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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有人_关于米芾的故事

时间:2022-04-28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朝中有人_关于米芾的故事崇宁元年,这一年的秋天,米芾的丁忧期满,服除赴京。只要朝中有人,就可做官了。由于蔡京兄弟的提携,米芾的任命这次很快就下达下来了,他被任命为蔡河拨发。任命米芾这份工作的原因是他在此之前曾担任了江淮荆浙制置发运司的管勾文字一职。但最令米芾高兴的是,这次终于进京了。此公虽是江西人,但久居润州,晚年去世之后还归葬于润州,墓在长山相公湾,和米芾的葬地同在一山之中,算是奇缘。

朝中有人_关于米芾的故事

崇宁元年(1102),这一年的秋天,米芾的丁忧期满,服除赴京。

又循旧路,又到京师。然而这一次的米芾,却是满心欣喜,满腹踌躇,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此番他朝中有人了。

只要朝中有人,就可做官了。

尽管仕途艰困,但他还是要做这个官。

朝中佑他的这个人,就是蔡京。(www.guayunfan.com)不过,这一年蔡京刚刚复职,他的羽翼还没有丰满,不大可能有能力来帮米芾,他在日后帮助米芾多多。估计这次是蔡卞施以援手,他那时的官要比蔡京大,是那幅《多景楼诗帖》起了作用。

蔡卞拉了兄弟一把。就是这一把,把米芾拉成了京官。

宋代的官制,除了在地方上任职的外任官之外,在京师任职的又分为京官和朝官这两种。能够上朝见到皇帝的称为朝官,其余的为京官。京官相对于朝官来说位置虽不高,但对于外任官来说已是非常荣耀的了,能够经常有机会与朝廷的官员接近,有机会跑衙门,也有机会升迁。

由于蔡京兄弟的提携,米芾的任命这次很快就下达下来了,他被任命为蔡河拨发。

这个怪怪的官名,其实就是驻扎在京师蔡河上负责监守进京粮食的官员,还是在粮食部所属的部门工作。

经济工作就经济工作,两脚总算是踏进京了。北上广总比真润扬要强,好歹是首都户口了,虽然还是个芝麻官,但只要靠近中央一步就是有进步。

虽然汴梁号称从战国的魏时就建都,但它的真正繁荣还是五代后周时的事。到徽宗时,经过一百多年的七任皇帝的建设,汴梁已成为“人口上百万,富丽甲天下”的繁华大都市,在当时的世界上,这一量级的繁华大都市只有一两座,堪与拜占庭帝国的君士坦丁堡和阿拉伯帝国的大马士革相比。这里是天下之中,五朝之都,是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也是全国的水陆交通中心,能够凭借着黄河天险以自固,凭借着江南的财富以自富。而保证这些财富能够不绝如缕地一直输入的血管,正是汴河。

汴河的前身就是大名鼎鼎的鸿沟,隋代开的通济渠便利用了鸿沟的故道汴河,成为大运河的主干。它向东斜出,汇入淮河,通过大运河从真州附近入长江,沟通了长江、淮河和黄河三条重要河流之间的通道,也是水陆交通的咽喉和大动脉。北宋时的汴梁号称为“天下之枢”,它虽居于北方,但却有汴河、蔡河、广济河、金水河和黄河这五条河流汇聚于此,在都城附近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网,其中以汴河最为重要,因为它来自富庶的东南地区,可以把东南六路的漕粮财帛调集到东京,养活一百万市民和十几万的驻军,它是汴梁城的生命线,贯穿整个汴梁城。

而蔡河则是另一条重要的河流,它的正名称惠民河,因为是从蔡州流来,所以得名为蔡河。汴河是从东南入城,接纳的是东南财富。而蔡河则是自西南入城,掌握着西部诸路州县输送至京师的财富,也非常重要。因此在这里设立了拨发司,以后改名为蔡河拨发催纲司,责任就是督促赴京运送漕粮、盐帛和赋税的纲船,不能滞留,必须按时供应京师之用。任命米芾这份工作的原因是他在此之前曾担任了江淮荆浙制置发运司的管勾文字一职。但此工作与彼工作有点相同,却又不同。相同之点是两者都是负责钱粮调动的经济工作,不同之点是米芾在真州时虽在经济部门,干的却是秘书文员的事,而这次他的正式任命是“蔡河拨发”,从事的是正正经经的经济工作,同属于粮食部和交通部,责任显然大了。

但最令米芾高兴的是,这次终于进京了。

从十七岁时跟着母亲进京,就一直盼望着能够在京城工作。但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今年他已经五十有二了,大半生都在外放,颠沛流离,过了天命之年才摸到了京师的门,不免令人感慨!

蔡河拨发这个差事不是整天坐在水城门口数纲船、称粮食,它大小也是个衙门,最关键的是能够接近京师的官员们。米芾又可以出入高官贵胄之门,夹着他的书画,相与交谈了。

这时的京城,经济繁荣照旧,文化气息照旧,但已经全然不是当日之天下了,在朝中主政的是曾布。曾布此人,是宋代文学家曾巩的弟弟,他少年出众,与哥哥两人同榜及第,与苏轼兄弟和蔡京兄弟同为佳话。他后来成为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是力主“绍述”的一名干将。他因拥立徽宗有功,被命为右相,因而名声大震,锋芒毕露。此公虽是江西人,但久居润州,晚年去世之后还归葬于润州,墓在长山相公湾,和米芾的葬地同在一山之中,算是奇缘。

米芾认识曾布,可能是因为曾布的小舅子魏泰的介绍。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是曾布在京大权独揽的时候,也正是米芾在真州失意之时,蔡京尚未复职,章惇和林希都已被贬,朝中一时无人可托,他也曾托人找到关系,到曾布府上去托门子。甚至为此写了一封信,其中有两句是:

扁舟去国,颂声唯在曾门。

策杖还朝,足迹不登蔡氏。

这是明确地向曾布表态,我跟您曾大人走是跟定了,绝不跟着姓蔡的那家伙!他难得地表了一次政治态度,归了一次队。

但是,转眼乾坤颠倒,竟然戏剧性地是蔡京进京,曾布出朝!这一切让人眼花缭乱,跟风转舵都来不及。但米芾脑筋快,立刻又写了一封信给蔡京,表态说:

幅巾厚爱,舆颂咸归蔡氏。

扁舟去国,片言不及曾门。

米芾这位文化伟人,竟然能够如此无耻、如此反复,真令人无语,也令人感愤。不过联系到米芾的性格,联系到他为了生存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再联系到他在真州时书写新名片,傲慢上司的做法,我想,或许此事真的发生过。

不管怎么说,米芾的双脚已经踏在京师的土地上了,由于是旧游之地,他又萌发了寻找古人书画的念头,不久就大有所得。

崇宁初的几年,在米芾个人的书法史上应该大书,和在涟水时一样,有许多重要的名帖都是写于这一年,如《敝居帖》《研山铭》《多景楼诗》《珊瑚帖》《承天帖》《伯修帖》《来戏帖》《运副帖》《王羲之〈中秋帖〉跋赞》《三米〈兰亭〉》《褚摹〈兰亭〉跋赞》以及《紫金研帖》等等,这些都是流芳千古的名帖,足以体现他晚年成熟的书风。到了京师之后的第二年,他又相继写了《彦和帖》和《值雨帖》等十几通名帖,可谓创作丰收。

崇宁二年(1103),开年不久,他的职务就有了转换,被朝廷命为太常寺的博士。

太常寺是属于礼部的一个部门,它的职能是掌管宗庙的祭祀,有点类似现在的礼宾司,然而它的工作对象是宋代的祖宗。这份工作说重要很重要,因为事关祖先,涉及大礼。但说不重要也不重要,因为它不是要害的部门,没有掌控权力,只是对死人负责,管理着一些寺庙、牺牲、鼓吹和太医等部门。平时没事,忙起来重要得很,是由士人来担任的清要官。当年杨杰就曾任过太常寺,为来访的高丽国皇弟做过出游陪同,起过外交部礼宾司的作用。这份工作对于米芾来说很重要,因为他好歹进入中央政府机构了,是中央的干部了。

太常博士是米芾的职事官,也就是差遣官,他的寄禄官则是承议郎,拿的是正八品的薪俸。所以他在日后的书帖中也标过“太常博士承议郎”一职。博士这一职称在宋代,这大致都是对有某种一技之长的人的称呼,连茶坊里倒水的小厮都叫茶博士,朝廷封的博士要值钱一点,博士是寺里的第四等官员,官阶不高,一寺里设有四名博士。

我曾在襄阳的一份地方文献史料上看到,说米芾除了擅诗文、通书画之外,还通音律,把他说成是个音乐家。这一说法可能就是因为他在太常寺里任职时,管理祭祀时奏乐的工作,就是分管鼓吹署的官员。这种工作无异于现在的国乐队队长,手下是些吹鼓手们,平时训练乐曲,调整队形,以备大礼时之用。古人视之为乐坊之人,地位不高,但不同的是这是在为国家奏乐,为祖宗奏乐。那些在封禅大礼上的袍笏之臣们,有谁注意过在一旁指挥乐队的人?实在微微。

这一职务显然是出于蔡京的斡旋,这时的蔡京已经大权在手了,他已升为左相,位置在曾布之上,不久他就把曾布踢出了朝廷。

由一位书法家转到音乐部门,这是米芾的学非所用,也是人事部门的用人不当,只是看到有空缺就补上,升个职级才是重要的。米芾的兴趣是经史子集,是正草隶篆,而不是宫商角徵羽、筝笙箫埙琴。米芾不是王维,尽管他崇拜王维,然而他没有王维那样的才情去担任大乐丞。他可能干的是一些管理的事,也可能是文书之类的事,但却有了牢骚,写了两首《太常》的诗来发泄:

尘埃彻脑老侵寻,误入清流听八音。

鱼鸟难驯湖海志,岸沙汀竹忆山林。

竹前竹后太常斋,风度箫韶识舜谐。

博士拥书方彻卷,相公上马报当阶。

尽管面对着的是绝妙的《韶乐》,但对于一个没有音乐细胞的人来说,即使不被人称为是清流也罢,再好听也难以入耳,令人昏昏入睡,如同不懂八音的鱼鸟,还不如去听听大自然里风吹竹林的天籁之声。一个人的兴趣是不可以勉强的,而一个人的乐感和色彩感一样是天生的,他感兴趣的是诗书,而非琴瑟箫筑。

抱着这样的消极态度来对待工作,米芾怎能不被那些“相公”们斥责?眼看着一场风暴又要逼近他了。

进入太常寺,虽然干着他不感兴趣的事,但身在京城,朋友多了,机会毕竟多了。在此期间,几经寻觅,他终于得到了那通他寤寐思念的《王略帖》。

《王略帖》即王羲之所书的《桓公破羌帖》。桓公即东晋时重臣桓温,他曾率兵北伐前秦,一直打到长安郊区,屯军灞上,虽然因为其他原因未果而归,但这是在南北交争中一直处于弱势的南朝人所获得的一次大胜利。消息传来,朝野震动,王羲之所书的,即是此役,全书八十二字。帖上盖有“开元”的印章,说明这在唐代被收入了玄宗的内府,米芾是从一位叫苏之纯的人家里见到此帖的,一直垂涎已久。之纯去世之后,他从之纯的妻弟李 的手中以十五万钱的价格终于得到。据他说,这位李 是他同胞姐姐的姻亲,才同意出让。

去年在润州时米芾还在向朋友哭穷,今年突然就有了那样一笔巨款来买帖,据米芾说是他典了衣服后才得到一笔钱的,但按常理判断,他有什么样贵重的衣服能值得十五万钱?又不是皇上的龙袍!不过,米芾即使家贫,见到古帖也会动心的,脱裤子当当也要买回,足见他倾心于的艺事必不肯回。

米芾一向倾心于王书,《王略帖》到手,经过他的一番仔细考证鉴定,认为历代流传有绪,皆有印章。他为之书写了一通详细的《王羲之〈王略帖〉跋》,称赞这是“天下第一帖”。但他忘了在此之前已经称他收藏的《褚摹〈兰亭〉》为“天下法书第一”了,不知这两帖之间是如何排列?跋尚不足,他又为之写了一篇《王羲之〈王略帖〉赞》,把此帖遍示群友,向他们炫耀,并邀他们为自己新收的这通名帖各写一赞,于是就在这通帖后附了连米芾在一起的六篇赞,写赞的都是他的密友——黄诰、刘泾和薛绍彭。赞语写得不怎么样,但书法却是写得很好,都是难得的蝇头小楷。米芾虽以大字行书而著称,但他自己却认为“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他无论是写大字还是写小字,都是悬腕写出,足见其练就的童子功。此帖的跋和赞都是用笔遒劲的小字,证明他的话并非自诩,确实如此。

此帖虽佳,但是却被原藏家送给庸匠装裱坏了,把原有的跋剪得零乱排列,参差不齐,令米芾大呼可惜,只得自己重新装裱一番,这才收入自己的箧中,作为第一等的藏品。

米芾向朋友炫耀说:这幅帖是我以十五万钱和别人争来的,当是人生一大快事!等我百年之后,别人倘若出以万金,想必我儿也不肯出让的。

然而,正在他处于升官、收藏和创作的喜悦之中时,福兮祸所伏,一场不幸降临到了他的头上:他的三儿友知突然病逝了。

米芾娶妻许氏,一共生有五子,长子为米友仁,三子即为米友知。这位友知也是从小善书,深得米芾的喜欢。米芾一向有“誉儿癖”,对友知也不例外,当友知尚在年幼之时,他就教友知习书,稍大之后竟然令友知替他代笔来书碑,还认为友知的隶书写得和他的水平相等,写的大字相混在一起时简直无法辨认。当时的宰相许将特别喜欢友知的书法,对米芾说:“今后你若要写信给我时,可以让友知来代书。”足见已经书名在外,是个天才少年、书法神童了。

大儿友仁三儿友知都能继承父业,米芾当然欢喜,着力培养,称赞友知为“能书儿”,并提供一切机会让他出头露面,显示才能。他在和两个儿子一起摹写家中藏的几本《兰亭》帖时,特意让友知来题跋《三米〈兰亭〉》,并为之记,就是为了提高这个三儿的知名度,因为当时大儿已经有了书名,要提携正在成长的年轻人才是聪明的要务。我们不知道这位少年神童在世时究竟为乃父做了多少代笔?现存于世的米帖当中有多少是他的书法,以至鱼目混珠了九百年,一如他的老父以赝代真的作为?看来,老米培养他的目的也含有练就一手高仿的本领,以便日后以此致富。

友知是得了急病,五天后不治而去世的。这一年是崇宁二年(1103),他才二十岁,正是有为的年龄。少年丧父、中年丧偶、晚年丧子是人生三大不幸,米芾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然伤心之极,如剜心肝之痛。他在好几通书信之中都表示了这种舐犊深情,称:“能书第二儿二十岁化去,刳吾心肝,至今皓首之由也。”因为此事,他的头发顿时变白了,一如过昭关时的伍子胥,颓相顿显。

焦急之中,他竟然做了幻想:“小儿五日间忽然不见,幻法有如是。不以禅悦,何以为遣?”因为信佛,他又从因果的角度对友知的去世做了一种轮回的幻想,认为这是佛把他召唤过去了。

对于米芾来说,京师真是个能够吞噬掉他儿女的深坑,前几年他赴京师求职的时候,最小的女儿突然走失,至今杳无音信,老妻因此而病倒。这次赴京又夺走了他最心爱的三儿,难道堂堂的繁华京师,就容不下这一对小儿女吗?米芾忍不住呼天抢地,老泪纵横了……

米芾一共生有五子八女,其中有两子早夭,四女出嫁,现在只剩下二子二女在身边。其中的长子即为米友仁。拖着这么一大家,难怪老米经常写信给朋友诉苦说“家中百指”,其实凑齐了还不止百指之数。

米芾的夫人许氏,其家世未有介绍,但生了十三个儿女,虽是个英雄母亲,但身体必亏,所以米芾曾有书帖提及她:

老妻上问夫人玉体万福。扬家夫人乍到,未得去拜,屈同官于此,必得款还往也。才回谒杨签归,便行。知有人在彼,故立草草作数字,不得周悉。书表司与假,遂小儿作书,不罪不罪!芾再拜。

这封信中基本提及的都是家事,也是米芾信中难得的有关他夫人的信息,从末句得之,此书已是由友知代书的了。稍后,米芾又有一《晋纸帖》的信中提及家事:

……老来失第三儿,遂独出入不得,孤怀寥落,顿衰飒,气血非昔。大儿三十岁,治家能干,且慰目前。书画自怡外,无所慕。

因为痛失三儿,米芾的身体大大受损,从此气血不振,抑郁于怀,已不久于人世了。

米芾的那八个女儿,在他生前有四个已经出嫁,她们分别嫁给了乔襄、文僖老、段拂和吴激。这四个女婿,出身都不错,大都有功名,有的是进士,也都是政府官员,有的还小有才名,算是有头有脸的,为老米增光了。

只是三女婿的婚姻颇有传奇性,笔记中说他被老米看中,是因为他的名字的缘故,他姓段,名拂,字去尘。拂即掸尘用的拂尘,也可作动词用。老米向来有洁癖,一听说这个名字就喜欢:“既拂矣,又去尘,还不干净?真乃吾婿也。”便把自己的三女儿许配给了他,这位无尘女婿在南宋时做到参知政事的官,米夫人也跟着享了福,算是当年老米慧眼相识。

有一位同事,见他家中还有未字的女儿,写信来求婚,他认为自己家是寒门,而对方的官阶高,不想高攀,便写信去婉言谢绝了。

家中失子,已经非常痛心了,偏偏破屋又遭连夜雨:他才干了两个月的官,竟然被言官弹劾,最后竟然免官去职,劾降一级,被“白简逐出”了太常寺。

而这个被弹劾的原因,竟然就是因为他的“洁”和“不洁”。

米芾爱洁成癖,他使用的物件,经常要洗涤。他的东西,只要被别人摸过,立刻要拿去洗刷殆净才再使用。即使他穿的官袍和朝靴,也是经常要拿去洗,怕沾染上灰尘,嫌脏。如果是硬的器物还好办,可这官服是丝绸织成的,上面还绣有表明官职的图案,朝靴也是用丝绸做成的,而官帽则是用细纱糊成的,都是轻质的材料,平时被上浆熨烫,搞得平平整整,服服帖帖,上朝时才穿,哪能经得住经常刷洗?可这位米大人因为有人动过他的衣服朝靴,嫌脏,经常去洗,弄得靴子和袍子上的颜色都褪色了,上面绣着的藻火等图案也被刷破,穿在身上实在不像样子,看上去就是一件旧袍。要是别的官也就罢了,或许还有人夸他节俭,但他现在是太常寺的博士,经常出席的是国家大礼,指挥的是国乐队,这个仪容就很重要。皇帝在那里恭恭敬敬地对祖先行礼如仪,乐队认认真真地吹拉弹奏,可站在一旁的指挥官却穿着一身破旧的袍子,这成何体统!当然要受到言官们的谴责,斥他不恭不敬,对皇帝的祖先不敬。

这,就是他“洁”引起的结果。

至于“不洁”,则又要指向他的出身,又要指向他那做过乳母的老妈。言官们指责他出身低下冗浊,又非是科举出身,不宜担任如此重大的国家礼仪官。看来,家庭成分一直是尾随着米芾一生而不能挣脱的魅影,令他久久地挥之不去。

但是,究其根本,实则还是他那独特的个性和工作态度不能适应朝廷的需要。

作为一名艺术家,一直痴迷于艺术事业,从来没有认真地遵守过官场的规则,也从来没有认真地按照官场规律来做事。他人在官场,心却一直恋着艺术,每有所得,必丢弃掉公事去寻觅,每有所好,必然忘却所任之重,干起公务来,必定是敷衍塞责、心不在焉。尽管他一直抱怨吏部的安排不当,没有找到一个学用结合的岗位。但从组织部门的观点来看,你既要做官,既要进这个官场,就要按官场的规律来办事,不能吊儿郎当、恃才傲物,上司交办的事不去做,还动辄与上司争执,瞧不起上司,甚至与上司较劲,这就不像个政府官员了。他自从二十一岁踏上仕途以来,所做的官不在少数,干的都是些公安局长、地方军区司令、粮食运输部、乐队队长之类的工作,确实与他的特长和爱好搭不上边,只有幕僚和教授稍合他的兴趣,但也没有干好。官场上普遍认为他的性格“倾邪险怪,诡诈不近人情,人谓之颠,不可以登朝籍”,不是个“廊庙之才”,因此他受到指责和冷遇就是必然的了。

这就是官场的“潜台词”,“不能与世俯仰”才是米芾被黜的真正原因。

初就任,就无端被弹,米芾的心里很不服气,他上书给有司,为自己抗辩。他说,自己二十一岁出道以来,已经干过十五任官职了,也受到四五十人的举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声誉,这难道是一个被称为癫的人能干出的事吗?他想不通,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条律。

但这封申辩的信呈上去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回音,对他的处罚决定照样执行。还好,没有把他削职为民,还是在他头上戴了一顶“提举洞霄宫”帽子,退居二线,又回家赋闲了。

对于如此决定,尽管米芾朝中有人,也无法来营救了。蔡京正忙着与曾布争权夺利,把他赶出国门,同时还忙着进行文化迫害,把苏氏父子的文集以及旧党人的画像全部销毁,何况蔡京兄弟之间也开始互相倾轧了,他已顾不上米芾了,让他先回家去休息,静待时机再出山。

日益显达的蔡京没有忘掉米芾这位旧日朋友,他后来为米芾做出的事确实大大地拉了米芾一把,把米芾推举上了高位。

进京半年,在蔡河拨发任上干了三个月,在太常博士任上干了三个月,就被解职,米芾就此结束了他这中央官员的任命,又失掉了心爱的儿子,怀着一颗悲怆的衰老之心,伤心地回到了润州。

诸事不利,似乎已经万念俱灰,米芾把自己的心放在了佛禅上面,想以此来慰藉自己那失落的灵魂,宗教是心灵的救赎所,它能给人以抚慰,也能给人以升华。米芾早已是佛子,只是没有出家而已,自此之后,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学佛习禅上。

当然也更加寄情于山水,进入无情无语的自然界是更好的解脱方法,空山无人,面山面水,叶间有鸟儿在做无心的啁鸣,远处是缭绕着的白云和薄雾,这时没有人来对你进行骚扰,没有人涉及你的仕途,也没有人进入你的世界,只有自然与你相对,与你默语。它读不懂你,你也读不懂它,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就这样主观对客观,客观对主观,相看两不厌,就这样把自己积储在心的块垒一点一点地稀释,一点一点地融化,直到净化为无,再转化为艺术,为书画。

闲爱孤云静爱僧,米芾在这一段时间内能做的,就是寄情于山水,寄情于佛禅,也寄情于书画。

这一段时间,也是他的创作高峰期,穷而后工,愤而有诗,米芾憋足了气,发泄到书画艺术当中去,有很多存世的书法精品,都创作于这一年。归来后不久,他就写了一帖《丹阳帖》,说丹阳的米甚贵,请用自己家中所藏的一支玉笔架,来和朋友换取一船百斛米。那支笔架是别人早已看中的,但他一直不肯出手,直到现在家中没钱买米了,才肯出让。丹阳是润州的古称,唐时在此设过丹阳郡,李白、王昌龄和张祜的诗中凡提及润州,大都以丹阳为别称。

宋代文人对于心爱的器物一般都是可以交换、可以馈赠,也可以索要的,不仅是米芾一人,此事也可在苏轼等其他人的信札中见到,大凡见到一样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向别人索要,或者就借去不还,交换或是交易还是比较文明而公正的。米芾在京师时就在一札《白熟帖》中提到,他见到朋友的桌上摆放着一块水晶镇纸,就开口向朋友索要,答应以自己所藏的四幅范宽的画来跟他换取。

或许是回信久久不来,家中无米下锅,要断炊了,米芾急得又给另一人写信求援,说自己这两天来都为找人借粮而忙着,没有能拜访你。但到现在还没见粮食到家,你如果答应借给我,就请立即支付吧。看来米芾实在是急得没法,才写出此信,也顾不得面子了。可能是花费十五万钱来买那珍贵的《王略帖》真是耗尽了他的积蓄,困窘之状可知。

后一封信还未回,前一封信的回音到了,但还要讨价还价,嫌一支玉架换一百斛米不够,要加上王献之的两幅帖,这桩交易不知后来是以何价格成交,但米芾家的燃眉之急想必解决了。

这时涟水传来一则消息,说他当年与刘泾同为海岱楼所书写的诗句,已经刻在楼柱上,当地人来信报喜,他也把此事转告给刘泾,称说从此米刘二癫的字已并刻在一起了,聊以自慰。

闲居在家,憋闷之极,就想通过书信来与朋友交流信息,通过空间来获取同情。他向自己的朋友王彦舟诉苦,说自从归润州之后,整天杜门谢客,修禅为乐。现在已是冬天的腊月了,不知你的情况如何?想到去年我家小儿去世的事,不免过于伤心!这难道就是如《金刚经》上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幻如泡影”吗?他难道是被佛叫去了吗?面对如此结果,我倘不是整天以修禅为乐,又何以遣怀?希望吾兄千万珍重!等来年的二月,我监宫观的任期就要到了,那时要赴京听命,我们可以见面了。希望多加保重。

这样一些书帖,由于不是想留存于世的法帖,也不是应人所托,或是卖钱的,全是发自内心的话语,与朋友相交的私语,不假思索,无须做作,更无须经营位置,想到就写,甚至墨磨未浓,笔未化开,纸未裁齐,就提笔命纸,一挥而就。甚至写得笔干墨涩时,还要以枯笔画出几个飞白的字,仅具其形,勉强辨识。通篇也是大小由之,粗细相间,匆匆发出。就是这样的书札,才是真正的心声,才是真正的书法,没有假装,没有做作,也没有虚伪,加之胸中有块垒需要发泄,形之于笔而溢之于墨,字字都带有感情,也更加自然抒发,看上去大小自由,率性奔放,浓淡枯涩,任意为之,尽显性情,耐人寻味。

由于这次他所监的庙是洞霄宫,此宫位于杭州,以前蔡京也任过此职。虽说监庙不必去该地,但终因杭州是他的旧游之地,朋友很多,他借此在五月份携几位朋友去了杭州,看望几位和尚,并在灵峰宝刹作了题留。这一通书法写得朗然大气,潇洒命笔,刷掠生风,挺秀峭拔,迅捷劲健,笔画之间都带有飞白痕迹,充满了一种苍劲之气,显然已经老辣天成了。是一幅不可多得的佳作。

在这一年里,米芾最重要的书帖,还是《戴公之碑》。

戴公即戴颙,他是南朝刘宋时人,父亲戴逵和哥哥戴勃都是画家和雕塑家,善塑佛像。戴颙也善画,米芾家中就藏有他画的天男相观音像。米芾对这位前代名贤一直非常景仰,家中收藏有他的画作,更仰慕他隐居山林的潇洒行止。此番被黜,感情相通,更是动了为他撰写一篇碑记的念头:

南宋隐士戴颙,字仲若,父逵。遐作高蹈,不婴晋故。栖宅山林,腐臭轩冕。君皎皎之操,履其遁身;皇皇辟君,莫得师臣。百辟乡风,薄夫用敦;神超之后,女子舍宅。八百年间,依律净住;具梁简文,皇帝撰碑。凛凛神爽,以时来舍;山有北庵,多乐禅寓。戒或不严,毒螫立至。岂徒憍陈之护法,盖亦山祗之禀。戒我之枌,榆实公故,山想清凉之尝,枕对蕙帷其如在,乃刻贞石用诏来。古词曰:

猗猗嗟嗟,皎皎戴君。

炼丹超神,晋故汤火。

沸濯足清,冷滨我来。

八百后坐,石不扫尘。

不扫尘。公来下唳鹤,吟猿朝复夜。

米芾撰写此碑时,可能确是万念俱灰,想就此弃官归隐而去。可是此碑刚写完不久,就传来了复官的消息,他立刻放弃在山中做隐士的准备,兴高采烈地整装就道、马首长安了。

这就是中国士大夫普遍的性格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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