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如厚厚黑盖将我笼罩，
独自在罗斯海域〔21〕
一小岛的岬角边——
我一身窟窿，秃顶、皱纹满脸——
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我的灵魂悄悄
伫立着沉思。
2
没有一丝风拂过静静的海面、
岬角的峭壁、
海滨的沼泽，
和苇草丛生的沿海斜坡地，
水下滩涂只在永恒的潮水往返间
获得些歇息。
3
不久从南面似乎渐渐传来
嗡嗡声一片，
像巨翼苍蝇振翅，
或无数夜间飞蛾展翼，
声音那么轻细平稳，人的耳朵无奈，
几乎听不见。
4
它们登上峭壁，又蜂拥而下——
隐隐约约是群
不见形体的鬼魂，
无形之魂没人能控制或触碰——
它们聚在灯塔前的岩脊上，那灯塔
海员老远能看清。
5
我听见他们说“回家!”，于是知悉，
他们来自冥府，
是阵亡士兵的灵魂，
曾在摩羯星座下投入战争，〔22〕
我怀着敬畏之心上前，并屏住呼吸
将他们留意关注。
6
这时候好像是从北面
过来位资深幽灵，
身上还闪着光华;
他遇见他们，问道:“是你们吗，
我的部下?”他们答:“是啊!我们一起把家还，
以分享我们的英名!”
7
“我比你们先回去，”他告诉他们，
“你们各家都不错，
只可惜——亲人们不再看重
你们的光荣和赫赫战功，
不若别的东西更珍贵。”“更珍贵?”众幽灵忙问，
“他们说些什么?”
8
“有的母亲哀伤地回忆，喃喃说起
你们小时候的往事——
回忆你们孩提时
那副天真顽皮的样子，
有的祈祷，愿你们阵亡前信仰坚定不移，
日子过得开心欢喜。”
9
“有位父亲反思:‘当初真该让他
找个下等行业干，
以松懈他的志向
和打仗立功的欲望，
而不该讲战斗故事，结果激励了他
投身这不幸的征战!’”
10
“将军，我们的立誓忠贞的恋人，
可真的保持清白?”
——“许多人悲痛，许多人觉得
为英雄披上丧服也可，
也挺光彩体面。也有些水性杨花的人
则已另有所爱。”
11
“我们的妻子呢?”另一位恭顺地问，
“常夸我们的事迹?”
——“只谈些家事，生动而新鲜，
——令她们或苦恼或欢喜;
老掉牙的话有的刻薄有的亲近，
这些她们最留意。”
12
“唉!这么说我们的光荣
他们并不看重，
还不如日常小事
和很久之前我们生活里
一些普通的事——而我们一生最珍视的战功
却无足轻重!”
13
于是有的很伤心:“这样是否明智，
打开墓门出来
却听到这些消息?不如回去!”
其余幽灵则说:“我们至今看重荣誉，
这份雄心现在却让我们百倍羡慕妒忌，
那昔日的温存关爱!”
14
这成群的幽灵一边说着，
一边散开重组，
他们分成了两伙:
那些对妻子一向忠实和温存的
仍一起往北回家，那些往事不堪回首的
便离岛踏上归途。
15
他们一大群高高地越海而行，
在某一处暂停，
俯视着罗斯海洋——
这吞噬一切的恐怖不祥的地方——
在那儿他们纷纷扎进海中，大海深深，
葬着无数无名军人。
16
而那批打算回家的幽灵
急急地赶路，
犹如五旬节〔23〕的风;
他们行路的嗡嗡声散在空中，
渐渐远去不再闻，而把大海的细语和我一人，
撇在这孤岛薄暮。
1899.12
【注释】
〔21〕指英国多塞特郡波特兰半岛附近海域，由于是潮水交汇之处，波涛格外汹涌凶险。
〔22〕这首诗写于12月摩羯座当值，其时英国正在南非进行战争。
〔23〕五旬节，又称圣灵降临节或降灵节，为基督教重大节日，在每年复活节后的第七个星期日，亦即第五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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