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目前之教育问题[]

我今天到这里来，非常荣幸。讲演的题目是“中国目前之教育问题”。我个人对于中国情形的各方面，平日都很留意。今天讲演，完全是用友谊的态度。诸位若有所批评，当然是非常欢迎的。在前四五十年内，中国的文化，还是一个旧式的、固定的、孤立的文化；现在已经跟着世界的潮流，逐渐变化了。从一个静的文化，变到一个动的文化。一切旧的观念、旧的方法，都不能满足新的中国；因为他们不能供给现在的需要，所以，新的中国，须用新的方法，来解决她的问题。我今天讨论的立脚点，就在这里。

教育就是生活，生活上所有的部分，在教育上都有相当的对体。无论解决哪一种社会生活问题，都须用教育的方法。因此，我们要讨论中国教育问题不能不附带地讨论中国政局及社会问题。

我们现在就来讨论哪些社会问题是最需要教育方法来解决的。我这里所说的教育，是专指学校的教育而言。我要讨论的，不是教育上一切的问题，乃是一般社会的及学校的问题。这些问题，可以分作两方面：第一，中国统一的问题；第二，学校方面的几个问题。

第一，中国统一的问题——中国统一问题与中国教育有密切关系。中国许多有学问的人，同我交谈没有人不希望有一个稳固的统一的政府。试问学校对于这个问题，能有什么帮助？我以为我们应当养成那种能使中国统一的态度、眼光和习惯。中国旧日的政府，已经养成人民适合于当时环境的习惯、态度和眼光。现在既已从静的国家，变到动的国家。一切旧的方法旧的态度，当然不配应付新的问题。这多少是一个心理的问题。至于要建设这种的政府，在我个人看来，下列数点，应该特别注意：

一、大规模的，为公的，通力合作——中国以前的社会组织，如家庭、同乡等，合作的成绩都很好。但是一到政府与公共事体上，就不能合作，这是由于缺乏公德心，和一种为国服务的精神所致。中国在最近十六年内，合作事业，进步很快。国民的爱国心——新的大规模的合作精神——亦很发达。

二、培养道德上的胆量（moral back bone）——中国学校，近几年来，罢课的事情极多。我细细地考查内面的情形，才知道发动的不过占百分之二十，其余百分之八十心中虽不愿意罢课，但是没有胆量起来反对少数主动者。关于政治国家的事情也是一样。所以，现在需要的，就是要养成为公共利益而非为私人的、朋友的、家庭的利益而办事的胆量，以建设稳固的良好的政府。

三、增加生产力——中国现在最需要的是机器，在美国，因为利用机器的结果，平均每个人可以抵三十人的工作。中国平均每个人不足抵一个人的工作。这就是说美国的富力三十倍于中国。要统一中国，必定要使交通发达，教育普及。但是要发达交通，普及教育，显而易见非有财力不行。要有雄厚的财力，必须用机器。

A.中国的农夫，大半都很守旧，墨守他们祖宗所用的旧方法。这种情形，在别的国家里，也是一样。我这次路过印度，看见他们的农夫所用的犁，还是几千年以前的样式。虽有一种新犁，比旧犁能耐久三倍，价值也并不贵，但他们仍不肯放弃旧的来采用新的。这多少也是一个心理的问题。怎样去领导百分之八十五的中国人——农夫——去过比较美满的生活，这是目前很大的一个问题。

B.受大学教育的人，应该应用科学去发展中国所有一切的富源，中国地大物博，到现在反闹起贫穷来，就是因为不能利用科学去开发富源，要开发富源，必须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C.我在上海的时候，有某公司的人告诉我在中国办理合股公司的困难。他说办事的人，多半讲私人情面，忠于私务，对于公司反不很忠心。公司的营业，因此往往失败。

总之，中国要有统一的政府：一、应有大规模的为公利的通力合作。二、应培养国民的道德上的胆量。三、增加生产力。

第二，学校方面的几个问题——先讲中国现在几个重要的社会问题，例如：

（一）家庭问题——（a）怎样组织家庭？（b）妇女的地位。（c）儿童的地位。（d）怎样过家庭生活？（e）哪一种的家庭制度最好?

（二）劳工问题——近年来，中国工业逐渐发达，劳资的问题，也一天比一天重要。不过这两个问题，此刻我都不便解答。

（三）政治问题——例如开税自主，这是中国早应该享有的。不过有一部分人，把它看作保护政策，我个人以为不算是最好的方法。

（四）政体问题——哪一种政体最好，哪一种政体最适宜于中国？我也不便解答。

（五）保存森林问题——森林的利益很大，我们应该留意保存。

（六）国际关系的问题——应该用哪一种政策？取哪一种态度?怎样对付全世界的国家与民众？我们一方面，固然要有一个强有力的、统一的政府，可是他方面也不要养成过分狭义的国家观念，以致不能与他国合作。

以上种种社会问题，引起目前学校方面的几个问题。哪一种学校能够对付这种问题？就是我现在所要说的。

中国有新式的教育制度，不过有二三十年的历史；要想在这短期内，建设很好的制度，本是不容易的。中国废除科举以后，就抄袭日本的教育制度，日本又是从普鲁士抄来的。他们这种制度，太偏重军国民主义，不合中国的国情和国民性。中国不应该抄袭别人的制度，应该自己创造一个合宜的教育制度，因为抄来的制度，不能对付中国目前的问题。但我所谓国情，自己创造，并不是完全不能参考别人的制度，不过是要斟酌，采取人家的长处，补足我们的不及。

一、过分集中的教育制度，我个人认为有害的——例如印度，就犯这种弊病。他们的教育部，命令学校要做什么，全国都得一律遵行。这是不合宜于印度的。但是没有人知道去改革，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太集中了，几乎无从改革起。菲律宾的情形，也是一样。每天什么时候做什么功课，全国一律。这真是一种愚笨的事情。我们知道，一个生长的制度，应该有各种的变异；各种新的试验，都应该试行，然后合起来，成立一个最好的学校。

二、不可使政客办理学校——政客办理学校，不是为学校的利益，乃是含有别的政治目的，我们选择办学的人应该以他们的办事能力为标准，不应该引用私人。

三、学校内应有最高的研究机关——一个国家，应该有专门研究教育的最高机关。聚集国内大学毕业生和教育有经验者，研究国内教育的变迁及改进的方法。

四、中小学课程问题。（一）说到小学校的问题：我们又要回到农夫的身上。一个人到了四十岁以后，他的习惯、态度已经养成，很不容易吸收新的思想——就是硬想灌输，也没有法子。因此，我们应该在他们年青的时候，教导他们新的观念，将来他们才能够吸收新的方法。这就是乡村初级教育的问题。我们应该注意他们的乡村生活，书本的知识还在其次。一般农夫，有时苦得精疲力竭，但所得无几；有时无工可做，终日赌博。我们应该使他们的生活向理想的境界前进一步，因为生活比书本的知识，尤为重要，所以为百分之八十五的国民幸福起见，我们不能不注意这一点。

（二）至于中等教育，应该注重科学，注重思想，注重社会问题。有许多科目，例如代数、几何、伦理学等科，若非为升学起见，完全无用。中国应该选用适合中国的课程。在科学方面，美国与中国情形一样。他们虽然教授科学，但因为教的不得法，人民实际上并无科学的精神。例如纽约市房屋，高者往往至百数十层，但是因为迷信的缘故，没有第十三层的房。这就足以证明我们科学教育的失败。因为人民还没有科学的态度，中国向来注重书本的知识忽视实地练习，所以我们应该小学校里，注重实习；在中学校里，注重社会问题。

（三）关于党化教育，有人曾经问过我。我以为可以这样解答：教育的目的，在增加人的处理社会问题的知识，如其党化教育能够合乎这个目的，我也无不赞成。倘使不能够这样办，那我实在不敢赞同。

总括起来，中国现在已经从一个静的文化，变到一个动的文化。中国从前的方法、习惯、态度等等，都已不适宜于解决现在新的社会问题。我们应该自己创造一个教育制度，来培养国民新的态度、新的习惯、新的方法，以应付新的环境。这就是中国目前的教育问题。

[1]克伯屈于1927年4月29日在清华学校的演讲，邵振甫、王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