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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火焚_关于米芾的故事

时间:2022-04-28 名人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甘露火焚_关于米芾的故事元符三年,对于米芾来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他一生中很多的转折都发生在这一年,也有很多幸与不幸的家事都发生在这一年。正当他纠结地在家中等待之际,没想到一场大祸突然降临:甘露寺失火了。甘露寺里所藏的古画并不等同于一般寺庙里的卷轴画,而是李德裕藏在寺中的若干寺观壁画。甘露寺的那场大火,寺志中并没有直接的记录,而是根据各家的间接文字来留下的。

甘露火焚_关于米芾的故事

元符三年(1100),对于米芾来说,真是一个多事之秋,他一生中很多的转折都发生在这一年,也有很多幸与不幸的家事都发生在这一年。

涟水一任,他已经耗尽了资财,箧中的图书渐多,然而囊中的银子却是渐少,家里十多口人坐吃山空,还要续建西山书院的房子,盖位于瓜洲百川浦的房子,还要有闲钱去买入他眼的字帖和奇石名砚,这一切都需要钱财,他耗不起。

米芾在一封给朋友的书札中郁闷地提起这一段阴暗的日子,抱怨自己懦弱无能,猥琐胆小,“为贫所迫,冒昧宦游”,以至“流离困踬,无所告语”,话语之间已经道尽了一个书生之苦。

正当他纠结地在家中等待之际,没想到一场大祸突然降临:甘露寺失火了。

在古代,房屋的失火是寻常事,因为那时的建筑是以木结构为主,一旦失火,将不堪抢救。而相比起其他建筑来,寺庙失火的概率要更大,因为庙里有香火,倘若不慎就会延及经幔和佛龛,所以祝融公经常光临的就是寺庙。(www.guayunfan.com)一座普通的寺庙被焚,烧掉的除了房屋和佛像,可能还有和尚的被褥和经卷。而对于甘露寺来说,那被毁的价值要更大,因为那里面藏有珍贵的古画。

甘露寺里所藏的古画并不等同于一般寺庙里的卷轴画,而是李德裕藏在寺中的若干寺观壁画。

李德裕是晚唐的名相,他曾三次任浙江西道的节度使,唐时的浙西节度使驻在润州,他也同时兼润州刺史。他在润州驻节时,为地方做了很多好事,为邑人所称道。润州城北的北固山峭壁临江,形势险要,风光雄伟,传说在三国年间就始建有佛寺。梁武帝曾于此登临览江,慨叹“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因而又有“天下第一江山”之号,南宋时,米芾所崇拜的书法家吴踞就书写了此六个劈窠大字,嵌在山上的墙壁中。据史载,“敬宗宝历二年三月乙亥,甘露降北固山”。天降甘露当是一件祥瑞之事,李德裕因而在北固山下辟地建成一座佛寺以为纪念,以甘露名之,甘露寺从此而得名。他又在北固山上建了一座高楼,飞檐腾空,雄瞰大江,是登临览景的绝佳之处,他很喜欢这处地方,为它留有“多景悬窗牖”的诗句,因此得名为多景楼。后人称誉此地:“登者以为得江山之胜,盖东瞰海门、西望浮玉。江流萦带,海潮腾迅。而维扬城堞浮图,陈于几席之外;断山零落,出没于烟云杳霭之间。至天清月明,一目万里。京口气象雄伟,殆甲东南。北固濒江而山,耸峙斗绝,在京口为最胜处。”确实与其景相符。

李德裕时所建的甘露寺位于北固山下,直到宋代的大中祥符年间(1008—1016),甘露寺的方丈宣禅师因为是当朝的国舅,他上书请求把寺迁到山的绝顶之上,郡守把他的报告上达于朝廷,终于得以批准,并赐了寺额,还把属邑丹阳县练湖农庄的岁收划拨给寺里作为香火田。

李德裕在甘露寺东建了一座塔,为了感恩于提拔他的唐穆宗,为他祈冥福,在大和三年(829),李德裕把原在上元县的长干寺和禅众寺旧址里的阿育王舍利子移来,以自己的薪俸捐了一只金棺、一只银椁,包以九重锦袱,并亲自书志刻碑以记事,一起放置在塔下的地宫一只石函里。当时的浙江西道管辖范围很大,现在的南京市当时分为上元县和白下县,也在其辖区内,因此他能把上元县两座旧寺里的舍利子分来一半,埋在甘露寺的地宫里。当时此塔为石砌。因为他日后被封为卫国公,时人就号此塔为卫公塔。后来此塔倒塌,到了元丰元年(1078)时,有人捐助,在原址上建成了一座铁塔,还称卫公塔。

武宗即位后,李德裕又第三次任浙西,虽然时间不长就调任中央为相,成为朝廷中兴的重臣。这时,武宗受道士赵归真的游说,决意在全国灭佛,下令毁天下寺庙,尽遣寺中僧尼,勒令还俗,只在两京各留三两所,这就是中国佛教史上著名的“会昌法难”。

当时的名寺内都有名人所画的宗教壁画,经过这一法难后,名画在寺壁里能够保留下来的唯存一二,其他多为毁损。当时李德裕正在镇浙西,他唯留甘露寺不毁。将他辖区内的所有县州里的诸寺画壁都揭下,移置于甘露寺内保存。这批画中大致有:顾恺之的《维摩诘图》,戴逵的《文殊像》,陆探微的《青狻猊图》,谢灵运的《菩萨像》,张僧繇的《菩萨像》和神像,展子虔的《菩萨像》,韩干的《行道僧图》,陆曜的《行道僧图》,唐凑的《十善十恶图》,吴道子的《行脚僧和鬼神图》,王陀子的《须弥山海水》等图画,数量当不在少数,从而为这批宝贵的书画珍品逃脱厄难提供了一块藏匿的净地,甘露寺就是他变通处理的一个例子。李德裕使得它成为灭佛火焰中的一个孤岛,一块独存的飞地,从而使得若干文化遗产得到了保存。

六朝至唐宋时的寺庙壁画,有一些是画在粉壁上的,也有一些是画在板壁或是纸屏障上的,因此虽经过毁寺,然而壁却能独存,画也能随着移至甘露寺内保存。米芾借住于甘露寺内“净名斋”时,就慕名于这一批宝贵的藏画,而时常入内观看,有时也借出回到“净名斋”里临摹。苏轼也有机会见到,与他共赏,以所藏画之丰之佳,甘露寺无啻于是一座古代佛教美术博物馆。

甘露寺的那场大火,寺志中并没有直接的记录,而是根据各家的间接文字来留下的。大火的起因是什么?还不知,但肯定是因为殿中日夜不熄的香火所点燃,寺位于山顶之上,缺少水源,扑救不及,寺庙的建筑多是木质结构,且有帷幕之类的易燃品,一有失虞,便成千古之灾。

无法得知米芾当时是否在现场?他是否也参加到救火的队伍里去?因为就在海岳庵和净名斋里,有他积多年的心血收集来的瑰宝,倘若一件有失,都是无价之宝。

幸而老天有眼,熊熊的大火无情,烈烈炽炽地吞噬了一切,把北固山烧成了焦土,把甘露寺烧成了白地,然而,它虽然烧毁了殿宇,烧坏了菩萨,烧掉了壁画,但还有疏漏,它放过了近在咫尺的卫公塔,也放过了临近的海岳庵。

米芾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在事后专为此事而写了一首诗,不言悲痛,却表庆幸:

甘露寺壁有张僧繇四菩萨、吴道子行脚僧。元符末一旦为火所焚,六朝遗物扫地。李卫公祠、手植桧亦焚荡。寺故重重金碧、参差多景楼,面山背江,为天下甲观,五城十二楼不过也。今所存唯卫公铁塔、米老庵三间,用诗悼之云:

色改重重抅,春归户户岚。

槎浮龙委骨,画失兽遗耽。

神护卫公塔,天留米老庵。

柏梁终厌胜,会副越人谈。

卫公塔和海岳庵能够躲过火灾的焚劫,道理很简单:因为它不在火灾线上,是一种“东塔西殿”的格局。元符年间的甘露寺已迁到了山顶之上,卫公塔偏在寺下东部,又是生铁铸的,不怕火烧。而海岳庵则位于北固山下,当然更烧不着,因而能够逃离祝融公。不过,位于甘露寺里的净名斋却是玉石皆焚,变为焦土了,不知里面有多少历代名画被烧?老米没有列出清单来哭穷。

然而,老米却是在他的《画史》一书中为甘露寺的藏画列出了一部分清单:

润州甘露寺壁张僧繇四菩萨,长四尺,一版长八尺许。又陆探微神,面黄,口角露二向上齿,金甲,手持幡,下一白狮子,神采惊人。殿梁天监中盖,拱明间有二吴道子行脚僧,后移置行脚僧于净名斋,以避风雨。以上并会昌中废寺于本道合毁寺处移来于此寺。其殿中置明皇铜像,因得不废。元符末一旦为火所焚,六朝遗物扫地,江左更无一晋笔藏。是六朝所书,卷末晋王总持,炀帝小字也,平江南鸠集置寺,题跋俱存。李卫公祠手植桧皆焚荡,寺故重重金碧、参差多景楼,面山背江,为天下甲观。五城十二楼不过也。所存惟卫公铁塔、米老庵三间,余作诗悼之。

如果识者明眼,会发现里面一个蹊跷之处:这里没有提及顾恺之的画,而米芾以前的笔记里却提过甘露寺里藏有一幅顾恺之画的《维摩天女图》,但他在《画史》的“晋画”一栏里第一条就提到了这幅画:“顾恺之维摩天女飞仙,在余家。”

此外还有一幅陆探微画的《青狮图》,也原是寺中所藏,被列在米芾的清单之中。但此画后来竟然成了他家的收藏,被拿去和别人换取书帖,也出现在他的记录之中。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这两幅画原先明明是甘露寺里的,怎么后来到了米芾家里了?这是不是又一次的巧取豪偷?这是从寺里失散后流落到民间,再由他收藏的?还是他从寺中借出临摹,再以假换真的?幸好有了这场大火,把一切都掩盖了。

以米芾以前的所作所为来看,一切皆有可能。

这份清单里还要加上一笔:苏轼的书法一百五十幅。那是当年他赴雍丘看望米芾时,与米芾趁醉对书的,一共写了三百张纸,两人各自夹走了对方所书的一百五十幅,那也是一笔很宝贵的财富

火灾已经足够令人心痛的了,米芾作诗以悼之也无可厚非。他作诗之后,依当时的惯例,还把这首诗亲笔抄录在甘露寺的残墙上,以示追念。

没想到第二天就出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人在他的诗中的“塔”字前添了一个“爷”字,在“庵”字前添了一个“娘”字,这样就读成了“神护卫公爷塔,天留米老娘庵”,这分明是轻薄子弟在讽刺他的乳母出身。米芾见了这个恶作剧,当即大骂,但又不知这个好事者是谁。

想必这位好事者是个知书识礼的聪明人,也有可能听到了米芾的大骂,第三天他竟然又在“塔”和“庵”下各添了“飒”和“糟”二字。这样就读成了“神护卫公爷塔飒,天留米老娘庵糟”。在北宋的俚语中,“塔飒”是“塌飒”或“塌撒”的异读,意思是拙劣,差劲。而“庵糟”等于是“腌臜”的异读,意思是肮脏或不洁。这都是在骂米芾的老娘。

如果米芾还是个朝廷官员,那谁还敢当街贴他的小字报,骂他肮脏?不是欺他正处在下岗待业的阶段,就骂上门来了。寻衅者或许是个市井无赖,看到米芾如此风光,心里阴暗,不服气,有心要当街奚落他一下,点出他低微卑贱的出身,羞羞他。也或许是个与米芾家有仇的人,暗地里给他下个绊子。总之,这是个无法立案也无法破的案子,只能博众人一粲、惹米芾生生气而已。

不过从一个侧面来说明,米大爷虽然风光八面,然而无论是在朝廷之上,还是在市井之间,对他有微辞的人还不在少数,他们都会对他进行讽刺打击。

但是,这个发生在润州的故事竟然还有了其他的地方版本。我在襄阳米公祠采访的时候,发现解说词里有介绍说,有一年襄阳城里的一座木结构的三层雷公塔失火烧掉了,但离塔不远处的米公祠却还完整地保留着,从而在当地留下了“火烧雷公塔,天留米老庵”的说法,这显然就是“神护卫公塔,天留米老庵”的翻版,非常有趣,但却没有了轻薄子弟的后缀版本,显然此事不是发生在襄阳,要为尊者讳了。

处理完火焚诸事之后,吏部还没有消息,纠结之中的米芾只有进京去斡旋。没想到在京师时,官尚未得,竟然老妻病倒,最小的一个女儿又在市井之中丢失了!

米芾共生有十三个子女,五个儿子八个女儿,可谓英雄父亲。然而他并没有享受到多子带来的多福,而是多有拖累。这桩人口丢失或者是妇女被拐卖的案件可谓蹊跷,然而爱女就此作生死之别,终生不能得见,后来也没有破案。没想到赴京求职竟然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这令他们老夫妻真正是痛不欲生!本来进京是想求职的,没想到悲痛接踵而来,每天的时间只能花在请医求药、侍候病人等事上了。他的精神疲惫不堪,但还要强打着精神到处写信托门子,寻找能够上达衙门的机会。

米芾这次进京师,还抱着一个希望。徽宗登基之后,贬章惇、罢蔡京,起用了曾布为右相。这不仅是因为曾布在向太后面前为他的继位说了好话,制止了章惇,扶持他上台有功;还因为曾布虽然也属新党,然而他善于隐藏,劣迹并不显著的缘故,徽宗也不能把所有的新党都一网打尽,总要留一两个做做榜样。曾布家在润州,米芾在润州时与他有旧,但自度交情还不够深,但他想到曾布是自己在襄阳的至交魏泰的姐夫,可以利用这一层关系来托托门子,来代替业已失势的蔡京。

他与魏泰事先通了书信,约了在京相见的日子。没想到老妻生病,路上拖延了时间,等他到了京师之后,一打听,魏泰刚刚离京回襄阳去了。临走前,为他写了一首《寄米元章》的诗,交留在朋友处以道别:

绿野风回草偃波,方塘疏雨净倾荷。

几年萧寺书红叶,一日山阴换白鹅。

湘浦昔同要月醉,洄湖还忆扣舷歌。

缁衣化尽故山去,白发相思一陪多。

在出发前的满怀希望,立刻泄为怏怏。失望之余,米芾给魏泰寄去了一首和诗来表达情怀,念及昔日少时相与携游时的情景,不胜感慨,与老朋友的相见,只有待来日了:

山椒卜筑瞰江波,千里常怀楚制荷。

旧怜俊气闲羁马,老厌奴书不玩鹅。

真逸岂因明主弃?圣时长和野民歌。

一自扣舷惊夏统,洛川云物至今多。

泰襄阳人,能诗,名震江汉,不仕宦。昨入都,久留回山之日,芾始及都门,故人不及见,写此诗乃和。故与王平甫足为诗豪。

欲投靠曾门不利,再换其他门庭。他又试着给在提刑殿院任职的龚夬写信,说自己已经衰老了,因而被人所弃,这次来到京师求职,想在明天诣龚府拜谒,叩问起居。并请他和另一位朋友第二天吃早饭,请他同意。此信中的话语低三下四,曲意套近乎,已近可怜状了,可见求人不易。可能这信没有起到效果,也不知那顿早饭来吃了没有。米芾又给贾易写信求援,诉说自己赴京妻病失女的痛苦,请求他能把此情况上达给曾布的弟弟、翰林学士曾肇,给他帮助。信中说道,他曾赴曾肇的府上求见,留下了名片,但人家根本不理。又奔波于其他衙门,十多天了,谁也见不到。请他帮帮忙来说项。贾易是曾布的亲信,也是诬告苏轼的恶官,米芾相信他能为自己传达到信,但此信估计也没有什么效果,贾易没有帮上他的忙。

元符三年(1100)时的朝廷变化太大,几乎就是朝秦暮楚,顷刻万变,使人跟不上形势,万一跟错人,就等于站错了队,就会吃亏。

但是也有真朋友肯帮忙,他给蒋之奇写的信就起了作用,经过他的斡旋,终于求得了真州一职。

米芾在这一年赴京斡旋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在中国的书法史上留下了三通著名的书札,它们是致龚夬的《衰老帖》、致贾易的《司勋帖》以及致蒋之奇的《廷议帖》,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这三通帖可以从侧面看出米芾在元符三年时的困窘之状,以及世事变幻、人情浇薄的现状。但如果不顾信札的内容,仅从书法艺术上来看的话,由于这些都是朋友之间的信札,并非是供欣赏用的法帖,信中流露出的都是真情,无须经营构图,不用考虑布局,更不用矫饰,提笔就书,所以书体自由流畅,一气呵成,毫不做作,显示出他晚年书风的一种成熟和从容,又具有了欣赏价值。此三通信札,加上前一年写的《衰迟帖》,都可算成是他的求职信,与当今许多大学生的求职信相比,其文字价值和书法价值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了。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求得一职,准确地说,是验证了前一年的消息,总算是有了结果,米芾满心欢喜,带着刚刚病愈的老妻,喜滋滋地往家赶。

才到家,老毛病又犯了,顾不得舟车劳顿,顾不得病妻在床,顾不得小女走失,顾不得翻寻灰烬,更顾不得整理行装,就急急地收下了一枚砚石。这是一枚产于琅琊的紫金石砚(不称它为“一方砚”而称为是“一枚砚”,是因为这砚可能是异形的,而不是方的),琅琊是王羲之的故乡,当地出产一种红砂砚,极为名贵,可能就是米芾所说的紫金砚,他喜极而书道:“吾老年方得琅琊紫金石,与余家所收右军砚无异,人间第一品也,端、歙皆出其下。新得右军紫金砚石,力疾书数日也”,他把它称为是“右军乡石”,珍爱万分,竟然以此砚磨墨写字,一直写到精力疲惫为止,足见喜爱的程度。有了此砚,其他的一切不快都被他抛到爪哇国里去了!

米芾真是个性情中人,他的一生似乎都是为了艺术而生的,只要把他浸泡在艺术的浓浆之中,其他的一切都可以置之不顾,都可以抛弃。无论是富贵,抑或是贫穷,都不能改变他对艺术的痴迷。刚刚才为了求职糊口而四处奔走、投书衙门,刚刚才哭穷说家贫无粮,百指待哺,只要一听说有砚有石有书有帖,立刻就会转颜而悦,换了另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米芾家中藏砚多且好有了名声,这次又收到了一枚名砚,为外人所知。有一位上司来信,向他索要一枚。这下伤了米芾的心,他严严正正地秉笔,给那位达官写了一封信,此信非常有趣,姑且译成白话供一读:米某再拜,承您大人来信,希望能得到我的宝砚,这无异是要让我失去自己的心。这就好比是项羽失去了自己的头颅,砚也是我的头颅。我不知道这是谁来教唆您做这件事的,希望能够根究一下。然而,我家藏有一幅徐熙画的梨花,别人多是喜欢,现在我把这幅梨花送给您,权当成那枚宝砚,如何?如果您一定要索我的头颅,那么我就要效仿项羽来自刎乌江了。现在我两手下垂,听您的决断,只等吩咐一下,看您是要哪个头颅?如果同意,那请您和兄弟二人明天吃早饭,那时来面议,如何?

这封信写得耿直迂阔,直接拒绝了那位官员的索砚要求,把砚台比喻作自己的头颅一般重要,断不可失!只是不知那位官员是谁;信中提到兄弟二人,住在润州的兄弟与米芾关系密切的有多人,既有苏氏兄弟,也有葛氏兄弟,还有王氏兄弟,如果没有极好的交谊,一般人是不可能来信索求他收藏的名砚的,否则会得罪人的。

还有一个有趣的细节:米芾在此信中又提到要请朋友明天吃早饭的事,这件事他以前提过多次,不仅在润州要请人吃早饭,即使是在京师也要请人吃早饭,看来这是当时的一个风俗,一直留存在今天的镇、扬一带。

闲居在家中的一段日子里,他因为每天要临窗面纸,觉得现在市上无好纸可用,作为书画家,总是视纸为要物的。当然最好的纸莫过于是澄心堂,这是南唐时李煜令工匠特制的御用纸,在皖南山区制作,以池洲产的马牙槌浆纸为上品,次则是产于上饶的纸,这些纸一入御府,即以内府的书斋澄心堂而名纸。此纸的质地极佳,既入墨,书写出的字迹有光泽,但自南唐至北宋,存世的澄心堂数量已经非常有限,偶有一得,便会视若珍璧。米芾曾有几次得到此纸,都舍不得用,有时得到略次一等的纸,便抱怨不入墨,不堪用。他认为,即使用下等的麻纸,也要胜过上等的楮皮纸,因为麻纸上的墨色能够久留,所以唐人多用麻纸,韩滉所画的《五牛图》就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幅麻纸画。其次麻纸的肌理细腻而密致,运笔流畅。第三个优点是只要一落墨在麻纸之上,便会渗透和洇开。他也提到古时荆州产的一种六合笺,为长沙制造,匀称可用,可惜这种手艺已经失传,无人能制造了。米芾曾自豪地说,自从学书以来,他一生写过的麻纸已过十万张,都散落在人间了。这一数量确实惊人。

米芾又说,自己老来所写的书法数量不少,有时取出年轻时所写的书法来看,便用老年所书的换下,每每以新字来换旧札,但这种书札往往不肯送人,而是自己留着欣赏。这是因为老后的用笔欠柔媚,入于书道。老年的书法也有骨力,不像少年时一味专求秀丽可人,而是具有一种浑然天成之美,但一般人往往不识,以为老年所书不及年轻时的。这种自我评价确是非常中肯,非有过人的目力而不能自识,因为一般人都是缺少自我评价能力的。

好纸既然屡求而不得,他索性自己来造。造纸是个复杂的过程,需要特殊的原料,而且需要很大的场所,不知他怎么能够学会了这一技术,而且找得到地方来进行这项工作的?据他自己介绍,他是在五十岁那年开始造纸的,他选用了越竹来造,越竹就是产于浙江的竹子,抑或就是安吉一带的楠竹?如果是,那么那种竹子纤维长,拉力强,经过沤腐之后形成絮状物,再抄在帘子上,晒干后就成纸,这种纸坚韧光滑,颜色偏黄,被米芾称为是“金版”,经过试书之后,认为它的质地紧薄可爱,既吸墨又坚韧,可堪书画之用,也可代替以前用的名纸杭油和池茧,并认为这就是晋人所书用的纸。他写信给自己的朋友推荐:“此晋纸式也,可为之。越竹千杵裁出,陶竹乃复不可杵。只如此者乃佳耳”。其实这就是竹纸,现时的浙江和四川都在生产,不知是否继承的米芾造纸方法?

如果能够考定米芾当年造纸的场所,那么现在的镇江必能把城市的造纸史上推到九百年前。因为近几十年来,镇江的机制纸业已经具有相当大的规模,产品行销世界各地,哪能想到家乡竟然还有一位前贤在这里设过造纸厂?

米芾和苏轼一样,虽然贵为官员,也贵为名人,却不同于一般的素手文人,他们都肯自己动手来制造某些物件,以供自己享用。苏轼会采药、自制药剂,也会自己烧菜酿酒,甚至会自己制墨。米芾经常自己裱褙书画,因为所得多为古代的精品,他怕被庸匠弄坏了画心,就学会了自己来装裱,有很多的晋唐佳作都是自己裱的。此次他又亲手来试造纸,更是不易,一个士大夫,肯自下工场,辛苦劳作,亲自做一些费时费力的体力活,虽然他生产出的物品是供自己用的,这在古代来看,已经非常不易了。

尽管北固山下的海岳庵在火灾中侥幸而独存,但这个地方林木俱焚,全是焦土,一片废墟,已经不适合住人了。他也因之产生了迁居的念头。自此之后,他便在北固山东润州子城的高冈之上开始选地筑屋,屋成后,仍以“海岳庵”名之,为与原庵相区别,遂以后庵为“东海岳”,以前庵为“西海岳”。

正在这时,他的一位朋友去世了,这位朋友叫朱长文,字伯原,号乐圃,是一名书法理论家。他是苏州人,米芾几次到苏州时,都与他过从甚密,谈得非常投契。这位朱长文原是一位贵公子,生于官宦之家,在十九岁时中进士,但因病就不肯出仕,从此归隐于吴中,在家中筑室别居,建有乐圃,闲时著书阅古,颇有山林之野趣,从此遂自号乐圃先生,拥有了名士之誉,当地的官员都要前往拜谒,都以不到乐圃而为耻。日后此公居然名动于京师、上达于朝廷,多名公卿都上书为他请官,哲宗闻其贤,命他为苏州的教授,以后又调来朝中,任太学博士,教授太学生。没想到他在元符二年(1099)时因病去世。他博学多才,知识丰富,著述甚丰,有《乐圃集》一百卷,还有《墨池编》《续书断》等书法理论著作,对书法的论述中肯而精当,影响很大。他甚至还研究方志和音乐,著有《吴郡图经续记》和《琴史》。

米芾素与朱长文相交甚密,两人在书法上的见解相近,互有所补。他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于下葬的第二年亲自为朱长文撰写了一通长篇的墓表,并自书成札,称朱长文为“先生道广不疵短,人人亦乐趋。先生势不在人上,而人不敢议,盖见之如麟凤焉”。“至于诗书艺文之学,莫不骚雅”,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朱长文以清雅博学而出名,家中藏书两万卷,哲宗素闻其贤,特意奖励以百匹素缣。米芾正在贫愁交集之中,也深发感慨,借朱长文的清贫来浇一下胸中的块垒:

穷达有命,出处有时。

司出处者,非命而谁?

时与命违,士能不出。

出而无命,孰稔于时。

升公之堂,理公朱丝。

清音不改,乐圃堪悲。

呜呼哀哉!

这既是给朱文长的悼词,也是对自己命运的喟叹。

既然家事已经料理好,既然朝廷的正式任命已经下达,米芾就带领着家属,整装就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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