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洞庭湖区

湖南“五七干校”的学员，全是广州军区各部队的干部，其中大部分原属第四野战军。林彪叛逃摔死之后，被林彪、黄永胜及其亲信整肃者，先后调离干校分配工作，干校的领导也换了人。

1971年，湖南省军区战士演出队要参加汇演，借调我到长沙帮着修改节目。老战友梅幼先同志，在省委宣传部负责，也想借我到省委搞创作。他说省委书记华国锋到湘西龙山县洛塔公社考察，发现该社水利工作搞得好，想树立农业学大寨的典范，要拍一部电影，问我干不干？对水利建设，我积累了不少生活素材，1952年参加荆江分洪，53年参加修建佛子岭水库，以后又访问了官厅水库，觉得有把握。被剥夺了六年工作，憋了一肚子劲，真是求之不得，欣然同意。我向老梅提出，希望先到洞庭湖区看看，再去湘西。

小时候过端阳节，听大人讲屈原投江的故事；上学时读《岳阳楼记》；长大了念了一些描绘洞庭湖的诗词；近年看了毛泽东的“洞庭波涌连天雪”、“芙蓉国里尽朝晖”，对洞庭湖心仪已久。1938年从广州乘火车北上去延安，曾在汨罗车站停留，渡江战役随军到汉口，以后来往广州途经湖南，没有机会下车欣赏美丽的洞庭湖。宣传部同意我先到洞庭湖访问，省文联让青年作家廖永铭同志同去。8月17日我们乘火车到岳阳，地区革委会派吴建中同志接待。午后军分区宋副政委和一位宣传科长来访，让我们先去参观岳阳楼。

岳阳楼位于洞庭湖东岸，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原为三国时东吴鲁肃训练水师的阅兵处。唐开元四年，张说^[14]建岳阳楼，几经兴废重修。楼高三层，气势雄伟。传说吕洞宾三醉岳阳楼，因此楼右侧建有“三醉亭”。进入大楼，迎面是个大屏风，刻着《岳阳楼记》，是宋朝滕子京重修时，请范仲淹作的名文。读到文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由钦佩古人的伟大胸怀。扶梯登楼，想起杜甫《登岳阳楼》诗中“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的伤感诗句，联系这位大诗人当年落难潇湘，客死湖南，不由想到自身的处境，何其相似？“文革”六年，内战烽烟不断，发配湖南，妻离子散！

上到顶楼，看到屋檐上挂着“风月无边，水天一色”的横匾，署名李白题字。不免怀疑：李白在洞庭湖留下不少名诗，是否有此亲笔题字？

次日访问乔山围的洞庭大队，这个大队成立全省第一个公社，向荒湖要粮，开辟两千多亩良田，亩产超千斤。还办了渔场、牧场，消灭血吸虫。

第三天从岳阳乘汽轮到君山，访问茶场，看了女工们采茶。君山茶国内外闻名，特别是茶中珍品“银针”。但君山本身比它产的茶更有名，它是洞庭湖中一个小岛，岛上有七十二峰，修了湘妃和湘夫人墓、柳毅井……相传帝舜南巡死在苍梧，他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寻夫到湘江，哭死在君山，泪滴竹上成斑点，岛上生长着斑竹又称湘妃竹。历代诗人词客——从屈原、李白、刘锡禹、贾至……到毛泽东，写了许多吊唁的诗篇，民间还流传柳毅和龙女的故事。

在君山茶场，于良德和鲁继光主任谈了君山的地理环境和解放前后的情况，谈了贡茶银针和绿茶毛尖的生产。带我们参观了茶园看工人采茶，看了古庙、湘妃墓、柳毅井、斑竹和引洞庭水上山的机埠、飞槽，访问茶场师傅邹林凯、采茶能手张红柳。

回岳阳的下午，去城陵矶参观造纸厂。厂的规模颇大，用附近出产的苇子作原料，制造高档薄纸。据说目前印制大量毛主席语录，用这种纸。

晚上睡到半夜，忽然听见几声枪声，宛如战争年代突然发生情况。惊醒后立即爬起来，穿好衣服，才意识到自己荒唐。可想起“文革”这场内战，比抗日战争还难熬。大规模武斗已经过去，打砸抢抄抓仍时有发生，有些造反派还在横行霸道。辗转反侧睡不着，不由爬起来写日记，写下一首打油诗：

东踞洞庭北临江，

朝晖夕阳照岳阳；

古来兵家争战地，

今夜何故又鸣枪？

从岳阳乘汽船去湘阴县，在宽广的湖面走了一阵子，逐渐开进狭窄的水道，像在河中行走。原来八百里的云梦泽，历年围湖造田修垸子，变得二百多里的洞庭湖，看不出烟波浩淼了。

到湘阴县首先参观几个垸子。垸里稻穗一望无际，处处整齐的村落，路旁种了一行行的椿树。垸堤有如城墙，宽六公尺，外面用麻石水泥板修成斜坡，还栽了成行的柳树。大堤高过房屋两三倍，每年汛期，人们提心吊胆，生怕遇到特大洪水。旧社会溃垸的惨痛历史，老人们记忆犹新。垸内沃土丰水，排灌渠道成网，年年旱涝保收，亩产六七百斤。

8月22日，参观东湖渔场。渔场不但养鱼，还养生猪鸡鸭，利用猪粪喂鱼，利用草、鲤、鲢、鳙混养，下层鱼吃上层鱼粪，节省饲料。

渔场里有个珍珠培育所，用湖蚌培育出珍珠，大如绿豆，细似小米，是中药的贵重药品。渔场每年产鱼一千六百担，产湘莲一千多担，粮棉做到自给。

千百年来，血吸虫病肆虐湖区，人民死于钉螺无其数。正像毛主席《送瘟神》写的：“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全县36个公社都有血吸虫，38万亩湖地有钉螺，6万人得病。解放前乔山垸两百户人家，病死700人。有民谣：“乔山院，多灾害；十人身体九人衰，良田美土无人种，大着肚子进棺材”，“父死儿子抬，儿死无人埋”。

受血吸虫病害最惨重的，要算汉寿县的沧港公社。这个社的张家碈，解放前钉螺密布，有人调查，一脚踩下去，地下有二十三个钉螺。张家碈至今还留下三个地名：寡妇村、绝代堤、死人坑。解放后，共产党领导人民送瘟神，可是钉螺还没灭绝。“文革”几年来，一心抓“走资派”，钉螺慢慢又多起来。

我生长在海边，见水就想游泳。在洞庭湖转了十几天，天气炎热，老乡们就是不让下水，只好望湖兴叹。好在百姓一心搞生产，似乎忘了大革命，见不到大字报，听不见喊口号，否则心里会更加烦躁！

沿着洞庭湖南半圈，访问了益阳、汉寿、安乡、南县、沅江等地，十几个公社、大队、看到绿色的田野上，水稻、油菜、小麦、棉花迎风摆动，欣欣向荣。农民们兴奋地谈着生产建设，似乎忘了不久前武斗的噩梦。他们请我们喝擂茶，吃大块的红烧肉，更多的是鲜鱼活虾，有的还摆上甲鱼、泥鳅，要我们尝尝鲜，说是自家塘里养殖的，不值什么。在干校吃惯大锅饭菜，忽然见到这丰美鱼虾宴，真不好意思下筷，可是主人盛情难却，只好客随主便了。

在桃源县访问老农李光庆，听了他种双季稻丰产的经验，特别欣赏他生动形象的语言。当年我曾专写了他，记录他的种种比喻的妙语连珠，可惜找不到了。最后到了常德，参观了一些工厂。陪同说，常德的德山大曲和皮鞋，每年出口外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