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日本教育改革的政策理念

日本21世纪以来的一系列教育改革行动，来源于日本政府及社会长期的思考与讨论，尤其是20世纪末以来，为迎接21世纪的到来，日本对原有的教育进行了深刻反思，同时对未来教育进行了超前规划。经过社会上下不断的讨论与博弈，形成了具有新世纪特性的政策理念。

一、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思潮

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思潮对世界各国的教育改革影响巨大。上世纪80年代，日本临时教育审议会成立以来，新自由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合流成为日本教育政策的主流思想。新自由主义强调松绑，主张自由化、市场化、私有化、建立小而全的政府，减轻社会负担，将市场视为万能、尽可能减少政府对经济的管理和干预，主张以竞争的市场来重建政治经济秩序。在教育上，新自由主义思想认为，政府的过度干预和控制影响了教育生产者和消费者间“自然的”自由市场契约，从而产生官僚式的“不灵活性”和“教育不平等”，因此，要减弱中央教育行政部门的控制力量，使教育部门的活力得到充分发挥。新自由主义强调将自由竞争、受益者负担等原理导入公共教育领域，削弱公共教育功能，促进学校教育多元化、学校选择自由化，从而激发学校教育活力。而新保守主义主张以国家主义、经济自由主义和技术至上主义为武器实行改革，在政治上主张虚无主义或无政府主义，希望将个人的自由最大化，建立完全由市场竞争原理控制的社会。这样，新自由主义与新保守主义在政策上不谋而合。新保守主义在经济上需要新自由主义，新自由主义在政治上需要新保守主义。

中曾根上任后，极力倡导以“小政府、大市场、体制宽松、民营私有化”为特点的新自由主义改革。自民党中央希望通过设立内阁级教育咨询机构来直接影响教育政策的制定，1984年，中曾根设立了直辖于首相的教育咨询机构“临时教育审议会”，任命具有新自由主义改革主张的成员为委员，从国家角度对日本教育进行改革策划。审议会曾多次提出报告批评日本教育。审议会认为，日本教育存在严重的中央集权的划一主义，学校教育在本质上封闭、僵化、无弹性，因此，强调依据“自我责任”、“尊重个性”的原则对教育进行松绑，重新对教育内容、方法、制度、政策等整体教育领域进行根本的检讨，培养学生的创造性、思考力和表现力，主张通过公共教育民营化推动教育的自由化和个性化，从而更加灵活地适应21世纪的社会变化。当时，曾有人建议采取美国的教育券制度，让公立学校像私立学校一样成为企业，由学生和家长自由选择学校，从而激发学校活力。

许多学者对市场化政策压缩公共空间、破坏教育公共性进行了严厉批评。如有人认为：“教育市场化牺牲了下层阶级子弟的未来，维护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既没有效率，更不公平。”临时教育审议会希望通过宽松教育使学校适合后产业社会的需要，依据市场原理推进教育的多元化、个性化、特色化，以此来克服学校一元化的倾向，从而消除教育的阶级差距，但实际上这种设想并不现实。

新自由主义教育改革有以下特征：学校选择的扩大和市场化，学力水准的提升和学校绩效责任，教育内容的保守化和教育目标从属于经济目标。新自由主义的这些特征合乎财经、企业界的利益要求。许多经济、企业界强烈要求根据新自由主义对教育进行改革。如日本经济者团体联盟1995年在《新时代日本经营》的提案中强调，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人才培养与能力开发的重要性比以前更突出，现在要求的能力已从技术的能力转为人的能力和综合能力，培养具有独创性、创造性、发现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国际视野的人才至关重要。经济团体联合会在1996年《创造性人才的培养》的提案中指出，在21世纪，为使日本成为富饶而有魅力的国家，必须培养在社会的每个领域都能主动行动、有自我责任、富有创造力的人才。但目前日本的教育制度和整体环境极不利于创新人才的培养，因此，要积极建立复线、双轨的教育系统，从而使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机会并发挥最大的能力，强调教育松绑，弹性设计课程，扩大学校选择权，提早开发优秀人才，加强学生独创性、创造力的培养，恢复家庭教育功能，建立企业教育支援网络。

财经界要求教育的变化与日本社会结构的变化有关。经过“赶超时期”，日本成为经济大国，企业环境已经完全改变，产业结构由重工业转向技术密集工业，企业必须减少经营量并大量解雇工人，因此，过去培养大量劳动力的教育体系已经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企业间的竞争更需要具有高创造能力的精英人才。因此，通过支持教育自由化，对学校教育制度进行大胆改革，以适应培养创造性人才的需要成为社会结构变化对教育的迫切要求。经济同友会1995年提出了“从学校到合校”的构想，建议学校分为基础基本教室、自由教室、体验教室三种。国家和地方政府只要负责基础基本教室即可，而其他更高级的、发展性的教育由家长和学生自由选择，自负责任。

政府部门的相关报告也充满了新自由主义的味道。2000年1月，日本前首相小渊惠三的咨询机构“21世纪日本构想恳谈会”提出咨询报告。报告主张将现在学校教育分成两部分，即义务强制教育和服务性教育，其中国家只做间接的支持，服务性教育由市场决定。报告还提出了许多具体建议，如义务教育每周三天，教育内容缩减为五分之三，剩下两天可利用政府发行的教育券自由选择活动或课程。与此同时，文部省也积极推行教育松绑和地方分权改革，在“小而全政府”的前提下，尽量将权力和责任下放到地方或学校。

二、从文凭社会向终身学习社会的转变

日本人认为，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教育都在改革，为了对社会的发展和就业结构的快速变化作出积极反应，过去那种传统的以学校为中心的思维方式必然要让位，取而代之的应该是强调终身学习、终身教育。为此，近年来，日本在“学校将改进，教育将调整”的口号下，坚持把教育改革作为一项大型的全国运动来推行，力求使整个社会向着终身学习、终身教育的多样化方向发展。建立终身学习体系，是21世纪教育改革政策的基本理念。可以说，前两次教育改革都是以学校教育为基轴展开的：第一次教育改革以追赶西方列强为目标，首次建立了以国家主义为主要特征的近代学校体系；第二次教育改革是在美国式的民主、法制和地方分权等原则的指导下，建立了单轨的新学制。然而，新世纪的教育改革则是要建立以向终身学习体系过渡为目标的教育体系。在这个新体系中，要实现“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方学习任何知识”。

在日本，对终身学习的战略定位被认为是“一种保证人们日常生活中达到高度精神上满足的战略”。有学者认为，东亚人对教育的态度有一些共同之处，他们对教育、学习和其他各类拓展知识和丰富精神生活的活动都十分热心。其次，与知识、技能和其他实际方面相比，他们更重视教育在发展精神和品格培养方面的作用。这点从东亚各国的教育法规就可窥见一斑。

早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终身学习”概念以后，日本就积极采取行动。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日本文部省咨询机构“中央教育理事会”陆续提出了四份有关终身学习的报告，建议将整个教育制度转变为一个综合性的终身学习制度。1988年，日本在文部省设立了终身学习局，作为推动终身学习体系建设的组织机构。1990年，日本内阁通过了《终身学习振兴法案》，明确了终身学习的四个支柱：学会求知、学会做事、学会合作和学会生存。终身教育理论认为，在知识更新加快的当今社会，基础教育的目的不应重在灌输知识，而是要教会学生终身接受教育和学习的方法，培养学生积极探索知识的态度和技能，激发学生终身接受教育的愿望和动机，养成终身自我学习的习惯，使学生能充分利用各种教育资源，进行终身教育和学习活动。1992年，终身学习审议会提出《关于适应今后社会发展的终身教育振兴对策》报告，对构筑终身学习社会的目标、具体问题、应注意的事项都做了详细的说明。1999年，日本在教育基本法改正案第三条中加入了“终身学习理念”。

进入21世纪以来，日本进一步意识到终身学习的重要性，认识到为了成为能在国际社会立足、富有创造精神、充满活力的国家，作为社会体系的根本，教育应该致力于培养富有个性的创造性人才。但这一目标仅仅依靠学校教育是无法实现的，需要每个人通过一生不断学习，培养发现、解决问题的能力，培养主动获取新知识、新技术的能力，直至成为具有健全人格的人才来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