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汹涌的汨罗江，一个落寞的青衫背影，是我内心深处端午最初的记忆。他以生命在时空中划开一道道涟漪，又绽开了龙舟上震天的呼喊，糯米粽香甜如蜜。以水得名的我的故乡巢湖，以八百里宽广胸襟，默默承载这份流传千古的文化。
对了，还有，日历上一个深红色的日期，如火，如血，红得让人欣喜与期待。不似宏大的节日那样重装出场，只仿佛一个孤独的文人，站在那里等待知音。然而，他并不孤独。中华五千年的历史和十几亿人口，同样也在等待他低声唱着《离骚》。曾经的我，就那样左摇右晃地趴在桌前，掀开薄薄的日历纸，旁边摆着一本少儿版《上下五千年》。
外面传来木门的吱呀声，伴着母亲轻轻的脚步声。篮子里一簇簇墨绿的粽叶传来阵阵清香，我心底封存的一块糖慢慢化开。桌上的盆里，早已盛满白如雪的糯米，和各种准备嵌入粽子的红枣香肠，端午的序幕就这样被极为寻常的百姓生活拉开了。
大人们忙活开来，我就像个不安分的观众。把粽叶卷成一个空心圆锥，捏一把糯米抚平，三两下包得严实，偶尔摁进去几粒红枣香肠，用一根细细的棉线捆好，短短十秒，已完成一份对屈原的祝福。
半天工夫，小小的桌面堆满了可爱的粽子。灶膛里柴火添足，火已烧旺，屈大夫也接受了所有的祝福。我在灶膛前出神地任凭火光映得脸庞通红，闻着大锅里飘出的一阵阵香甜雾气，耳畔传来桌上那些散糯米落入瓷盆的声音，那些糯米，亦可成为香喷喷的浓粥，变成今天的晚餐。
一夜无眠，因为明天赛龙舟的消息早已从报纸、电视以及父老乡亲的闲谈中传遍故乡的大街小巷。第二天匆匆起床，昨天做梦都在期待的粽子虽然就冒着热气白白胖胖地摆在眼前，却因赛龙舟都变得“食而不知其味”，我两口吞下一个，四口解决了早餐，让我回味的似乎就是那几粒香肠和一颗硌疼牙齿的红枣。
湖边的堤坝上早已站满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同长堤一样看不到尽头。“快来这边。”一个乡亲招呼。我手扶齐胸的石栏杆，拥抱着湖面的疾风。
平日里平静的湖面，此时变成一个战场。鼓声、喊声、水声，声声不绝于耳，五彩的龙舟威风凛凛，执桨的水手斗志昂扬，彩旗、人群、湖泊，构成一个让我眩晕的世界。
突然，一切声音停止了，我隐隐感到，大战将临。随着一声号令，更剧烈的声音敲破了我的耳膜。很多年后，当时看热闹的我从一首词中才体会到那种豪气：“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说那一条条龙舟，如闪电、快马、响箭都太卑微，在我的记忆中，那只是一道光、一片影，想追逐历史的光，与生命赛跑的影，留给人们的永远是一片茫然。
这就是我的端午记忆，简单的两件事。离家后我才得知，原来各地都有关于端午的纪念活动，吃粽子赛龙舟是再普通不过了。可于我而言，我的记忆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储存于故乡。
十几年来，我终究没能经历第二次，所以弥足珍贵。没能再读着屈原的故事，听见木门的吱呀声；没能再一次狼吞虎咽四个粽子，在震天的呼喊中露出惊喜无邪的笑容。甚至没能再次孤独地走在那条我深深留恋的长堤上，迎风伫立，眺望赛龙舟结束后空旷的湖面。但我知道，屈原的故事和端午节会永远流传，那深红的日期撕下了也还会重现，我一直寻找的那份端午记忆，同时也在等待我的归来。
《火箭兵报》2012年06月26日第四版锦绣中华端午节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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