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空空如也，何以人类心智追求至雅解释

尼古拉斯·汉弗莱（Nicholas Humphrey）

剑桥大学达尔文学院心理学家，著有《灵魂：神奇的意识》（Soul Dust: The Magic of Consciousness）。

1859年，达尔文的哥哥伊拉斯谟斯·达尔文看完《物种起源》后，在给达尔文的一封信中说：“我对这样的先验推理非常满意，我对其喜爱的程度甚至到了如果事实与之不符，那该事实该有多糟糕啊的地步！”某些事实，譬如开尔文对地球年龄的计算，在当时对达尔文的理论而言，显得颇为尴尬。但是自然选择理论如此完美，不可能是个谬论。伊拉斯谟·达尔文坚信，某些糟糕的事实将得以改变。结果果真如此。

但并非世事皆如此。优雅有可能会将我们引入歧途。想象一个简单的数学例子，有个一个2，4，6，8的数列，你猜想生成这个数列的规则是什么？理论上可能有几种答案。其中一个规则很简单：假设前一个数是x，接着计算x＋2。但同样适用于这组数列的还有一种合理但较为复杂的规则：假设前一个数是x，接着计算：

-1/44x³＋3/11x²＋34/11

从所给的数列来讲，第一个规则显然更为优雅。假设某人，我们叫她翠西，因为两个规则都行得通，于是她选择了第二项，我们肯定会认为她是故意唱反调，并且反感优雅。她就是英国当代艺术家翠西·艾敏（Tracey Emin），而非米开朗基罗。

但假设翠西会说：“我打赌如果我们再往下看看的话，我们将发现其实我才是一直都对的。”假设我们真的往下看的话，我们会惊讶地发现，这个数列的下一个数字不是10，而是8.91；再往下的数字也不是12，而是8.67。这就是说，真正的数列是2，4，6，8，8.91，8.67。之前我们觉得比较好的规则不再与事实相符。但神奇的是，第二条规则却仍然完美匹配。在这个例子中，我们不得不承认，翠西的“反感优雅”获胜了。

真实世界会多长时间用这样看着简单、实则不易的规则来戏弄我们一次？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弗朗西斯·克里克于1957年提出的DNA如何用“无逗点码”（commafree code）传递蛋白质合成指令的理论。许多年后，克里克写道：“我们自然而然地对无逗点码的想法而欢欣鼓舞。因为它看上去相当漂亮，几乎是优雅至极。输入神奇的数字4（4个碱基）和3（3联碱），就可以得到神奇数字20，这就是氨基酸的数目。”但是，如此讨喜的理论却无法与实验事实相吻合。总之，真理果真无法优雅。

这难道是开了一个玩笑吗？当然，我不是说大自然故意误导克里克。正如爱因斯坦所言，上帝狡黠但并无恶意。在这个例子中，最为优雅的理论无法成为真理，我们可以说是运气不佳。而且，假设这样的坏运气不常有，或许整体上来看，我们仍然可以期待真理和优美并肩而行。毋容置疑，对Edge年度问题的若干解答会证实这一点。

然而，在一些案例中，一条错误理论具有优雅性也不见得是多么走运的事，复杂的现象其实是被戴上了简单的面具，或在某种程度上，让人类觉得就是如此简单。在进化过程当中，当人类以特别简单的方式，来看待某件事物具备生物学优势时，类似的情况就会出现。设计出这样的伪优雅性解释的不是上帝，而是自然选择学说。

接下来提到的是我最为心仪的案例。每个人呈现在其他人面前的形态，都是由一种我们称为心绪的非凡的结构所掌控的。但令人称奇且绝妙的是，人类的心绪会很容易被他人获知。从我们还是婴儿起，就会运用这种被心理学家所了解的“心智理论”，某些时候被称为“信念欲望心理学”。心智理论兼具简单与优雅的特性，连两岁的小朋友都能明白。毫无疑问，心智理论为解释人类的行为，提供了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掌握一个了解他人心绪的技巧，是在社会群体中得以存活的一个不可或缺的能力。然而事实上，若非自然选择学说将人类的大脑塑造为可以读取他人的心绪，同时也可以让他人读懂自己的心绪的话，心智理论将无法发挥作用。这便是“解释的花招”登台之地。心智理论无法解释大脑是如何运作的。它是为特定目的建造的、简洁的、深邃且优雅的神话，这个神话的不足之处尚未显现，或许直到那些“额外的数字”是被愚蠢的行为亦或被脑残所增添，诸如此类不在自然选择学说范围内的意外事件发生，才能发现它的不足之处。

在我眼里，心智理论的优雅美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