书人,左右侍从又像钻在土地神像中的老鼠那样刺探君主的内情,而君主却不察觉。这样下去,君主哪能不受蒙蔽,国家哪能不衰亡呢?

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他家之酒。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杀其狗则酒酸。”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宋国有个卖酒的人叫庄氏,他的酒一直做得很醇美。有人派仆人去买庄氏的酒,但他的狗咬人,仆人不敢去,就去买别人家的酒。回来之后问仆人说:“为什么不买庄氏家的酒?”仆人回答说:“今天庄氏家的酒很酸。”所以说:“不杀掉那咬人的狗,酒就会变酸。”

一曰:桓公问管仲曰:“治国何患?”对曰:“最苦社鼠。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则为势重以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谩侮〔1〕蔽恶以欺于君,不诛则乱法,诛之则人主危。据〔2〕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执柄〔3〕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

【注释】

〔1〕谩侮:欺骗。〔2〕据:拥有。〔3〕执柄:掌握权势。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齐桓公问管仲说:“治理国家最大的隐患是什么?”管仲回答说:“最头痛那钻进土地神像的老鼠。那土地神像是用泥涂在木料外面制成的,老鼠便藏身于其中。用烟火熏烤,那么木料就会被焚毁;用水灌它,那么涂泥就会脱落。这就是最头痛社鼠的原因。如今君主身边左右侍从,出外就会卖弄权势向人民收刮钱财,进宫就会互相勾结欺诈侮弄,隐晦罪恶来欺骗君主。不诛杀他们就会扰乱法制,诛杀了他们君主就会有危险。他们控制着君主,为所欲为,这些人就是钻进神像里的老鼠啊!”所以臣子掌握了权势又操纵了法令,明目张胆地表示为他卖力的人必然有利,不为他卖力的人必然会有祸害,这就是凶恶的狗。所以左右侍从就是钻进神像里的老鼠,执政大臣就是那凶恶的狗,这样治国的法术也就不能推行了。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1〕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2〕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无传天下于舜。仲尼闻之曰:“尧之知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一曰:“不以其所疑败其所察则难也。”

【注释】

〔1〕鲧:原始部落首领,相传为禹之父。〔2〕共工:古代神话人物,相传为尧时的水官。

【译文】

尧想把帝位传给舜。鲧规劝说:“不吉利啊!怎么能把帝位传给一个平民百姓呢?”尧不听从,起兵去攻打鲧并把他杀死在羽山的郊外。共工又规劝说:“怎么能把帝位传给一个平民百姓呢?”尧不听从,又起兵去攻打共工并把他杀死在幽州的都城里。于是天下没有谁再敢说不要把帝位传给舜了。孔子听说后说:“尧能知道舜的贤能,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至于惩处劝谏的人而一定要把帝位传给舜,这才是最难的事。”另一种说法是:“不因为那些使自己疑惑的话而干扰自己所明察的事情,那才是最困难的。”

荆庄王有茅门〔1〕之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践溜〔2〕者,廷理〔3〕斩其辀〔4〕,戮〔5〕其御。”于是太子入朝,马蹄践溜,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6〕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7〕〔8〕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于是太子乃还走,避舍〔9〕露宿三曰,北面再拜请死罪。

【注释】

〔1〕茅门:即雉门。古代诸侯宫室有三道门,即库门、雉门、路门。路门即大门,茅门为第二道门。〔2〕溜:屋檐下滴水处。〔3〕廷理:春秋时期楚国的官名,执掌刑法。〔4〕辀:车辕。〔5〕戮:本义是指杀人后陈尸示众,这里用为死刑之意。〔6〕乘:凌驾。〔7〕尚:同“上”。〔8〕校:对抗,抗衡。〔9〕避舍:离开日常居住之所。古人有过,以此来表示反省及等待处罚,取不敢安居之意。

【译文】

楚庄王在关于茅门的法令上说:“群臣大夫及各位公子进入朝廷,马蹄踩踏到屋檐下滴水处的,由廷理官依照法令斩断车辕,将车夫处以死罪。”有一天太子入朝,马蹄踩踏到屋檐下滴水处,廷理官就斩断车辕,将马夫处以死罪。太子很愤怒,进宫对父王哭诉道:“给我杀掉那廷理官。”楚庄王说:“法令是使祖宗的神庙得到敬重,使国家政权得到尊严的工具。能够维护法制服从命令而使国家政权受到尊重的,就是国家的忠臣,怎么可以杀掉呢?至于那违犯法制无视命令而不尊敬国家政权的人,是臣子凌驾于君主,下与上相对抗。臣子凌驾于君主之上,那么君主就失去权势;下与上相对抗,那么上级的地位就会危险,权势失去、地位危险,国家政权不能保住,我拿什么来传给子孙呢?”于是太子敬畏地退了下去,离开居住的房屋,在郊外露宿三天,以此表示谢罪,然后又去拜请父王给自己以死罪。

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1〕。天雨,廷中有潦〔2〕,太子遂驱车至于茆门。廷理曰:“车不得至茆门。至茆门,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须〔3〕无潦。”遂驱之。廷理举殳〔4〕而击其马,败〔5〕其驾。太子入为王泣曰:“廷中多潦,驱车至茆门,廷理曰‘非法也’,举殳击臣马,败臣驾。王必诛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后有储主而不属〔6〕,矜〔7〕矣!是真吾守法之牙也。”乃益爵二级,而开后门出太子,勿复过。

【注释】

〔1〕茆门:即茅门。〔2〕潦:积水。〔3〕须:等待。〔4〕殳(shū):古时有棱无刃的长柄兵器。〔5〕败:坏。〔6〕属:依附,投靠。〔7〕矜:庄重,敬重。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楚王紧急召见太子。楚国的法律规定,车不能进入到茆门。天下了雨,宫廷中有积水,太子就把车子赶到了茆门。廷理官说:“车子不能进入到茆门。到了茆门,就是犯法。”太子说:“大王召见很急,不能等到积水退净。”随后驱赶马车前进。廷理官举起长枪刺击他的马,破坏了他的车驾。太子进宫对父王哭诉说:“宫中有很多积水,我驱车赶到茆门,廷理官说‘这是违法行为’,并举起长枪刺击我的马,破坏了我套好的车驾。父王必须杀掉他。”楚庄王说:“前面有我这个年老的君主在而不逾越法规,后面有你继位的太子在而不归附你,值得敬重啊!这真是我守法的臣子啊!”于是给他增加爵位两级,而开了后门让太子出去,并告诫他以后不要再犯这个错误了。

卫嗣君谓薄疑〔1〕曰:“子小寡人之国以为不足仕,则寡人力能仕子,请进爵以子为上卿。”乃进田〔2〕万顷。薄子曰:“疑之母亲疑,以疑为能相万乘所不窕〔3〕也。然疑家巫有蔡妪者,疑母甚爱信之,属〔4〕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尽以听疑也。然已与疑言者,亦必复决〔5〕之于蔡妪也。故论疑之智能,以疑为能相万乘而不窕也;论其亲,则子母之间也;然犹不免议之于蔡妪也。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亲也,而人主皆有蔡妪。人主之蔡妪,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绳〔6〕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内也。绳之外与法之内,仇〔7〕也,不相受〔8〕也。”

【注释】

〔1〕薄疑:人名,卫嗣公的大臣,有贤能之名。〔2〕进田:赐田。〔3〕窕:未充满,有间隙。〔4〕属:通“嘱”,委托。〔5〕决:商定。〔6〕绳:法律。〔7〕仇:敌对,矛盾。〔8〕受:相容。

【译文】

卫嗣君对薄疑说:“先生觉得我国家小而不值得来做官,其实我的力量完全能够满足你的要求,让你晋升爵位,任用你为上卿。”于是就赐给他耕田一万顷。薄疑说:“我的母亲十分爱我,认为我可以从容地成为拥有万乘兵车大国的相国。然而我家里还有一个蔡姓的巫婆,我母亲非常信任她,把家里的事都委托给她。我的智慧完全可以让我母亲信赖并管理家事,我母亲也完全听我的,然而已经和我谈过的事,也一定要由蔡婆来做决定。所以要论我的智慧和才能,那么我母亲认为我能担当万乘大国的相国还有余力;要论我们的亲密关系,那是儿子和母亲的骨肉关系;但还是免不了要和蔡婆复议我的意见。如今我和君主,不是子母之间的亲密关系,而君主身边却有许多类似蔡婆这样的人。君主的蔡婆,一定是些重要的人物。这种重要人物,是能谋取私利的人。那谋取私利的人,是在法律的准绳之外的;而我所主张的,是在法律之内依法办事。法律的准绳之外与法律的规定之内,两者是敌对的,是不相容的。”

一曰:卫君之〔1〕晋,谓薄疑曰:“吾欲与子皆〔2〕行。”薄疑曰:“媪也在中,请归与媪计之。”卫君自请薄媪。薄媪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从之,甚善。”卫君曰:“吾以〔3〕请之媪,媪许我矣。”薄疑归,言之媪也,曰:“卫君之爱疑奚与媪?”媪曰:“不如吾爱子也。”“卫君之贤疑奚与媪也?”曰:“不如吾贤子也。”“媪与疑计家事已决矣,乃更请决之于卜者蔡妪。今卫君从疑而行,虽与疑决计,必与他蔡妪败之。如是,则疑不得长为臣矣。”

【注释】

〔1〕之:到。〔2〕皆:同“偕”一起。〔3〕以:通“已”。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卫国君主到晋地去,对薄疑说:“我想和先生一起走。”薄疑说:“我母亲在家中,请让我回家与母亲商量一下。”卫君亲自去请薄母。薄母说:“薄疑是君主的臣子,君主有意让他跟随,很好。”卫君对薄疑说:“我已经请示过你母亲了,你母亲同意了我的意见。”薄疑回家,把卫君的话告诉母亲,说:“卫君的爱与母亲相比怎么样?”薄母说:“不如我爱儿子呀。”薄疑说:“卫君的器重和母亲相比怎么样?”薄母说:“不如我器重儿子。”薄疑说:“母亲和我商量家事,已经决定了的事,也一定会请教占卜的蔡婆。如今卫君让我跟随他一起走,虽然和我决定计策,也一定会与别的类似蔡婆这样的人来败坏我的计策。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就不能长久地做卫君的臣子了。”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1〕之,其声反〔2〕清徵〔3〕者,乃教之。

【注释】

〔1〕诎:通“屈”。本意为弯曲、委曲,这里引申为音调婉转曲折。〔2〕反:反复。〔3〕徵:古代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的第四音。乐曲旋律中主音不同,其乐曲效果也不同。

【译文】

教人唱歌的人,首先要使学唱的人放声发音,而后屈曲婉转音声以成旋律,直到他的声调达到清徵音,才教他。

一曰:教歌者先揆〔1〕以法,疾呼中〔2〕宫,徐呼中徵。疾不中宫,徐不中徵,不可谓教。

【注释】

〔1〕揆:大致估量。〔2〕中:符合。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教人唱歌的人,首先用初步的方法来估量学歌者,那就是要求学歌者急速唱出高音的宫调,然后舒缓发出低音的徵调。如果急速唱高音不符合宫调,舒缓发出低音不符合徵调,就不能教他了。

吴起,卫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织组〔1〕而幅狭于度〔2〕。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3〕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4〕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5〕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于卫君,乃因以卫君之重请吴子。吴子不听,遂去卫而入荆也。

【注释】

〔1〕组:用为具有文采的宽丝带之意。〔2〕度:标准。〔3〕度:度量。〔4〕经:经线,指开始织的时候已经将经线定好了。〔5〕毋几:不要指望。

【译文】

吴起是卫国左氏城中人士,他让妻子织丝带,而丝带的宽度比标准的要狭窄。吴起让妻子改一下,他妻子说:“是。”等到织成,再去量它,结果还是不符合标准,吴起大怒。他妻子回答说:“我开始织时它的经线就确定了,因此不可以更改了。”吴起于是把妻子休了。他妻子请她哥哥去要求复婚。她哥哥说:“吴起是搞法治的人,他搞法治,是要用它来为大国建功立业的,所以必须先在妻妾身上实践然后才能推行,你不要指望复婚回家了。”吴起妻子的弟弟很受卫君器重,于是就凭着被卫君器重的身份去请求吴起。吴起不听从,随后就离开卫国到了楚国。

一曰:吴起示〔1〕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2〕之,其组异〔3〕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加务〔4〕善之。”吴起曰:“非语也。”使之衣而归〔5〕。其父往请之,吴起曰:“起家无虚言。”

【注释】

〔1〕示:给……看。〔2〕效:比较。〔3〕异:非常。〔4〕加务:特别下了功夫。务,着力。〔5〕归:回娘家。

【译文】

另一种说法是:吴起拿一条丝带给妻子看后说:“你为我织丝带,使它像这个样子。”丝带织成后一比较,两者差得很大。吴起说:“让你织丝带,使它和这条一样,如今你却差得这么大,为什么呢?”他妻子说:“用的材料都是一样的,只是特别花了功夫让它更好而已。”吴起说:“你违背了我的嘱咐。”就让她穿戴好了回娘家,把她给休了。她父亲来请求吴起,吴起说:“我吴起家中从来不说假话。”

晋文公问于狐偃〔1〕曰:“寡人甘肥〔2〕〔3〕于堂〔4〕,卮〔5〕酒豆〔6〕肉集于宫,壶酒不清,生肉不布〔7〕,杀一牛遍于国〔8〕中,一岁之功尽以衣士卒,其足以战〔9〕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关市之征而缓刑罚,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丧资者,寡人亲使郎中视事,有罪者赦之,贫穷不足者与之,其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不足。此皆所以慎〔10〕产也;而战之者,杀之也。民之从公也,为慎产也,公因而迎杀之,失所以为从公矣。”曰:“然则何如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令无得不战。”公曰:“无得不战奈何?”狐子对曰:“信赏必罚,其足以战。”公曰:“刑罚之极安至?”对曰:“不辟〔11〕亲贵,法行所爱。”文公曰:“善。”明日,令田〔12〕于圃陆,期〔13〕以日中为期,后期者行军法焉。于是〔14〕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15〕而忧。吏曰:“请用事焉。”遂斩颠颉之脊以徇〔16〕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后百姓皆惧曰:“君于颠颉之贵重如彼甚也,而君犹行法焉,况于我则何有矣。”文公见民之可战也,于是遂兴兵伐原,克之;伐卫,东其亩,取五鹿;攻阳胜虢;伐曹;南围郑,反之陴〔17〕;罢宋围。还与荆人战城濮,大败荆人;返为践土之盟〔18〕,遂成衡雍之义〔19〕:一举而八有功。所以然者,无他故异物,从狐偃之谋,假颠颉之脊也。

【注释】

〔1〕狐偃:又称舅犯、臼犯、咎犯。〔2〕甘肥:香甜肥美的食物,这里指祭祀的祭品。〔3〕周:遍布。〔4〕堂:庙堂,指宗庙和朝堂。〔5〕卮:盛酒的容器。〔6〕豆:盛肉的器皿。〔7〕布:陈列。〔8〕国:都城。〔9〕战:使……战。〔10〕慎:顺从,顺应。〔11〕辟:同“避”,回避,躲避。〔12〕田:打猎。〔13〕期:约定。〔14〕于是:这是。〔15〕陨涕:落泪。〔16〕徇:示众。〔17〕陴:墙垛。〔18〕践土之盟:城濮之战后,晋文公在践土大会诸侯,并被推举为盟主。〔19〕义:结盟。

【译文】

晋文公问狐偃说:“我把又肥又美的食物遍赐给官府上的人,只留少量的酒肉存放宫中。装在壶里的酒还未澄清,鲜肉还未挂起来,就分给了人们,杀一头牛也都分遍都城中,一年织成的布全部用来给士兵做衣裳穿,这样做足够用来使民众为我打仗了吧?”狐偃先生说:“还不足够。”晋文公说:“我放松关口和集市的税收并放宽刑罚,这样做足够用来使民众为我打仗了吧?”狐偃先生说:“还不足够。”晋文公说:“我的民众有丧失财产的,我亲自派郎中官去查看处理,有罪的就赦免,贫穷而缺吃少穿的就给他们救济,这样做足够用来使民众为我打仗了吧?”狐偃先生说:“还不足够。您说的这些都是适合民众生产生存之道的措施,而要使他们打仗,是要使他们丧生。民众追随服从你,是因为顺顺当当地活着,你却来个倒行逆施要他们丧生,这就失去了民众追随你的理由。”晋文公说:“然而如何能使民众为我而战呢?”狐偃回答说:“使民众不得不打仗。”晋文公说:“怎样才能不得不为我而战呢?”狐偃说:“诚信于奖赏,必然于惩罚,这样就足够让民众参战了。”晋文公说:“施行刑罚的最高原则怎么能达到?”狐偃说:“刑罚不避开亲友和显贵的人,法治要实施到所宠爱的人。”晋文公说:“好。”第二天,晋文公下命令到圃陆围猎,约定以中午为期限,迟到的按军法论处。过了约定的时间,有一个文公所宠爱的人叫颠颉迟到了,差役请文公定罪,文公掉着眼泪很忧伤。差役说:“请对他用刑。”随即按腰斩的刑罚砍断颠颉的脊背,用以警戒吏民,用来表明法令如山。从此后老百姓都害怕地说:“国君对于颠颉是那样器重和喜爱,尚且对他依法治罪,何况对于我们这种什么交情都没有的人呢。”晋文公看到民众可以为自己而战了,于是就起兵攻打原邑,把它攻克了。又讨伐卫国,将卫国的田埂改成东西向以利晋国的车马通行,夺取了卫国的五鹿。又攻打阳樊,战胜了虢国,攻克了曹国。向南包围了郑国,推翻了郑国的城墙。解除了楚军对宋国的包围。还与楚国人在城濮作战,打败了楚国人,回师后又订立了践土的盟约,随即在衡雍与郑伯结盟。文公一次举动就建成了八项功业。之所以能这样,并没有其他缘故,是听从了狐偃的计谋,凭借腰斩颠颉彰明了法令的缘故。

夫痤疽〔1〕之痛也,非刺骨髓,则烦心不可支〔2〕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3〕弹之。今人主之于治亦然:非人不知有苦则安;欲治其国,非如是不能听圣知则诛乱臣。乱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亲爱也。人主所甚亲爱也者,是同坚白〔4〕也。夫以布衣之资,欲以离人主之坚白所爱,是犹以解〔5〕左髀〔6〕说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说不行者也。

【注释】

〔1〕痤疽:痈疽。〔2〕支:支撑。〔3〕砥石:磨石。〔4〕坚白:坚和白是石头的两种属性,这里用来比喻君主和重臣的关系不可分离。〔5〕解:肢解。〔6〕髀:大腿。

【译文】

那痈疽的疼痛,不像针刺骨髓那样疼,但经常搅得人心里烦乱而难以支持;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不肯让人用半寸长的石针去刺破它来排除脓血。如今人民的君主对于治理国家也是这样:并不是不知道有了艰苦的治理才能得到平安;想要治理国家,如果不像这样不能听从圣人的智慧而惩处违法乱纪的奸臣。凡是作乱的奸臣,必定手中握有大权;能够手中握有大权的人,必然是君主十分亲近宠爱的人。君主对于所宠信的人,关系如同坚硬的白色石头一样不可分割。手中没有权势的法术之士,凭老百姓的资格地位,想让君主和他所宠爱的关系密切的人分开,就像在劝说右腿同意割去左腿,这样法术之士就是死谏,主张也不会被采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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