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与焚毁

◆　美洲阿兹特克帝国的象征，雄鹰站在仙人掌上

公元1519年，也就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的第27年，西班牙探险家柯尔特斯率领西班牙军队，在他的印第安情人兼翻译玛丽娜的引导下，侵入墨西哥地区。

墨西哥地区当时最强大的国家——阿兹特克帝国的统治者蒙特祖玛二世坚信，白皮肤、高鼻梁的西班牙人是古代预言中所说的从东方归来的羽蛇神后裔，因此不但未做防御，反而派使者沿途为科尔斯特安排住宿，并给入侵者送去黄金和其他礼物。可惜蒙特祖玛二世的天真与友好并没得到善意的回应，反而助长了西班牙人的野心和贪欲。

1519年11月，在阿兹特克人的欢呼声中，柯尔特斯进入阿兹特克王国的首都——特诺奇蒂特兰。他进城后，迅速俘虏了蒙特祖玛二世，并进入他的王宫大肆劫掠财宝。第二年，又趁着阿兹特克人举行宗教庆典，展开了大屠杀。

阿兹特克人这才清醒过来，开始组织抵抗，要把西班牙人赶走。可惜他们让内心对神固有的畏惧和虔诚束缚了手脚，以至于抵抗活动并没能坚持多久。1521年8月，西班牙人再次攻入特诺奇蒂特兰城，“如同路人随手折下路边的一朵向日葵”一般，轻易地摧毁了阿兹特克文明。

其实，在西班牙军队横扫墨西哥地区之时，玛雅文明便已接近尾声。虽然在尤卡坦半岛上还残存着少量的玛雅城邦，但昔日的辉煌早已败落，不少让今人为之惊叹的知识也已经失传。

◆　矗立在南美古城蒂华纳科的羽蛇神华拉科查雕像

当然，西班牙人此时进攻特诺奇蒂特兰城，其目的并不在于摧毁阿兹特克文明，而是另有所图。早在征服阿兹特克人之前，西班牙人就曾与玛雅人遭遇过。1511年，一艘从巴拿马前往圣多明戈的海船遇险沉没，12名幸存者登上尤卡坦半岛，与玛雅人不期而遇。玛雅人对他们发起进攻，俘虏了5人，剩余7人狼狈逃回西班牙占领区。1517年，3只西班牙舰船载着110名士兵，在尤卡坦半岛北部登陆。士兵们在疯狂地掠夺了玛雅神庙里的财宝后，遭到成群结队的玛雅武士的突袭，但他们最终借助舰船上的炮火击退了玛雅人，带回了他们的战利品。西班牙人惊喜地发现，战利品中有黄金制成的饰品。这就意味着，玛雅人生活的土地上可能存在着不可估量的财富。也正是因为这些潜在的财富的吸引，柯尔特斯在攻占了阿兹特克帝国之后，又派出部队继续向东、向南进发。

1526年，在尤卡坦半岛上，征服者与玛雅人不期而遇，他们遭到了玛雅人的顽强抵抗。玛雅人用箭矢、棍棒、长矛、木剑对抗配有炮火的征服者，用鹿角敲打大海龟的背壳来指挥战斗，坚持了21年。

1547年，西班牙人全线占领尤卡坦半岛。部分玛雅人被迫转入丛林，在古玛雅人的遗迹上，与世隔绝地生存了150年。

西班牙人进入玛雅的城邦，见识了雄伟精致的石质建筑、神秘的象形文字、高超的艺术技艺，以及超越当时欧洲人的理解力的知识，同时也见识了极端血腥野蛮的宗教仪式。

当时的欧洲殖民者被狭隘的宗教感情束缚，双眼被金灿灿的财宝吸引，内心装满了无知和偏见。玛雅人神秘的象形文字，与天主教义格格不入的信仰，完全背离“地心说”的历法和天文知识，让西班牙人惊呼：“这是撒旦所为！这里是魔鬼的巢窠！”

于是，在强制推行基督教信仰的同时，西班牙人展开了对玛雅文明的野蛮摧毁。

1562年，西班牙随军神父——迪亚哥·德·兰达下令搜集玛雅人的古籍抄本、故事画册和书写在鹿皮上的象形文字书卷，并在这年7月，亲自在曼尼城中心广场上将之集中焚毁。就这样，成千上万的书卷在大火中灰飞烟灭……

随后，他又命人捣毁了无数神像和祭坛，并将玛雅祭司全部处以火刑。与此同时，他还强迫玛雅人抛弃原有的书写系统，代之以稍有改动的西班牙字母书写的表音文字。

和很多消失的古文明情况一样，玛雅人的知识也被少数精英阶层所垄断。玛雅祭司掌握着用象形文字书写玛雅历史和文化的权利。玛雅人严格的社会分工，使得普通民众无法接近这些文字和知识。消灭了玛雅的祭司，就等于杀死了玛雅文化。

虽然现在的玛雅后裔一直坚持自己的语言、信仰和习俗，然而古代玛雅人留下的石柱上记录的玛雅象形文字，却是再没有人能读懂它们了。灿烂神奇的玛雅文明从此沉没在历史深处。

劫后余生的玛雅文献，仅残存4个刻本流落到异国他乡。它们和丛林中的玛雅遗迹一样，在西方人“印第安无文明”的自欺欺人中，沉寂了近200年，直到18世纪末才重新被考古界重视。这四个抄本分别如下。

a德累斯顿刻本：现存于德国德累斯顿图书馆，是一本有39页长纸的书籍，每页都是双面记载。从1831年公开以来，无数考古学家进行了解读。因此它是四个刻本中注释最多的一本。德累斯顿刻本里记录了众所瞩目的玛雅预言、宗教仪式、金星运行规律、日蚀周期表和天神的生活图画。

b马德里刻本：现存于马德里的美洲博物馆，共112页。该刻本于蒂卡尔发现，那里是古代玛雅人遗留下来的空城。在抵抗西班牙人入侵的过程中，部分深入密林的玛雅人找到这处遗迹，在此生活了近百年，直到1697年才最后被西班牙人征服。这个刻本虽是记载最详尽的刻本，但是缺头少尾，并一度被一分为二，直到1888年才得以重组。

c巴黎刻本：被认为是方士的秘录。它集中记述了盾及卡盾的预言以及玛雅天文二者的组合，也就是现在盛传的“世界末日”预言。

巴黎刻本最早于1832年在巴黎法国国家图书馆被发现，3年后造了一个复本。现在原稿已经遗失，只有一些复印本留在芝加哥的纽波瑞图书馆。1859年法国东方学者莱昂·戴罗斯尼在法国国家图书馆炉角发现了一篮被遗弃的旧文献。他在这篮文献中发现了巴黎刻本，故巴黎刻本原件的现存状况较差。

d格罗里刻本：1970年代被发现于某个洞穴。从面世以来，其可信性就备受质疑。这个刻本是只有11页的碎片，现存放在墨西哥的博物馆，并不公开展览。每页都比其他刻本小，并且都有一个向左望的英雄或神祇。每页最顶处有一个数字，而左排则有日期列表。

古玛雅人有记录历史的习惯，每隔20年便会树立石柱，用象形文字记事。从1839年美国外交官约翰·史蒂芬斯与英国画家弗雷德里克·卡塞伍德首次探索丛林中的玛雅遗迹开始，目前已发现百余根这样的记事石柱。

可惜能解读玛雅象形文字的祭司们已经被消灭，这些石柱和刻本对现代人而言，已如天书一般，很难解读。虽然语言、历史和考古学家们破解玛雅文字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但一直到20世纪中期，玛雅象形文字的破解工作仍没有大的突破——当时能破解的符号，不外乎数字、时间和天体运行周期等。

想要进一步了解玛雅人的神话、宗教和历史，就不得不借助第二手资料，从早期殖民时期留下的西班牙语文献中，探求古玛雅人的踪迹。而这些资料，有些是西班牙人翻译的玛雅文献，有些则是玛雅人用西班牙符号记录的玛雅历史，或多或少有些歪曲和改造，不过倒也基本体现了文献和历史的原貌。

这些资料中，被认为最可靠、最接近玛雅文献原貌的就是《波波尔·乌》和《契兰·巴兰》。

《波波尔·乌》被称作基切玛雅人的“圣经”，记载的是玛雅人的创世神话和史诗。而《契兰·巴兰》是玛雅各村落的“契兰”（即先知）怀着传达“巴兰”（即美洲虎，玛雅人神的化身）神意的理想，用西班牙文书写的玛雅人各村落历史的合集。

了解了这些典籍所蕴含的玛雅人的信仰，便不难理解西班牙人当年何以轻松横扫墨西哥地区了。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之所以这么轻易地被征服，除了武器上的劣势和瘟疫的意外来袭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们笃信古代预言。正因如此，他们一开始就在心理上败给了入侵者。

玛雅文明和墨西哥其他地区的文明有许多共同之处，阿兹特克虽不是玛雅人的分支，却被认为与玛雅人有共同的起源和类似的风俗。他们的神话传说、宇宙观和所信仰的神明大同小异。在他们的古代宇宙起源说中，最受敬仰的神明是羽蛇神。传说他创造了农业、教育、诗歌和艺术等行业。

◆　美洲早期文明“奥尔梅克文化”的“蛇中人”石碑，碑刻中的羽蛇当为最初的美洲羽蛇形象（叶远：《天机》第二部第188页，中华工商联出版社2015年版）

传说中他强大并且受人敬仰，众魔神都对他心怀嫉妒。为了将他拉下荣耀的巅峰，在夜神的带领下，众魔神来到羽蛇神的宫殿，向他献上一件用棉花包裹的礼物。

“这是什么？”羽蛇神问。

“是一面镜子。”夜神回答。

羽蛇神将礼物打开，在镜子里，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他是神，本来以为自己没有面孔，是永恒的，可镜子里的他，却有着跟人一样的面孔。于是，他开始担心自己也会有像人一样的命运——短暂的，必死的……

夜神用阴谋击溃了羽蛇神的意志。第二天，羽蛇神便乘坐着一条用蛇编成的筏子，离开中美洲，去了东方。走之前，他许下承诺：终有一天会回来。他定下了自己归来的年份，换算成公历，正是公元1519年。

因此，早在西班牙人到达之前，蒙特祖玛二世就已经认定自己将败在归来的羽蛇神手上。在他们的神话中，神拥有高挺的鹰钩鼻和雪一样的白皮肤。白种人的相貌特征让西班牙人捡了一个大便宜。

除了蒙特祖玛二世的例子，还有一段历史可以印证。1697年，西班牙军队进入中美洲丛林，发现了在蒂卡尔城避居了150多年的玛雅人。玛雅人的首领平静地对西班牙人说：此时尚不到他们祖先预言中灭亡的日子，请西班牙人四个月之后再去。四个月之后，这支玛雅人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