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扩张与他者想象

2010年，穆罕默德扎诺夫等研究者们在阿拉木图进行了访谈，以阿拉木图受访者为代表的城市居民谈及“中国威胁”，代表性的观点整理如下[21]：

中国是一个好战的、人口过剩的国家。俄罗斯什么也不需要——他们的领土辽阔。对于中国而言，不排除我们会成为它的美味。（女，俄罗斯族，34岁，自由职业者）

近10年中国不会招惹我们，将来，中国如果不走战争的道路，就会试图内部扩张。（女，俄罗斯族，59岁，退休）

战争的危险原则上和现实中都不存在。他们（中国）有另外的方式威胁我们。我的一个朋友开玩笑：“移民五千万人过来，这里就是中国的一个新区了。”（男，自由职业者，36岁，哈萨克族）

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当中国人满为患、人们没有地方可以生活的时候，可能出现中国入侵我国领土的威胁。中国早就禁止生二胎，人满为患的问题暂时还不会到来。（哈萨克族，大学生，21岁，女）

同时，研究者在乡村居民中进行了访谈，代表性的观点如下：

中国常年想着占领我们的领土，这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秘密。（女，哈萨克族，25岁，家庭主妇）

中国需要我国领土，他们甚至早已将阿拉木图州、江布尔州直到希姆肯特的地区划入地图。现在中国积极进行内部扩张，中国人娶我国贫穷人家的姑娘，从而成为我们的公民，现在很多中国人在大型石油公司、天然气公司工作。（男，36岁，哈萨克族，工人）

不论是城市居民，还是乡村居民，哈萨克斯坦对中国感受最强烈的威胁是“人口威胁”，由于中国人口极度过剩，生存空间受到严重挤压，中国人势必向外扩张，扩张的形式可能是多样的，可能是战争，可能是移民或商品扩张等等，让哈国人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中国人口威胁与经济威胁、军事威胁、政治模式威胁一起，构成“中国威胁论”的主要内容，在东西两大阵营的激烈对峙结束之后，直接的军事对抗、政治模式斗争变得相对缓和，经济发展也还没有达到威胁的程度，目前，人口威胁是他国对中国最主要的威胁的“想象”，哈国城市居民大多认为中国威胁主要是“人口过剩、内部扩张”，许多中国人移居国外，在国外工作、生活，甚至成为该国公民，当移居前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在某一个地区人口比例中占多数的时候，本国国民将产生被边缘化的感觉。而哈国乡村居民除了对中国“人口过剩、内部扩张”感到巨大危险之外，还有“中国想侵犯我们领土”强烈的危险感。哈萨克斯坦人认为，中国现在与他们合作，为他们提供帮助，然后将控制他们，侵占他们的土地。

19世纪以来，“中国威胁”一直存在于西方人头脑之中，这也是长期以来中国最主要的负面形象。2011年1月，《中国国家形象片——人物篇》开始在美国纽约时报广场大型电子显示屏滚动播出，原本希望借此提升中国形象，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很多人说，看了这个广告很紧张，第一个想法是：中国人来了，而且来了这么多。”[22]不仅哈萨克斯坦、美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也忌惮中国的人口扩张，即便是与中国内地同宗同源的香港，也对中国内地的人口扩张感到威胁与反感。近年来，大批内地居民前往香港生子、求学、抢购奶粉等商品，引起港人的紧张和不安。2012年2月1日，香港一家报纸出现一则题为“香港人，忍够了”的大幅广告，表达反内地孕妇赴港的立场，并暗讽内地人为蝗虫，要求当局阻止内地人“入侵”。这则登于香港《苹果日报》的整版广告是由香港一个网上论坛的网友集资刊登的。广告显示，暗黄色的土坡上，一只绿色的蝗虫望向远处繁华的维多利亚港。上面写道，“你愿意香港每18分钟花100万元养育‘双非’儿童（即父母均不是香港人）吗？”[23]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不少中国人移民国外，或在国外工作，这是客观存在、无法避免的事实。“2010年，中国海外华侨华人数量超过4500万，绝对数量居世界第一。2011年，中国对世界几个主要的移民国家永久性移民数量超过15万人。”[24]理解“中国威胁”的国家形象，不能仅仅考虑国际政治动因，不能简单地以“妖魔化”来解释，而应正视客观事实，传递中国人口外输的积极意义，消减中国人口扩张带来的威胁感。事实上，大量的移民正使中国蒙受巨大损失，“富裕阶层和知识精英正成为新一轮移民的主力军，移民人口中中产阶级越来越多。”“持续的移民很可能对中国造成财产和人才流失，并使实体经济的发展复杂化。”[25]客观地说，移民外国或在外工作的中国人为这些国家带去了大量的财富、专业技术人才和廉价劳动力，对于这些国家的经济、文化、科技等发展具有积极的作用。

俄罗斯、美国的国力比中国更为强盛，且有对外扩张的历史，在当代国际关系中，这两个国家（尤其美国）经常插手他国事务，表现出的扩张性比中国更为强烈，但是这两个国家国土疆域辽阔，人口密度较小，不至于因为生存空间挤压而向外扩张，在哈国民众心中，其威胁反而远远低于中国。如果说俄罗斯对哈国也存在威胁，则主要是俄罗斯希望在地缘政治方面对哈国施加影响。一位61岁的哈族受访者的观点比较有代表性：“俄罗斯对我们有威胁。俄罗斯不喜欢我们独立自主的发展，我们的发展会成为那些想成为独立主权的、想从俄罗斯分离的小国的榜样。所以俄罗斯想压制我们。”[26]但是，只有极少数人认为俄罗斯具有威胁。

在“中国威胁”的问题上，不能将哈萨克斯坦与美国、日本、西欧等国家一概而论。美日等国并非真的忌惮中国，国际政治动因在此起主要作用，他们眼中的“中国威胁”实际上是一个遏制中国崛起的极好口号（哥尔维策尔在《黄祸论》前言就明确指出“黄祸”是“帝国主义时期的一个口号”），渲染“中国威胁”，可以为他们扩军备战、军事结盟、经济遏制提供借口。而哈萨克斯坦与这些国家不同，近年来中哈在经济、安全、文化等各个领域紧密友好地合作，哈萨克斯坦眼中的“中国威胁”，主要原因不在于国际政治因素，而主要在于哈国民众对于中国的身份认同，不论政府间的合作如何紧密友好，哈国民众始终将中国视为“他者”，一个前往哈国攫取自然资源（主要是石油和天然气）、抢夺市场、谋求自身利益的“他者”。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哈国民众将中国视为“他者”，就如同透过哈哈镜或有色眼镜看中国，中国形象被扭曲、变形、变色、失真。将中国视为威胁最大的国家，源于哈国民众对中国的不认同，将中国归为“他者”，从而极度放大了中国的“威胁”。

此外俄罗斯的一些活跃的“中国威胁论”者的言论也加强了中亚对中国的威胁感。俄罗斯军事理论家沙拉文近年来在俄罗斯大肆鼓吹“中国威胁论”，他提出，对于俄罗斯而言，中国将成为比车臣战争、科索沃战争更厉害的“第三类威胁”，中国是俄罗斯的头号敌人。[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