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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消融·执子之手共携老

时间:2022-08-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浮生若梦,岁月如梭,往事总是如风飘落,不留半点痕迹。本以为“洗澡”通过的杨绛,却迎来了又一场风波。一番控诉引起了众人的气愤,纷纷指责杨绛不像话。杨绛与钱钟书的感情不在生活里,而是在生命里。钱钟书、杨绛夫妇与清华大学化学系的创办者高崇熙先生一家很合得来,“三反”运动开始后,杨绛、钱钟书二人曾经去拜访过一次高先生。

浮生若梦,岁月如梭,往事总是如风飘落,不留半点痕迹。流年的碎片让心情没落,随着岁月的流水,连波痕仿佛都不曾有过。没有永远的繁华嫣然,岁月依然走过一季季风雪轮回,人生是一场修行,灵魂在岁月的禅语中,究竟有没有得到净化?

1951年,一场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运动轰轰烈烈地拉开了的序幕,人们偷偷地把这场运动称作“三反”运动,也就是“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简称。杨绛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运动,人们最初把改造思想叫作“脱裤子、割尾巴”,在知识分子听来,这样的词语的确不堪入耳,于是他们改了一种文雅的叫法——“洗澡”。本来纯净的灵魂,在这样一场运动的染缸中反复涤荡,谁又能保证,干净的灵魂不会被染上污浊的颜色。

清华大学里,讲师以上级别的人都要“洗澡”,职位越高,“洗澡”的力度便越大。人们在背后搜集洗澡者的资料,如若发现一点小问题,便当着面批评他的错误,还要他自己检讨自己的错误,如果说得不全面,还要重新“洗澡”。这样的场景让杨绛有些害怕,因为她自己也成了“洗澡”的一员。

当时最普遍的罪名是“向上爬”或者“混饭吃”,而杨绛似乎哪一条都不算。学校请她担任教授,她推辞了,甘心做兼任教师,因此算不得“向上爬”,即使是兼任教师,也从不推辞教课,让教什么就教什么,这更算不上“混饭吃”,人们硬是在杨绛身上安了个罪名——“无主人翁思想”。好在来调查的人和审核的人还算友善,杨绛的“洗澡”顺利通过了,甚至还被公开表扬她的检讨做得好。这种已经触及灵魂的思想运动,杨绛怎么也想不通,“一些平时很有理性的人,在运动期间就像通了电的机器人一样,说的都是非理性的话,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像她在小说《洗澡》中创作的人物朱千里说的:“这和我全不相干。我不是官,哪来官僚主义?我月月领工资,除了工资,他家的钱一个子儿也不沾边,贪污什么?我连自己的薪水都没法浪费呢!一个月五块钱的零用,烟卷儿都买不起,买了便宜烟叶子抽抽烟斗,还叫我怎么节约!”

思想改造运动中的中国,让杨绛仿佛生活在一个梦境与现实相连接的地方。多希望醒来还是在梦中一样美好,只是现实总是让人受伤,在憔悴的眼泪中生活,那滋味百般苦涩,却不得不承受。

本以为“洗澡”通过的杨绛,却迎来了又一场风波。清华大学的“三反”进入了学生控诉老师的阶段。杨绛坐在大礼堂的舞台下面,看到一位女生登台控诉自己的“罪行”,杨绛不认得她,她也不是杨绛的学生,可是当控诉杨绛时,这位女生却咬牙切齿、挥手顿足。她说:“杨季康先生上课不讲工人,专谈恋爱。”“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恋爱应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见了情人,应当脸发白,腿发软。”“杨季康先生甚至于教导我们,结了婚的女人也应当谈恋爱……”

一番控诉引起了众人的气愤,纷纷指责杨绛不像话。杨绛没有想到,断章取义、无中生有可以被人做到如此决绝,虽然冤枉,却根本没有机会让自己澄清事实。人们看着杨绛的眼神里,带着愤怒与鄙夷。杨绛的大脑空白了,这样的思想改造运动,简直比瘟疫还要可怕。一些平时了解杨绛的人,坚信她不会说这样的话,杨绛心里感谢他们的理解,却谨慎地开始疏远,她不想连累他们。

杨绛与钱钟书的感情不在生活里,而是在生命里。即使不能陪伴在身边,也时时挂念在心间。也许是心意相通,钱钟书打来电话询问详情。越是懂得,便越是难过,杨绛在电话中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糊地应付了几句。

震惊过后,便是冷静。如此名不副实的批判,反而激发了杨绛的斗志。她自认问心无愧,这样的冤屈更是不能承认。第二天一早,她特意打扮了一下,到菜市场中,专挑人多的地方转悠,亲身感受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却主动上前打招呼。她不怨恨躲避她的人,而主动与她聊天的人,她更是感激。

控诉大会过后不久,《人民日报》上专门报道了清华大学控诉大会的消息,杨绛在报纸上被点了名,她反而庆幸:“幸亏自己不是名人,点了名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

历史的阴云在空中密布,昨日似水无痕悄悄溜走,而今日又注定被明日悄悄取代,历尽沧桑换来的恍然大悟,需要太多的代价,多少盛极一时的景色,又有几人知晓后来的枯黄衰败?而亲眼见过的人,除了缅怀,也只剩缅怀。

钱钟书、杨绛夫妇与清华大学化学系的创办者高崇熙先生一家很合得来,“三反”运动开始后,杨绛、钱钟书二人曾经去拜访过一次高先生。只是这次拜访,高先生表现有些奇怪,似乎不太热情,话语很少,提到“三反”运动也只是含糊其辞。当杨绛和钱钟书起身告辞,高先生也不挽留,却又像是依依不舍地送了又送,送出门口,又目送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两人只是觉得奇怪,也想不出怪在哪里。直到隔天,高先生服氰化物自杀的消息传来,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成了高先生最后见到的客人。

这样一位甘愿为别人放弃自己出国进修的机会,二十多年不曾休假,为给国家省钱亲自研发化学器皿的伟大的化学家和教育家,在这样一场思想改革的浪潮中,不堪忍受羞辱含恨离去,却在未来的几十年中,从未在有关化学领域的词典和书籍中被提及。杨绛后来专门写文《回忆高崇熙先生》,她无法忘记这位可敬又可悲的教授,多年以后,清华大学终于为高崇熙先生树立了雕像,杨绛的心头才感到一丝安慰。

另一位受到严重迫害的是虞先生,他是一位果园的主人,五十多岁的年纪,还经常自己爬梯子修剪果树,如果小孩子来买果子,哪怕只买几个,虞先生也会把稍有伤残的水果大把大把地送给他们。果园的工人们都很拥戴这位东家,可是当“三反”运动一开始,一部分工人马上改变了态度。果园归了公家,虞先生连果园的雇员都不如。杨绛曾经劝说虞先生看开些,也许是生活的落差让虞先生实在无法接受,没过多久,他竟然自己触电自杀。

现实中的画面触动了杨绛脑海中最悲伤的那一点,忧伤瞬间溢满心房。那些被疼痛和尘埃反锁在脑海深处、曾经浮光掠影般闪现的景象,如今久久挥之不去。眼看着几位先生的遭遇,杨绛越发觉得,自己受到的这些控诉简直不算什么。屈辱也是一种历练,权当是对未来打击的一种预演。钱钟书在城里也已经“洗澡”完毕,两个顺利通过“洗澡”的人,却始终认定,人有良知,改造自己,一定要出于自觉自愿。

时光如酴醾,迂回了多少暗香。岁月蹉跎,残留了多少孤独。站在时光的尽头静静地沉默,茫然间,心底似乎有个东西碎了一地。一季的荒凉,只能站在风中静静品味。

为了专心搞好“三反”运动,学校已经停课。在“忠诚老实”运动中,人们每天开会主动坦白自己以前的问题。结束后,大家自己申报工资,再由众人评议。工资以小米计算,杨绛给自己申报的斤数很少,却反而惹来了话柄。人们说她宁可少得工资,也不热心为国家服务,钱钟书因为长期不在清华工作,评定的工资也很低。

各大院校已经重新调整,教授们填好表格,只等重新分配。只是,经历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三反”运动,教师们已经开始害怕教书,重新调整后的学校,文科摆明了不如理科受重视,好在杨绛和钱钟书两个人都被调入文学研究所,既可以继续研究文学,又不用教书,大家都很羡慕他们。当公示板上张贴出每个人分配的去向,大家都觉得,自己被清华赶出来了。

杨绛和钱钟书家里的东西不多,一辆板车就搬走了全部家当。新的住所很小,是座平房,在门前的校园里,杨绛栽下了五棵柳树,绿树成荫,为浓重的政治氛围,带来了一抹清新的空气。

刚刚四十岁左右的钱钟书和杨绛,在文学研究所中被人称作“老先生”,起初两人还不理解,后来才明白,“老先生”其实就是“老朽”的尊称。工资与职称均已被两人看淡,当初选择留在国内,就做好了每日粗茶淡饭的思想准备,对领导的调遣,也一直服服帖帖。如果说一场政治运动给许多人带来了厄运,那成为文学研究所图书馆负责买书的人,对钱钟书来讲,可以称之为好运。古今中外的书,只要钱钟书开具了书单,便都可以购买,小小的图书馆,无疑成了政治运动时期钱钟书最大的精神乐园。钱钟书开具的书单品种很全,甚至连外宾都惊讶,小小的一间图书馆,却有着如此丰富的藏书。

逝去的光阴就像残留在指间的余香,美好中又承载着多少渗入的忧伤。那些深深印在生命中的剪影,在经历过无数次辗转反复后,那些残留在生命中的芳香,依然清晰可嗅。年华一度,岁月如梭,杨绛与钱钟书用真爱实现着一生的相守。当泛黄的记忆带着曾经的芬芳,深深埋进泥土,两个人依然静静地陪伴在彼此身旁。

如水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心愫宛如田野上的堡垒般一点点累积。那些说不出的话,如果有人懂,就是幸福;那些表达不出的意,如果有人明,便是陪同。杨绛和钱钟书仿佛为彼此而生,爱,在懂得中延伸,只要伸手,即可触及。

思想改造运动就像海岸的浪花一样,经历了高潮迭起之后慢慢褪去,只是许多知识分子的入党热情,在运动过后空前高涨。有人提出发展钱钟书入党,杨绛和钱钟书开始有了思想负担。他们都是自由主义者,不愿意过问政治,发展钱钟书入党的提议也仿佛烧开的水蒸气,只冒了一个泡便销声匿迹了。虽然不知道原因,夫妻两个人还是为此次“逃脱”感到庆幸。他们不知道,一份揭发钱钟书的黑材料,早已不明不白地装入了钱钟书的人事档案。钱钟书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背上了“反动”的名声,材料中列举的钱钟书对党的政策发表的一系列“反动言论”,熟悉他的人看了就觉得好笑。钱钟书是一个从不发表任何政治言论的人,所谓的“反动言论”,更是无中生有。然而,这一切为“文革”中钱钟书和杨绛所遭受的迫害埋下了伏笔。

杨绛成了“反动教授”的妻子,自然也挂上了反动的头衔。在文学研究所,没有任何一个小组愿意接纳她,她和钱钟书一起,成了领导心目中的“外人”。杨绛已经翻译了一半的书,也险些被半途搁置,研究所内所有的研究院都是编辑委员,只有杨绛一个人不是。编委开会,总要吃一顿类似酒席的晚饭。钱钟书有资格去吃,杨绛却与美食无缘。文娱活动也没有杨绛的份儿,每次发剧院演出的门票,总是只发给钱钟书一张,杨绛没有票,钱钟书自然也不会去看。好事没有她的份,得罪人的事却一定找她。每当作者、译者和责任编辑之间意见不统一,又相持不下时,一定会请杨绛来做裁判。无论怎样裁判,都一定会得罪双方,吃力不讨好。好在杨绛的仲裁,都能让双方服帖,非常不易。可是又有传言,说杨绛的每项工作都是钱钟书帮的忙,这才让杨绛感到委屈。

如果记忆可以倒退,那些经历过的时光,能否沉淀那些风逝在年华里,未能醒来的梦?一生的欢笑,能否让人生的五味佳酿沉淀,让自己沉醉其中?在别人眼中,杨绛成了一个“零”,明明存在着,却等于什么都没有。

在工作上,杨绛从不偷半点懒,再繁重的任务,总能按时完成。即便这样,也有人说,是因为杨绛什么事都不管,才能按时完成任务。每次接到翻译任务,杨绛总是搭进自己的业余时间,急急忙忙翻译完成,还要让钱钟书再校对一遍,如果他有不满意的地方,杨绛便重新返工,经常赶工作赶得“面无人色”,钱钟书和圆圆都觉得她可怜。也许是老天看到了杨绛的付出,总算还给了她一点点小小的回报。杨绛翻译的《吉尔·布拉斯》,一经出版就销售一空。人们见识到了她的文采,连平时看不起她的人,也认可了她的能力。

1954年,钱钟书结束了在毛选英译小组的工作,回到了文学研究所上班。多年的学习和教书生涯,让外国文学早已融入了他的血液和生命中。刚刚进入文学研究所时,钱钟书也是外国文学组的成员,可是这次归来,却莫名其妙地被“借调”入中国古代文学组选注宋诗,从此一“借”不复还,一“调”不再动。不能与心爱的外国文学朝夕相伴,钱钟书感到委屈,却也只能服从。

杨绛承认自己的脾气比钱钟书急躁。钱钟书比较能忍耐,可以逆来顺受;而杨绛却必须有话直说。在外文组工作期间,如果不是马克思读过并提到过的作家作品,一概不被列为研究课题。她欣赏简·奥斯汀,可是其他人却不认可,因为马克思从未提到过她。杨绛不服气,说:“也许马克思没读过简·奥斯汀。”大家吓得不敢出声,领导听说了这件事,马上派人告诉杨绛“不许乱说”。杨绛再一次犯了执拗的脾气,别人不认可简·奥斯汀,她偏要写一篇专论,深入探讨简·奥斯汀创作的《傲慢与偏见》。文章的题目就叫作《有什么好》,可是,杨绛的文章再一次成了“零”,并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

杨绛的“有话直说”在另一件事情上也得到体现。一次开会,大家讨论作者本人对书中人物的喜好还是憎恶。杨绛再一次“有话直说”,她说:“作者对自己所创作的角色,不那么简单,可以又爱又憎。”全组的人群起而攻之,非要让杨绛举出例子来。杨绛又说:“Thackeray之于《Becky Sharp》,从品德方面是憎,对于他的艺术创造,是爱。曹雪芹对王熙凤及赵姨娘亦然。”没有人能说出杨绛错在哪里,可对于她的观点,偏偏就无条件全盘否定。

岁月中孤寂的身影被残阳拉长,在岁月的地平线上静静守望,看世间的沧海到桑田,看世间的春华到秋萧,喧哗的世界被人为地笼罩上一层朦胧,苟延残喘的一丝温暖,依然试图为悲观的世界拂去凉薄。杨绛已经习惯了在众人面前孤独,在繁华中被遗落,往事浮华,只能在些许伤感中细数,如烟过往,已经如烟花般坠落。

1957年,中国历史又翻开了沉重的一页,这一页的主题叫作“整风运动和反右派斗争”,有很多人动员钱钟书和杨绛鸣放,可两个人并不愿随波逐流、奉旨鸣放。他们偷偷约定,以后饭要少出去吃,话也要少讲。“反右”运动一开始,当初劝他们鸣放的人,全都被划成了右派,钱钟书和杨绛并未感到庆幸,反而活得更加小心和谨慎。

杨绛和钱钟书都向往平静的书斋生活,树欲静而风不止,历史的车轮总是在动荡中前行。1958年的文学研究所内,又掀起了一场“拔白旗、插红旗”运动。钱钟书呕心沥血完成的《宋诗选注》和杨绛写过的一些关于外国文学的长篇论文,都成了非拔掉不可的“资产阶级的白旗”。人们认为中国古代文学和外国文学都是毒瘤,杨绛和钱钟书不仅不加批判,反而大为赞赏,这是公开放毒。杨绛把自己比喻成一面可怜的小白旗,不仅被拔下,还被撕得粉碎,不成模样。在批判会上,杨绛和钱钟书再一次选择了沉默,缄口不语是最强烈的抗议。经历过这样一场运动,杨绛决定以后只做翻译,不写文章,钱钟书笑她“借尸还魂”,杨绛自认为,不过是“遁身”而已。

领导鼓励杨绛继续写论文,杨绛担心如果一味拒绝,会让领导觉得自己装腔作势,于是只好又写了一篇,没想到又受到批评,这才终于决定,以后再也不写了。

忍痛舍弃了写作,文学翻译又向杨绛抛出了热情的花朵。因为她翻译的《吉尔·布拉斯》受到好评,外国古典文学名著丛书编委会特别委任杨绛翻译《堂吉诃德》。为了追求原汁原味,杨绛从此开始学习西班牙文,按照西班牙文原著翻译《堂吉诃德》。从此,杨绛开启了文学翻译之窗,却关闭了文学创作的大门。

时光往往最不好捉摸和掌控,似乎永远都不会如人所愿。来去匆匆的时间里,只有年华在吟唱一首又一首的歌曲,深情浅唱,每一句都是红尘中的无奈,等待土崩瓦解的美丽外衣。本以为日子可以在无奈中留有一丝平静,谁知,历史偏偏喜欢在已经灰暗的岁月里,再细细地撒下一把灰尘。

文学研究所随着隶属关系的改变,搬了好几次家,职工的宿舍也一搬再搬。钱钟书和杨绛一家的宿舍,是用一座办公楼分隔而成,里面共住了四家,比在中关园时居住的平房面积还要小。东四头条宿舍是个大杂院,每家都住得很近,也能经常互相往来。杨绛和每家邻居都很熟悉,尤其和小孩子们要好,小孩子也都喜欢她。在后来的下乡学习期间,杨绛随和的个性也让她成为农民眼中的亲人。杨绛也很得意,虽然在上层的眼睛里,自己是个零,但是在人民中,自己却和他们有着最亲密的情谊。

一份懂得,静静地行走,默默地感受,不喧哗,不落寞,眉梢眼角,都写满岁月朴素的歌。懂得,是一种默契与欣赏,心灵静守淡然,一切在起伏中行进,也在平淡中饱满,更在深浅中永恒。在渐行渐远的日子里,杨绛与钱钟书折叠了所有纯美的时光,温婉无语的眷恋,任由情愫缱绻,轻握一份懂得,不为暂时的绚烂,只为那份悠远、深情与安恬。

在文学研究所工作期间,钱钟书和杨绛每天都同进同出、形影不离,大家都羡慕这对现实中的才子佳人、神仙眷侣。没有人比钱钟书更了解和欣赏杨绛的才华,即使钱钟书调到城里去翻译“毛选”,每当杨绛受了委屈,钱钟书总是第一个感受得到,自然也就更加关心和体贴她。

人们眼中的杨绛,“个儿中等,身材匀称,皮肤白皙,步履轻盈、端庄”;“没有一般知识分子女性常有的矜持,见人总是和颜悦色,说话慢条斯理,举止温文尔雅”;“是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又是个‘文弱书生’”。没人想到,这样一个杨绛,在下乡锻炼时,能被老乡们视为亲人。

在随一些老知识分子下乡锻炼期间,钱钟书和杨绛每天都会通一封信,情意绵绵,又生动有趣。每天一封信的惯例,一直坚持到钱钟书下乡,虽然不能保证每日一封了,但只要有空,钱钟书就会写信给杨绛。在杨绛眼中,这是钱钟书一辈子写得最好的情书,每一封信她都反复读过很多遍,舍不得丢掉,全部收在衣袋里。衣服的每个口袋都装着十几封信,塞得鼓鼓囊囊的,连走路都不方便了。杨绛没办法,只得把信从口袋里拿出来,藏进包里。实在攒得太多,无处可藏时,杨绛只能硬着心肠,把信统统烧掉。这也是让杨绛懊悔一生的事情,当年烧掉的信,每一封都是那么宝贵,可是在政治运动泛滥的当年,哪怕只言片语,也很容易成为他人的话柄。

杨绛从小到大第一次下乡,瞬间就和乡亲们打成一片,在当时,这是知识分子革命和不革命的分界线。在文学研究所的会议上,杨绛受到了表扬,钱钟书听说以后,似乎比杨绛更加高兴。1958年,文学研究所外文组的十来个人,一同下乡接受社会主义教育,改造自我,杨绛毕竟体质较弱,一个人拎着铺盖和提包,刚走了一半就已经精疲力竭。男同志们赶在前面,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杨绛只好拼命往前赶,好在只有一条路,不会迷路,等赶到人民公社,杨绛几乎已经拼了全部性命。这仅仅是个开始,杨绛在乡下锻炼的生活,简直可以用“过五关、斩六将”来形容。

第一关便是劳动关。杨绛被分配在了穷乡僻壤。每个下乡的知识分子都要跟着公社的老大妈们学习砸玉米棒子,就是把玉米粒敲得脱落下来,砸完以后,就要推着独轮车运秫秸杂草。生来柔弱的杨绛,竟然能把秫秸堆得比自己还高,也学会了稳稳地推着独轮车上坡下坡。只是每次推独轮车,都要脚后跟用力,每天都会把袜子的后跟磨破。

光阴中,踽踽独行的日子,总能让人记住岁月的流逝,漫漫长路上,一次次被时光洗礼的心,让某一刻的自己,也会有些许的茫然。不羁的旅途中,懵懂和无知被一片一片揭下,也许成熟的果实,将奉献给那凋谢一季的花开。

在乡下锻炼的第二关,便是饮食关。农民食堂的伙食几乎见不到肉星儿,早晚都是玉米碴儿煮白薯块,中午是窝头和白薯,没过多久,大家都馋得不行,不仅嘴里没有味道,肚子里还产生了大量气体,又是打嗝,又是泄气。杨绛连做梦都会梦到荷包蛋,她在梦中却没有吃,反而是想念钱钟书做的牛奶与红茶搭配的早餐。听说杨绛在梦里见到荷包蛋却不吃,同事们还责怪她,恨不得叫她把荷包蛋端出来放在桌上。吃不到油星,大家只能“画饼充饥”,每天晚上,大家坐在一起,想象并谈论着好吃的东西,大家把这叫作“精神会餐”,既解馋,又解闷。

另一批知识分子被分到了稻米之乡,听说他们每天吃得如此艰苦,买了些大米煮好了米饭请他们过去吃,杨绛本来饭量不大,那一次竟然一连吃了两碗,她自认为,长这么大,从没吃过这么香这么软的白米饭。

吃得艰苦,住得就更不用说。第三关,便是居住关。当初在清华读书期间,杨绛专喜欢挑选有景致的房间,如今,有一处容身之地已属难得,哪里还顾得上景致。起初,男同志们集体住一间空房,杨绛和另外一些女同志分别住在工人大嫂家。每当工人们回家,杨绛和女同志们就要搬出来,在布满灰尘的冷炕上睡上一宿。后来又搬进了公社的缝纫室,里面有一张简易的竹榻,是上下铺。杨绛睡上铺,摇摇晃晃的小床,只要躺下去就要紧紧地贴着墙壁,才能保证不会摔下来。直到公社办起了托儿所,杨绛和女同志们才终于睡上了暖炕,托儿所的孩子们经常会在炕上玩耍,也会撒尿,杨绛的铺盖卷就不知被谁家孩子的尿浸湿了。

劳动关、饮食关、居住关虽然难过,但对于杨绛来说,都能咬牙坚持。唯独第四关的“方便关”,让她犯了难。大户人家出身的杨绛,还从没有尝试过在墙根下随地“方便”,晚上还好说,白天要想方便,就要去秫秸围成的粪坑。粪坑里面满满的,上面搭着两根又滑又窄的木板,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滑下去。杨绛每次如厕,都战战兢兢,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次,杨绛吃了半碗绿豆粉做的面条,这是不容易消化的东西,杨绛半夜闹起了肚子。她当时睡在上铺,本来不愿折腾,可肠胃实在是容不得半点委屈。时间已是半夜,女伴早已经熟睡,厕所离住所有半条街之远,杨绛只好带上手电,大着胆子出去找厕所。好不容易摸索到大门,推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原来大门已经被一把大锁头锁住,杨绛只好顺着走廊继续走,走过一个又一个院子,四下无人,满地落叶。杨绛灵机一动,干脆学学猫咪吧,她找到一片碎瓦,刨了个坑,在坑里方便之后,又像猫咪一样用土埋上,再铺上落叶,总算解决了方便问题,又没有吵醒同伴。

生命中可以有一个人,远远地守着,轻轻地念着,深深地惦着,不能见面,便用心灵取暖。信念支撑,只与精神相连,那双在远处关切的眼睛,如同隐藏在内心的春意,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暖的力量。

后来,杨绛住进了幼儿园,总算有了的收藏钱钟书的来信的地方。那些信每封都有至少两三页纸,身上装不下,杨绛就把它们藏进枕头套里。如果不是为了安全考虑,这些信全部被付之一炬,那么文坛上,一定又会多了一则可资助谈的佳话。

杨绛在乡下的考验还在继续,第五关便是“卫生关”。杨绛爱干净,可在乡下用水很不容易,没有水何谈卫生?杨绛住的地方处在高地,井打得很深,打了水还要费力地挑回去。为了节省用水,杨绛除了早晚,都不会洗手,更不会洗脸。最难熬的是整整两个月没有洗澡,只能烧点热水,勉强洗洗头发和衬衣。

在乡下的生活,让杨绛更加看到了农民生活的不易。家家户户,只有水缸是满的,米缸、面缸、油瓶都是空的。甚至有的人家窗户纸都是破的,破旧的窗户纸在风中瑟瑟发抖,发出阵阵哀鸣。他们还经常分组到村里访问贫病人家,了解贫苦农民的真实生活。他们总是尽力做些好事,为青年农民和村支书扫屋、为村里的幼儿园捐些钱,为农民讲解《农村十条》,甚至还打算为这座山村写一部村史……

杨绛身上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气场,虽然并没有刻意和老乡打成一片,但村民们都喜欢跟杨绛亲近,有话也喜欢跟她讲,也许是因为杨绛肯倾听,也富有同情心。一同下乡的同志们都叫杨绛“友好使者”,除了与老乡亲近,杨绛与工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好。一次去铁路参观,在工人食堂吃饭,杨绛在工人的饭桌上,挨着工人一起吃饭攀谈,马上就交到几个朋友,工人们还把自己的馒头让给她吃。

下乡久了,杨绛也开始想家,想念钱钟书和女儿,队里的其他成员也想家,杨绛就用说笑逗大家乐,缓解大家想家的情绪。下乡期间,杨绛好好地接受了一番教育,她说:“下乡对我大有好处。我对老乡更能了解,更能亲近。农民跟知识分子和工商界差不多,各式各样,也有很刁的农民,只是乡里人较朴实。”

原定三个月的下乡,缩短为两个月,回北京之前,大家互相点评,杨绛得到的评价是“能和老乡们打成一片”,杨绛喜欢这个评价。经历了一番身体和思想上的教育,杨绛终于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日夜想念的钱钟书和女儿的身边。

风望不断生命,雨肆虐不了爱情,内心的冷暖包裹着世间的悲喜哀愁,芳华如锦的记忆,散若无烟无痕,鬓染霜华,流连残梦,梦里一场朦胧的烟雨,在漫天的灰暗之下,能否点起一盏心灯?

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在1966年,以遮天蔽日的态势席卷了中国大地。毛主席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中指出:“要充分运用大字报、大辩论这些形式进行大鸣大放……揭露一切牛鬼蛇神。”第二天,杨绛就在如火如荼的运动中被揪了出来,三天之后,钱钟书也成为了被揪出来的典型。

“被揪出来”的待遇,是冻结全部存款,停发工资,每个月只给一点点生活费。每天上班,身上要挂牌,牌上要写明姓名、身份和自己招认并经群众审定的罪状。组成劳动队后,由专人监督和指挥,不许喝牛奶,不许吃鱼肉蛋禽,只许吃窝窝头、咸菜和土豆,不准戴草帽,不准撑遮阳伞,不准穿皮鞋,等等。

对于为什么被“揪出来”,钱钟书和杨绛也莫名其妙,两个人的遭遇相仿,钱钟书被派去扫院子,杨绛被派去扫女厕所。两个人所在的单位要求的牌子外观不同,吃过晚饭后,两个人就像小学生做手工一样,认真制作自己的牌子。牌子做好后,要在上面写上自己的一项项“罪名”,最后穿上绳子,挂在胸前。两个人苦中作乐,互相鉴赏彼此的牌子,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却能听到彼此苦涩的笑声。

上天与人们开的玩笑,远不会就此停止。红卫兵把揪出来的牛鬼蛇神都召集到席棚里,在寒意刺骨的天气里,押上台示众,每个人都要戴上报纸做的尖顶高帽,在群众愤怒的斥骂中接受批斗。杨绛的高帽子上写着“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和钱钟书的一样。接受过批斗的人们,成了“落水狗”,人人都可以随意凌辱。

杨绛在《干校六记》中,曾经详细记载过自己和钱钟书被批斗的一些事情,批斗已经成了她和钱钟书的“家常便饭”。一次批斗时,有人递给她一面铜锣和一个锤子,命令她敲打着铜锣自报罪名。杨绛的一腔怒火发泄在了铜锣上,用最大的力气猛敲铜锣,这下可不得了,台下的人闹着要押着杨绛去游街,有人把一块被污水浸得发霉发黑的木板挂在她的脖子上,木板很沉,头上还要戴着高帽子,举着铜锣,被人押着在大街上四处“出丑”,还要大喊“我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杨绛一向和颜悦色,那一天却声嘶力竭地叫喊。她在发泄自己的愤怒,抗争人们对自己和钱钟书的种种侮辱。

一次批斗,杨绛的头发被剪去一截,钱钟书的背上被抹上唾沫、鼻涕和浆糊,之后还要被强迫脱去鞋袜,排成一排,弯着腰,绕着院子里的圆形花栏跑圈,只要停下或者直起腰就会挨鞭子打。迫害知识分子的花样层出不穷,钱钟书曾经被人将头发剃掉纵横两道,出现一个十字的怪异发型,杨绛只好把他的头发全部剃掉,变成了“和尚头”。

被批斗之后,杨绛被迫交出了正在翻译的《堂吉诃德》的全部翻译稿,然后又被剃了半个光头,成了“阴阳头”。看到杨绛成了这个样子,钱钟书比她还要着急。一向注重形象的杨绛,明天可怎么出门啊?杨绛却表现得很冷静,她用钱钟书的帽子做底,把头发一小股一小股地缝上去,花了一夜的时间,做了一顶假发,以后就戴着这顶假发出门。

杨绛还要去打扫女厕所,哪怕是最低下的工作,她也会做得很认真。她自己准备了工具和去污粉,打扫得非常仔细,多年积攒的污垢被她清理干净,厕所变得焕然一新,一点灰尘异味都没有。一些女同志甚至悄悄对杨绛起了敬佩之意。

当时规定,刚揪出来的“牛鬼蛇神”必须写自我检讨,并交给监管小组审阅,每份检讨都会有评语,杨绛的评语是“你这头披着羊皮的狼”。尽管被这么说,杨绛依然觉得负责审阅的人不像是坏人,她觉得这个人只是“披着狼皮的羊”。

昨日如梦一般纯净美好,弹指一挥间,却再也不见。曾经繁华的人生,转眼便已散场,昨日,随着四季的轮回,落叶的归根,早早地便落下了帷幕。当走过昨日,世界里还剩下什么,是淡然的美好,还是浓烈的情怀,其实只有自己知道。

钱钟书在《围城》中写道:“围在城里的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那似乎是对婚姻做了一段相当精辟的比喻。然而,现实中,他和杨绛的婚姻却不同于此。他们幸福地携手走进了围城,便安心于此,甜蜜也好,痛苦也罢,风风雨雨,一起走过。

他们相携走在漫漫人生路上,彼时命运又给他们设下了新的考验。1969年,杨绛夫妇等知识分子被集中到一起生活。因为他们两个算是年事已高,所以,对他们也比较宽松。夫妻俩可以回到自己家住,但是要参加集体的学习和训练。

夫妻两人不在一起训练,但是都在同一食堂吃饭,所以两人偶尔会在食堂约会,说说话,看看彼此过得怎样。轻轻浅浅的言语中,承载着沉甸甸的情感。

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牛鬼蛇神”的批斗,杨绛终于“恢复人身”。钱钟书却告诉杨绛,组织上安排他下干校,很快就要走。杨绛大吃一惊,本打算跟他一起庆祝60岁生日,可是连同吃一碗最简单的长寿面的愿望,也不能实现。这一次下干校,所有的行李和家当都要带走,看着这样的阵势,杨绛心里知道,归来的日子也许遥遥无期。杨绛能做的,似乎只是把钱钟书的衣裤重新缝补好,纵横的缝线里,每一条都蕴藏着杨绛深深的爱意。

一家人把钱钟书送上了火车,他去的是一个偏僻的地方,是达罗山县的五七干校,那里条件非常艰苦,与杨绛的通信,成了钱钟书心中唯一的安慰。

杨绛被“工人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叫去,为江青、姚文元等人翻译新时代法国剧院的新花样。刚刚平静的生活,又被一场声势浩大的所谓“五·一六”清查运动搅得天翻地覆。杨绛所在的外文所,除了一位同志以外,全部成了“五·一六分子”,都要到干校里去负担最繁重的劳动。

风吹乱岁月的发丝,雨弹奏着人心落寞的哀曲,在世俗的撞击下,一颗摇摇欲坠的心,无处躲藏,只能发出绝望的叹息。

女儿圆圆已经结婚,夫妻两人都留校任教,两个人有着共同的绘画爱好,本来幸福的婚姻,却在后来的“剿杀”活动中戛然而止。

就在杨绛下干校前夕,一场悲剧再一次在家中发生。圆圆的丈夫王德一在这场活动中受到牵连,有人说他是“过左派”的组织者,限制了他的自由。经历了重重迫害的王德一,最终忍受不住身体与心灵上的双重侮辱,含冤自杀。这不是唯一的悲剧,杨绛的妹妹杨必也因急性心脏衰竭去世,父母和三姑母的墓也被破坏。那些沉痛的故事,汹涌而来,让杨绛尝尽了痛苦。

下干校的那天,只有女儿圆圆来送杨绛,女儿孤单的背影让杨绛看在眼中,欲哭无泪。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脸庞,滴在心里。

与钱钟书一别就是许久,当再见面时,钱钟书瘦了许多,也变黑了,杨绛心想他一定是受了不少罪,后来听说他只是看看东西、寻寻夜,偶尔做做信差,这些工作,已经算是对钱钟书最大的优待了。

刚下干校时,杨绛和几位女同志一同住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泥房子里,后来又搬进副队长家储存干草和木头的房子,既阴暗又潮湿。他们让杨绛第一个挑位置,她便挑了最黑暗潮湿的角落,大家很惊讶,杨绛却说:“我已经六十多岁,来日无多了,有病也无妨,你们正年轻呢。”

“以仁待人”似乎是杨绛一生的做人信条,即使是在人人只求自保的年月,她也不忘用自己的关怀去温暖别人。一个曾经诬告过杨绛的人,因为妻子生病急需要钱,杨绛把自己的1000元借给了他,自己仅剩下50元,后来听说那人的妻子病还没好,便又拿出40元借给他。那人深深地被杨绛感动,写了一个很大的“人”字,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他从杨绛的身上,懂得了什么是人、怎么做人。

钱钟书送了杨绛一些奶糖,每天杨绛都要在口袋里装满奶糖,分给大家,别人送给杨绛更好的奶糖,她舍不得吃,偷偷地留下给钱钟书。同在干校吃苦的人里面,有很多以前没少欺负过杨绛,她却从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也许,这就是“人道主义”对人性弱点的一种理解和宽容吧。

一垄絮烟弥漫,湿了多少梦里的相思,一支素笔生香,浅绘了几许心中的潮起潮落。走过花开花落的季节,描一段相思,每一阙都是深深浅浅的心念。纵然不在身边,杨绛和钱钟书也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在梦中,牵挂彼此的笑靥,留下永恒的依恋。

杨绛与钱钟书的干校不在一个地方,他们不能互相走动,只能像从前一样,用书信寄托彼此的思念。杨绛在干校里属于菜园班,分配工作时,队长照顾她年纪大,只分配给她一行除草任务。同组的人更加照顾杨绛,让她一行都不需要拔,大家只留一些“毛毛”给她,杨绛心里有说不出的感激。班长为了照顾杨绛,干脆派她去看菜地,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在菜地旁边看着。这里距离钱钟书的宿舍走路只要十几分钟,钱钟书只要出来做信差,就能路过菜地,和杨绛说会话,再互相把日常经历的事情都写在纸上交给对方。两位老人在菜地里的约会,简直比小说中才子佳人在后花园相会还要浪漫。钱钟书负责看管工具,杨绛的班长就派她去借工具,用完了再派她去还,杨绛每次都兴冲冲地借来还去,大家心里明白,也替他们开心。

一段时间以后,干校搬家到了明港兵营,住的是部队营房,自然也没有可做的农业生产劳动。大家每天只是开会发言,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却也不准请假离开,看病也不可以回北京,也许是生怕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杨绛的心仿佛困守在一座城池中,不得不安静,只能在心间划下爱的痕迹,随风寄去自己的思念,把温暖缠绕在指间,留一份纯美给自己。

一笔轻过,素笺沉香。在苦涩的日子里,杨绛也能用文字倾洒出点点温馨。目光循着文字的痕迹,延伸到梦里,两个人的手在梦中始终牵在一起,即便在黑夜中行走,也不会觉得迷茫。

创作,已经融入了杨绛的血液。在干校期间,哪怕再艰苦的劳动,也没有让她放下写字的笔。她在干校的很多经历,都被她生动地记录在了《干校六记》中,哪怕是血腥残暴的现实,也被她用创作喜剧时惯用的笔法,以平实又不乏幽默的语言记录了下来。

一次杨绛正在看管菜园,有几个人在不远处的溪岸挖土刨坑,一辆盖着芦席的大车停在旁边,下面还站了几个穿军装的人。他们向杨绛借了铁锹,坑挖好后,从车上抬出一具穿蓝制服的尸体,只用芦席卷了一下,就把人埋了。杨绛很震惊,问这人是得什么病死的,多大了,他们只说是33岁的男性,自杀的。埋尸体的地方,只浅浅地堆起了一个土堆,谁也不会知道,这里是一座坟。杨绛提醒钱钟书,走路的时候记得避开这里,土下面没有棺材,只有人。

杨绛可怜死者,喃喃自语道:“死的人多冷啊,坟地里草都没有。”大家奇怪,大夏天的,杨绛为什么担心死者会冷。没有人知道,杨绛想到了自己受迫害而死的女婿,身体上的冷,其实是心里的寒。

一次杨绛对钱钟书说,猫儿给自己送礼了,语气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奈。也许是猫儿可怜杨绛吃得不好,抓了两只老鼠送给她。杨绛起初没有开灯,还用手探了一下,打开灯以后,两只血肉模糊的老鼠就放在自己的床上,杨绛吓得几乎丢了魂,还是在室友的帮助下才把死老鼠丢了出去。天还没亮,杨绛就开始洗床单,也记不清到底洗了多少遍,水倒掉了一桶又一桶,可是死老鼠留下的血迹还是洗不掉。

钱钟书反而很高兴,他安慰杨绛:“这是吉兆,也许你就要离开此处了。死鼠内脏和身躯分作两堆,离也;鼠者,处也。”钱钟书的安慰起了作用,杨绛开心得哈哈大笑,虽然不信他的解释,但爱人的安慰也让自己的心情宽松了许多。一个小插曲,就此翻过去。

两个人,一颗心,相依着便是温暖。风儿吹过,风铃声仿佛在摇响彼此的名字,温柔,便瞬间弥散心底。

这年年底,他们迎来了一个好消息,也印证了钱钟书的话。一日,钱钟书找到杨绛,有人告诉他说北京来电话,有一批“老弱病残”要遣回北京,这个名单里有钱钟书。

这样一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钱钟书的身体不是很好,干校生活十分艰苦,并且,他回去之后还可以和女儿互相照应。

后来钱钟书从邮电所取回确认名单的时候,看到名单上确实有自己的名字,还专程来田边告诉了杨绛。可是,事情就在他们满怀欣喜地等着名单公布时,却发现全然找不到“钱钟书”三个字。从有到无,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欢喜过后的失望,就仿佛是命运故意设下的情节,这虽然会让他们心里经历落差,却难以动摇他们坚守生活的信念。于是,夫妻俩继续在干校坚持着,像往常一样,安心做事、安心创作,品味着岁月给予的百味。

几个月以后,1972年3月,杨绛和钱钟书终于盼到了云开雾散的消息。他们作为第二批“老弱病残”,被遣送回北京,又过了几个月,到了7月,下放到干校的所有人都回到了北京。离家两年,家中的一切既陌生又熟悉。这是两人住了十年的家,原本有四个房间的房子,在1969年住进了一对带着小孩的革命夫妻。这是“文革”时期的一项革命措施,让“革命群众”住进“资产阶级权威”的家里,名曰“掺沙子”。

杨绛和钱钟书回到北京以后,仍然天天开会“学习”,有时候也要去所里开会,但好在两个人终于能继续自己未完成的事业,杨绛曾经翻译一半的《堂吉诃德》原稿,已经归还到她的手中,她要从头开始重新翻译。钱钟书也再一次拿起了创作的笔,开始撰写一部巨著——《管锥编》。

即使是一些革命群众,与向来友善的钱钟书与杨绛夫妇,也能相处融洽,而住在家中的这对“革命夫妻”,对两位老先生却不能相容。强邻难处,1973年年底,刚刚回到家中一年多的钱钟书和杨绛,经过领导的准许,被迫开始了流亡生涯。

家是一生的暖港,两个人用半生的时间构建了一座爱情的港湾,波澜与平静,都未曾改变牵手一生的执着。也许最初的相爱,便是一场郑重的决定,几十年后回首,赫然发现,她的爱情是他,一个听众;他的爱情是她,一个观众。

北师大的集体宿舍,是钱钟书和杨绛流亡的第一站。女儿圆圆学生时代曾经在此居住,这是一座朝北的房间,左邻右舍和圆圆的同事听说了他们的遭遇,都非常同情,纷纷把家里的被褥、枕头、锅碗瓢盆、菜刀锅铲、油盐酱醋拿来送给他们,还有人担心房间寒冷,特意送来了煤炉和蜂窝煤。房间里原本又阴冷又脏乱,乱七八糟堆满了东西,书架上也落满了灰尘,但经过杨绛的收拾,房间焕然一新。一间简陋的房间,成为一家人最温馨的居所,温暖在阴冷的小屋上方缓缓飘荡。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阴冷的小屋终究过不了冬,两个人被迫离家时,连件棉衣都没有穿。杨绛担心钱钟书的身体,央求一位身材高大的转业军人充当保镖,回到家里取了冬天的衣服,不过,钱钟书还是感冒了。

圆圆的同事将自己的两间宿舍让给了钱钟书一家,条件稍好些,房间里能进来阳光,也有一些简单的家具。钱钟书也想帮忙搬家,可本就生病的身体又吸进大量的尘土,竟然引发了哮喘,打针也不见好,几乎窒息。家人赶紧将他送往医院,又是吸氧又是输液,抢救了四个小时才见好转。哮喘引起了大脑缺氧,钱钟书的手脚更加不灵活,口齿也不太清晰,好在只是暂时的,杨绛始终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了下来。

点点滴滴的年华往事,随风在心头飘散,阳光照进心房,飘逸的往事也明亮起来。天气渐渐回暖,杨绛和钱钟书的心头也仿佛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明媚的阳光穿透泥土,等待奇迹的出现。

寒冬过后,杨绛和钱钟书把房子还给了圆圆的同事,又向文学所军宣队借了一间堆杂物的办公室。一些文学所的年轻人,帮助他们打扫了房间,布置了屋子,装上炉子,拉来蜂窝煤,如此精心周到的安排,彻底感动了两位老人。

这里终于有了一个家的样子,钱钟书和杨绛终于可以继续未完成的创作了,无论何时何地,处境如何,文学始终是他们最大的乐趣。身居陋室,难免需要克服诸多困扰。头一项就是鼠灾,老鼠专门咬钱钟书的笔记本,也许是拿去做窝了;第二项是蚊灾,密密麻麻的蚊子,多得直往脸上撞,就连上厕所时都要不停地挥手驱赶蚊子,经常是上个厕所,身上就会留下蚊子的印记;第三项是白毛虫灾,虫子长大又变成飞蛾,杨绛最怕这样的虫子,可是如此差的生活条件,却从来无人问津。

艰苦的条件成为两人创作的动力,两个人在这间陋室一住就是两年多,杨绛在这里重新翻译了全部八册的《堂吉诃德》,钱钟书也完成了《管锥编》的初稿,中间还完成了《毛主席诗词》的英译工作。钱钟书几乎足不出户,全部工作都是在家中完成。

1976年唐山大地震,让陋室变成了危房。钱钟书和杨绛的床和日用品被搬到了食堂,两个人吃起了“百家饭”,街上住满了躲避地震的人。圆圆不放心,将二老接回了家,许多年轻人还特意一路护送,每当回忆起地震时期的情景,杨绛的心头总是浮现一抹温馨。

历史的车轮总算运行回正常的轨迹,1976年10月的一天,有人来看望钱钟书和杨绛,在手纸上写下“四人帮已倒”五个字,然后就马上撕毁,两个人不敢相信。直到下午,“四人帮”倒台的消息才得到证实,大家欢欣鼓舞,同在外文所的人们,还共同凑钱去饭店吃了一顿饭当作庆祝。

十年浩劫,改变了中国原本应有的模样,也改变了杨绛和钱钟书的命运。他们失去了许多亲人,大片的乌云长期遮蔽着头顶的天空。杨绛说:“乌云蔽天的岁月是不堪回首的,可是停留在我记忆里不易磨灭的,倒是那一道含蕴着光和热的金边。”

40年的婚姻,让钱钟书和杨绛早已将彼此融入了生命,他们在学部办公室的“陋室”里住了两年多,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街坊四邻亲切和善,杨绛甚至觉得,终老在这里也是不错的选择。她不曾想过,幸福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敲开自己的房门。

1977年1月的一天,学部的人突然交给她一串钥匙,并用汽车载她去看国务院新盖的宿舍,很快,“陋室”里的全部家当就被搬去了新宿舍,那里成了他们的新家。他们的行李不多,贵重的东西几乎是没有,对杨绛来讲,如果说还有比书籍和书稿更贵重的行李,那就是钱钟书。杨绛和女儿在年轻同事的帮助下,搬好了所有行李,最后才用小汽车把钱钟书“搬”进了新家。

对于住惯了陋室的两个人来说,新家简直就像“豪宅”一般。四间屋子可以有一间专门当作工作室,两个人每人都有一张独立的书桌,夫妻两人住一间,女儿住一间,还有一间可以当作餐厅,从才女到贤妻,从“灶下婢”到“牛鬼蛇神”,杨绛的身份经历了无数次变化,最终绕了一圈,终于做回了“杨先生”。

回首往事,那一切的过往,是时光不够温柔。岁月里的惆怅,是流年里的刻骨铭心。一路坎坷,泪水欢笑都在诗笺中泼墨,笔尖下,灵魂的羽翼在一点一点触动。安顿好新居,两个人立刻重新投入了工作,钱钟书将写好的《管锥编》初稿重新修订,杨绛则开始按照西班牙原文重新翻译《小癞子》。

同外在的花花世界相比,钱钟书更喜欢静静窝在家中,与灵魂进行对话。他懒得出门,也懒得和不相关的人发生无聊的接触。一道浅浅的门槛,对他来说就像是一道高墙,墙内是安稳平和的世界,自己宛如一个栖息的婴儿,随心所欲,肆意畅想。而一旦出了门槛,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安全感顿消。杨绛也整日在家,一边工作,一边陪伴钱钟书,连工资也是别人代领。年轻人喜欢和两位老人家接触,每次都抢着代他们领工资,再抢着送到家里来。

经历了时光的颠簸,平淡相守总是显得更加真切,它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笑容与温暖,生长在每一个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滋养着信任、体谅、扶持和默契,产生了胜于甜言蜜语的魔力。

杨绛看到对门的邻居每天在松树底下做大雁功,很羡慕,也想学,邻居便教她,还送她一本《大雁功》的书,作者是一位80岁的老太太。杨绛学得很认真,学得浑身大汗,很快就学会了。她对钱钟书说:“我是为你学的,你也得好好学。”杨绛每做一个动作,钱钟书就在身后跟着学,很快便也学得很好,一边学,一边还不忘孩子气,打趣道:“monkey see,monkey do”。

钱钟书在毛选英译委员会工作室时,胡乔木曾经是他的领导,钱钟书居住“陋室”期间,胡乔木知道他得了哮喘,还曾经寄过几次治哮喘的药方,钱钟书一直不知道是何方贤人帮他配的药。搬入新居,很久以后,钱钟书才知道,房子的问题是胡乔木帮忙安排的。一次来访,胡乔木向钱钟书请教一个问题:“马克思曾说,宗教是人民的鸦片,他究竟是怎么说的?”钱钟书拿出《管锥编》的手稿,在里面找出了问题的答案。胡乔木一看这手稿便大有兴趣,1979年,在他的指示下,《管锥编》出版了。交出手稿时,钱钟书简直如释重负,因为如此庞大的一部手稿,如果要他亲自誊清一遍,需要消耗不少的精力。

1994年,经过了三次增订、四次印刷的《管锥编》,获得了首届国家图书奖,如此成就,也少不得算上胡乔木的一份支持。

胡乔木也一向欣赏杨绛的文笔,赞她文笔优美,还说自己是她的忠实读者。当时,《小癞子》已经重新翻译完毕,杨绛的视力有些下降,眼前经常出现飞蚊,查词典有些吃力,胡乔木支持杨绛搞文学创作,还说自己愿意做她的“第一读者”。

寂静红尘,与音乐对唱,与文字对语,与光阴对酌。一行文字,简写着岁月笔下的素锦年华在光影中留下的痕迹。

杨绛按照西班牙文翻译的《堂吉诃德》出版时,正赶上钱钟书的《管锥编》修订完毕,钱钟书提议和杨绛互相交换题签,杨绛笑着说:“我的字那么糟,你不怕吃亏吗?”钱钟书答道:“留个纪念,好玩儿。”从此以后,只要是两个人的作品出版,便都互相题签。

拿到《堂吉诃德》新出版的样书,没有人比杨绛更加感慨,从1956年接到任务,历经各种“运动”波折,一部72万字的译著,竟然整整翻译了12年。虽然“文革”刚刚结束,物资贫乏,纸张粗糙,但丝毫没有影响《堂吉诃德》的销量,十万套图书一经面世便销售一空,很快就加印了十万套。1978年,西班牙的国王和王后访华的先遣队,正好见到书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争相购买《堂吉诃德》,西班牙的记者特意访问了杨绛。《堂吉诃德》的中文译本,被邓小平同志当作国礼,赠送给了西班牙国王和王后。杨绛作为译者,参加了为西班牙国王和王后举办的国宴,邓小平同志握着杨绛的手,问她《堂吉诃德》是什么时候翻译的,杨绛来不及细说这么多年的坎坷,只说是今年出版的。

无论什么时候,女儿圆圆永远都是钱钟书和杨绛的掌上明珠。当年的小囡圆圆,已经成为北大英语系的教师钱瑗。“四人帮”被粉碎后,钱瑗获得了一次公派出国的机会,前提是需要参加考试,并且不能耽误教课。考试是由英国文化委员会组织的,考卷被送往英国评判,钱瑗顺利通过了考试,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当年考试成绩中最好的一个,英国文化委员会的很多人都记住了钱瑗的名字。

女儿是两个人的宝贝,也是他们最亲密的朋友。钱瑗生性活泼,钱钟书则幽默淘气,父女两个人最能玩到一处,在外面的人缘也非常不错。她和妈妈最亲,知道妈妈为家里付出的辛苦,因此也最体贴妈妈。爸爸则是她的“哥们儿”,可以互相开玩笑,还能互相赌气斗嘴。女儿去英国两年,离别的滋味让钱钟书和杨绛很难忍受,在给朋友的信中,钱钟书还不忘自嘲:“愚夫妇遂不免如美国话所谓‘empty nest syndrome’(空巢症)矣。”

两人常给女儿写信,一封信要走上大半个月,每当收到女儿的来信,两个人总是抢着阅读。都说世事轮回,如今的场景,仿佛两个人留学时的场景重现,想必当年杨绛和钱钟书的父母,也是这样每日翘首企盼着儿女的来信吧。

钱瑗和父母一样嗜书如命,读得快,记得牢,只愿意学自己需要和感兴趣的课程,也不愿为所谓的学位去学那些不需要的课程,因此也并未取得学位。老师也称赞她勇敢,她在英国留学期间的收获,远远超过了一个不务实的学位。

正因为路过了彼此的世界,便引出了一世花开。两个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成了一道风景。哪怕鬓染霜花,当一季花开,也有诉说不尽的心曲。

女儿钱瑗出国的前几天,钱钟书随中国社会科学院代表团去意大利参加会议。会议上,钱钟书充满激情地呼吁:“China no longer keeps aloof from Europe”(中国与欧洲不再有隔阂),打动了所有人的心。他回答记者提问时的幽默和深刻,对欧洲各国的文学典故、民间谚语信手拈来,引起了一片惊叹。每次出国,钱钟书都不会往家里寄信,而是在一个小本上,将想对杨绛说的话全部记载下来,回家以后,当面交接,杨绛亦然。而杨绛出差时,钱钟书在家里,则会把每日发生的琐事记录下来,等着杨绛回来,向她“汇报”。

自从重新翻译的《小癞子》定稿后,杨绛又开始了文学创作,接连创作出《“大笑话”》《“玉人”》《鬼》《默先生》等多篇小说,故事往往富于想象力,情节安排往往出人意料,又合情合理。这一系列的小说作品,加上原文翻译的《堂吉诃德》《小癞子》,以及文学论文集《春泥集》、短篇小说集《倒影集》先后出版。杨绛的文学创作之路硕果累累。

在众多的作品中,最让她满意的是《干校六记》和《洗澡》,那里面有她真实的生活,更饱含血泪。

1983年,英国《泰晤士报·文学副刊》中的一篇书评,曾经称《干校六记》是“20世纪英译中国文学作品中最突出的一部”。杨绛曾经随中国社会科学院代表团外访过两次,第一次是法国,访问学术机构时,杨绛能与相关专业的学者交流;参观游览名胜古迹时,又能讲出其中的传说故事;参观酿酒厂时,又能听懂法语的酿酒方法,再用中文表达出来,连吴敬琏都说:“杨先生是我们的骄傲。”第二次出国是出访西班牙,是在《堂吉诃德》出版以后,他们参观了塞万提斯的家乡和故居,回国以后,杨绛又根据此次出行的所见,以及塞万提斯的三封信,写了《〈堂吉诃德〉译余琐掇》。

为了表彰杨绛翻译《堂吉诃德》和《小癞子》的贡献,西班牙国王和西班牙政府特别授予杨绛“智慧国王阿方索十世大十字勋章”,钱钟书也参加了颁奖仪式。

1979年,钱钟书又随社科院代表团访问了美国和日本,在多所大学进行演讲座谈和交流。哈佛、普林斯顿、耶鲁、哥伦比亚、芝加哥等大学要求授予钱钟书荣誉文学博士学位,邀请他赴美讲座,还赠送价值数千美元的书籍,钱钟书一一婉拒,此后,他再也没有走出国门,杨绛也一直陪伴在身边。女儿钱瑗留学归来之后,一家三人重新团聚,他们就喜欢这样厮守,哪里也不想去。

记忆的光影,曾演绎了多少分分合合,唯有彼此,是看了就不忘的风景,流年染白了发间惆怅,在一盏茶香里,以一朵花的妩媚,将散落的光阴轻轻抬起,用一纸素笺,把月色拼成一阙阙清词,在彼此的平仄里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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