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式智慧_王憨山的事迹

憨式智慧_王憨山的事迹

月亮是圆的，可我们有时看到的只是月牙，尽管我们看到月牙，但月亮仍然是圆的，它从来不曾缺口过。

1965年秋天，王憨山又重新调回文化馆，成了一名美术专干。

很快，“文革”开始了。

先说朱剑宇，这个热血青年在“文革”中串过联，保过皇，挨过斗，蹲过牢，直到七十年代才渐渐平稳下来，仍然在文工团当编剧导演。(www.guayunfan.com)而王憨山呢，他用“憨”式智慧顽强地生存着。当“文革”把一切传统毁于一旦，将一切文化砸个稀烂时，王憨山从迷茫到绝望，经历了一场灵魂深处更大的思想斗争。

当时最流行最自豪的一句话是“老子只晓得三担牛粪六箢箕”，凡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都是牛皮哄哄的人、无上光荣的人、最最跑红的人、衣角扫得人倒的人。王憨山自然明白，像他这种知道凡高、高尔基、莫扎特的人，就是最可耻的人、最卑鄙的人、最无能的人、最容易让别人踏上一只脚永世不能翻身的人。

当然，这些当时的造反派，大概也算不上是坏人，也谈不上是好人，他们是某种时势下应运而生的。

王憨山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不凭别的，就凭他是个知识分子就足够了。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藏东西。

他喜欢的那枚“田园宰相”的印章，多年来带在身边，从不示人，现在，他觉得这枚印章是一枚炸弹。一天夜里，他找了一把工具刀，打算把印章“毁容”。他用刀具斜划了两刀，却舍不得毁了。但这样不安全，那四个字还是辨认得出。

怎么办？要毁掉又舍不得，留着，万一哪一天抄家抄了出来，是个罪证，就凭这印章，就可以推定他有“帝王思想”。

左思右想，他突然记起自已有一位最好的朋友。这位朋友在株洲一家带点保密色彩的单位工作，一般不会抄家。

于是，他专门坐车去了株洲。朋友倒是很仗义，给他保藏下来了，直到“文革”后，气氛变好了，才送回来。

这印章，就是后来他常用的一枚，人们总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印章上有两条对角线。

接下来就是烧毁可能惹事生非的书籍、文稿。

可惜他许多早期的作品，就这样付之一炬了。

造反派现在还顾不上他这个小萝卜，正在造大人物的反。王憨山看这架势，火，迟早一天会烧到自己头上来的，他没有什么靠山，只能靠同志们对他的好感了。所以，王憨山唯一自保的办法，就是与群众打成一片。现在通行的叫法是打“群众基础”。

不过，时下打“群众基础”的方式是一起打牌，一起唱歌，一起吃夜宵，一起……那时候花样比较单一，就是打牌。

那时的玩法唯一的娱乐特点是：打输了的钻桌子。

谁钻得比较多呢？

王憨山。

看谁钻桌子最快乐呢？

看王憨山。

第一个问题是王憨山自己的问题，因为他牌技本来不精，加上团结别人第一，所以能够输的尽量输，能打赢的故意输。

第二个问题还是王憨山的问题，他个子高、块头大、身体胖，而桌子矮、过道窄，几个年轻人还要坐到桌面上，以防他把桌子抬起来，于是就出现了动人的一幕——朱自清在《背影》里说，看到父亲把橘子放到地上，然后掀起袍子，身子蹲下去，胖胖的身子从火车底下钻过去，我的眼睛就湿润了。

王憨山极讲信誉，决不偷工减料，有一次，他输了，要钻十五次，结果别人不忍心都走了，他一个人钻完十五次才走，主人说：“算了算了。”王憨山边钻边说：“规矩一定要讲，下次你们也要一样。”

钻完桌子，王憨山回到房间久久睡不着。他问：“我是谁？是王憨山吗？”

对，你是王憨山，是曾经那个宽袍峨冠的王憨山，是那个一气之下就离职的王憨山，是那个心气高傲的王憨山。

但你现在不是王憨山了。

你是整天憨笑的王憨山，是画也不画了、专门钻桌子的王憨山，是为了让别人高兴，自己吃亏的王憨山。

生活就这样真实地上演戏剧，戏剧就这样残酷地演绎生活。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人，都有深刻的体会，王憨山不是唯一的一个，也不是受到压抑最残酷的一个，他是当时许多人的一个缩影。

诚惶诚恐地生活，是当时中国人的集体写照。

什么都打破了，孔子也不再是圣人，君不见茅盾不做声，巴金不说话，周扬被踏上一只脚，胡风早就关起来了，老舍早就投湖了，赵君里早就自杀了。县上的书记昨天还是书记，今天剃了阴阳头，被人押着四处游街。

他们曾经也都是有尊严的人啊。

你王憨山一个凡人算什么？你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你也倒了，家里七八口人怎么办？何况你仅仅是钻钻桌子而已。

只能用“活着”二字来形容他了。

活着，不只是为了他个人，而是为了家人、家族。

王憨山这样与时代尽量合拍，他能逃过一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