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汇改将有负面效果

拒绝汇改将有负面效果

网易财经:有很多经济学者提出，是美国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引发了中国和一些新兴经济体的通货膨胀，但是您之前有文章提出美国这一政策对中国影响不大，您能否解释一下您当时的这个观点呢?

胡祖六:最近在中国、印度，巴西等新兴市场国家出现了经济过热或者通胀的问题，确实是具有普遍性的问题。大背景是全球金融危机以后，世界主要央行包括美联储、英格兰银行、日本央行、欧洲央行，也包括中国人民银行，都实行了极度宽松的货币政策。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本来受危机冲击较小，大规模的刺激措施出台后，复苏迅速，经济成长强劲，所以通胀压力很自然地抬头。

显然，美国的宽松货币政策扮演了一个较重要的角色，但是，它却不是目前新生市场国家通胀的主因。人们认为美联储QE2是印票子，制造通货膨胀，并使美元贬值，热钱泛滥，冲击新兴市场，冲击中国，因此批评美联储不负责任。其实定量宽松货币政策自2008年秋就开始了。QE2只不过是这一政策的延续，并非新招。人们对于规模大得多的QE1并无异议，但似乎视QE2为洪水猛兽。事实上，美国现在银行体系的储备达1万多亿美元，因此QE2能否扩大美国货币供应令人怀疑。QE2的主要目标是避免日本式的流动性陷阱，防止美国滑入通缩泥潭。区区6000亿美元的QE2不大可能触发全球性的通胀。

至于资本流入新生市场，主要是因为新生市场经济成长前景较佳，基本面较好，自然会吸引更多的资本流入。这一现象早在QE2之前就已经有了。我不认为QE2会导致美元泛滥冲击新兴市场。即使有这个可能性，那么巴西、韩国，东南亚等没有资本账户管制的国家将会首当其冲，中国因为资本管制，不必过虑。

基于这些方面，前阵子QE2引起这么大的争议，是因为人们没有真正了解QE2的本质及其可能的后果。过分担心QE2其实没有道理，没有事实支撑，这是我对QE2的看法。

网易财经:胡博士之前有一个观点，说外汇占款是引起通胀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就此轮通胀来说，您觉得这个观点是否还成立呢?

胡祖六:通货膨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一个货币现象。最终为什么中国会通货膨胀，归根结底是因为货币供应太多了、太快了。外汇占款是近年来中国基础货币和信用膨胀的一个主要因素。我国的经常账户从1993年外汇改革以来，一直持续顺差近20年，且规模越来越大。在2007年中国经常账户的盈余占GDP高达10%以上，这是历史上从未曾有过的。即使二战以后日本和德国作为出口大国的崛起，他们经常账户盈余在高峰的时候占GDP的比重也就4%或5%。除了经常账户的巨大盈余，我们的资本账户也有显著顺差。

因为我们的汇率机制基本上是一个固定的汇率，那就意味着在巨大国际收支顺差面前央行别无它途，只能被迫用人民币收购外汇，否则人民币就会升值。如果是自由浮动汇率，我们不必大量购汇。但是我们有既定的目标，即不希望人民币升值，要保持名义汇率稳定，所以央行就大量购买外汇，购买外汇的结果就是释放人民币，增加了基础货币投放，推动了广义货币供应与国内信贷的扩张，从而直接造成了通胀的压力。

网易财经:所以说，此轮通胀也是由于外汇占款的一个长期积累?

胡祖六:对。近几年外汇占款对央行基础货币增加的确影响显著。2009年的大规模财政刺激和货币刺激进一步增加了货币供应，使问题更加变本加厉。这轮通货膨胀基本上可以说跟2009年的过度刺激紧密相关。没有2009年这么大规模的经济刺激，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比较严峻的通胀局面。所以我们要调控治理经济，要抑制通货膨胀，首先是抑制货币供应。

但是如果汇率制度不改革，那么央行对货币控制的能力就非常脆弱。我过去10多年来写了很多文章，强调我们之所以有必要进行汇率改革，并不是屈服于美国的政治压力，也不是从出口竞争力的狭窄角度考虑，归根到底是为了维持我们的宏观经济稳定。如果中国汇率不改革，我们央行控制货币供应的能力就受到制约，中国就随时有可能爆发通胀、资产泡沫的风险，包括房地产泡沫的风险。那时不只是出口竞争力下降，整个经济都会陷入一种非常重大的负冲击。我们要保持平稳的、健康的、可持续的成长，中国政府的宏观调控能力必须大大增强，而宏观调控的主要工具就是货币政策。

网易财经:长期以来我们听到很多呼吁汇率改革的声音，您也是坚决支持汇率改革的，但是可能另外一个更强大的声音是阻止汇率改革，因为其中有一个观点觉得，如果推行了汇率改革，人民币升值了，接着就会引发外储的缩水，您是怎么看待这个观点的?

胡祖六:这个担心没有什么道理。外汇储备的目标是为了保障国际收支的流动性。由于进出口贸易和资本流动的固有波动性，所以为审慎起见我们必须有备用流动性来源，即外汇储备。所以外汇储备的初衷是满足流动性，不是为了增值。显然，我国的外汇储备规模如此庞大，已远远超出了正常备用流动性的需要，我们必须越来越关注储备资产的投资收益。

资产配置战略、国际利率、汇率、金融市场波动性等多种因素可以影响外汇收益。但是外汇储备以美元计价，即使人民币升值，以美元计价的外汇储备资产价值并没有变化。何况我认为人民币汇率改革并非只是单向升值，而是容许其按照市场基本面双向自由浮动，该升就升，该贬即贬。

人民币升值对外汇储备价值的影响完全不应该成为汇率制度是否应当改革的理由。不要忘记，我们之所以有这么庞大的外汇储备，就是因为僵化的固定汇率制度，使我们被迫去购买外汇。这么庞大的外汇储备在国际市场上的影响举足轻重，资产配置难度很大。动一动资产组合就会引起市场的剧烈反应。如果有比较灵活的汇率制度，就不需要央行每天被动地无奈地购买外汇。外汇储备过多本身对于其保值增值就是一个尖锐的挑战。

网易财经:您觉得中国现在推进汇率市场化改革的阻力在哪?

胡祖六:中央国务院决策部门都已非常明确地提出要进行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就是说要有序地、平稳地、自主地、审慎地进行汇率改革。我想在基本方向与政策目标上已有很强的共识。关键是怎么去实施，一步一步地往前推进。至于说有些阻力的话，我想更多还是来自于出口部门，来自于一种过于静态和比较狭隘的认识。如果说中国出口前景有欠明朗，那么主要是因为外需不足，美国、欧洲、日本经济衰退，对中国产品的需求萎缩了，而不是中国一夜之间突然失去了竞争力。

汇率只是影响中国出口国际竞争力的因素之一，而不是唯一的因素，也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如果汇率不变，导致中国货币失控，通货膨胀愈演愈烈，食品价格、能源价格上涨，劳工工资成本、土地成本也都上去了，中国企业即使汇率不变竞争力也会下降。这正好印证经济学一个铁的规律:如果名义汇率不升值，真实汇率一定会升值，真实汇率升值就是靠通货膨胀，前者与后者相比，我们宁可取前者。如果说名义汇率升值了，中国宏观经济能够稳定，没有通货膨胀，那么中国的出口企业还是有竞争力。而中国整体经济的发展，也必须更加平衡。我们现在不是有“十二五发展规划”嘛，我们不能太依赖出口，出口只是拉动经济的三驾马车之一，我们还要靠私人消费，还要靠投资。如果我们物价比较稳定，没有资产泡沫，我们的出口、投资、消费都会更平衡更持续地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