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生活的美

——读林混的诗

旁边有一位少女

很少说话

偶尔把我看一下

我也看一下这位少女

她的脸红红的有些羞涩

这个晚上

我想找个人

低声倾诉

——低声

这样的诗，一看就懂，但又很难说出它的特定指向，似乎只是表达了一种情绪，寻不出什么微言大义。诗人用简洁的语言，刻画贴近生活的原生态形象，且大都是凡人俗事。遇到这类诗我们不必皱眉，只要觉得它美，能受到感染，也就够了。当然，碰到这样美好的事情，我们也很想找个人，“低声倾诉”。毋庸讳言，这就是诗！而且林混的这类诗，淡而又奇、素而又雅、瘦而又硬，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色。

一

淡而又奇。淡是平淡、散淡，奇是新奇，有韵味。林混写诗不像古人“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他只是用一颗纯洁而又干净的心去迎接诗歌的自然来临，他不会刻意地为了写诗而写诗。正如谢冕先生所说的那样，写诗对他而言，不是创造而是发现。“一个骑摩托的人/想要超越这辆卡车/他在鸣号/他在加速/一头扎进灰尘里”（《灰尘》）。这“想要超越”的结果，适得其反，反倒“扎进了灰尘里”，这是客观写实，是很平淡的“一幕”，但被诗人发现了，写进诗里，就不一样了，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在里面。简短的诗句，匀称的诗节，低沉的韵律，与冷静的心态相吻合，浅而不浅，淡而不淡，让人深思。由此可见，这首诗似生活流而不流于生活的表层，有透明度而又不一览无余。又如：“有几朵花开着/不久以后/越来越凉的风吹过/香气散了/枝叶枯了/我的心动了动/然后转过身/我的头发/一点一点的乱了”（《有几朵花》）。这首诗也不难懂，但不一般。“越来越凉的”肯定是秋风，它过后，自然是花落枝枯，以致诗人的心“动了动”，不忍再看。于是“转过身”，这时“我的头发/一点一点的乱了”。表面上看起来，是风吹动了头发，其实是诗人掀开了生活的盖头，让诗意直接裸露出来。这是林混用新奇又一次刷亮了读者的眼睛。

二

素而又雅。素是朴素、稚拙，雅是优雅，有气质。林混的诗歌在语言上求洗练，在精神上求沉淀，除去铅华，剔除技巧，使诗歌露出本色。看似随意，其实是浓后之淡，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优雅，显得很有气质。如：“无所事事的时候/我就想一个人/想我推着自行车/我们一起慢慢走着/拐过一个路口/彼此看了一眼/便停住了/想想这些/天已经黑下来了”（《天黑了下来》）。时空交错，温馨悠远。寥寥几笔，却又意味无穷。那“慢慢走着”，以及“彼此看了一眼”，不仅显示了诗人不见技巧的文字功夫，更让诗意从庸常的生活中向上突地一跃，是那样的优雅而又深不可测。“天已经黑了下来”，既点明了时间，又让“我们”的心情也“黑了下来”。又如：“在宁南/最多的东西/就是黄土/前面是黄土/后面是黄土/汽车碾过去/行人踏过去/直到黄土/变成白净的土路/汽车碾过去/行人踏过去”（《黄土》）。这样的诗，既素朴，又稚拙，但在视觉、听觉、心里感觉上却给人一种新鲜的感受。而白描手法在单纯的画面上集中显现，让我们从中体味出隽永的诗意。林混写诗追求简而远，就像脚下的黄土，由黄变白，又一次让读者沉吟，这是一种灵气，化作诗人的品质就是生气和飘逸，蓬勃地生长着，又时刻准备飘然而去。诗人把感情隐匿起来，只写感觉，从感觉入手写感情深处的涟漪。

三

瘦而又硬。瘦是简洁、简单，硬是真纯，有风骨。林混人很瘦，诗也很瘦。他曾说：“为生命而延续的琐碎是生活的面，而那些为生活言说的诗，是一种指向、信仰、热爱。”不错，林混尊崇自由散淡，随性而为。他不是把“生活的面”之“琐碎”作为表达心象的符号，而是让其独立且又舒展地绽放，它的主旨是超拔和提升。在林混看来，诗歌“是一种表达，一种真诚，一种安慰”。诗歌不是盾牌，而是舟楫，它有一种特殊的功能，就是能把人和人的心灵从烦的此在摆渡到理想的彼在去。《事情》写道，一家超市的四位员工，因煤气中毒而失去了生命。大的17岁，小的15岁。“她们的尸体被运送到/祖国的乡下/一一埋掉”事情简单，语言简洁，诗人似乎很冷静，不动声色地叙述着一件“事情”，但伤悲却力透纸背。又如：《小菲》“一张白床单/已经盖在了小菲身上/我慢慢地站着/慢慢地凉了下去/不发一声”。

一语双关乃至通感手法的应运，不仅浓缩了诗情，而且创造了一种表现内在情绪的氛围。这首诗的感人之处，不仅在于情感的力度，更在于形象之内的意蕴以及形象之外的思悟。飞车造成一起交通事故，一个年轻的生命枯萎了，我“慢慢地凉了下去”，这不仅是事故的制造者惶惑、内疚、悲悯之感，而且揭示了生存的悖论，飞车族的快感建筑在无辜生命的基础之上。在漫不经心地平静叙述中，是对普通人生命价值的深刻挖掘。这样的思考，让人感到很硬，且有风骨。诗人从纷繁的生活中切下一个小的截面，意在警醒人们。同时，让人体味到一种坚定、果断的意味，和不甘沉沦的求索精神。

总之，林混走着自己的路，他的诗像生活流，但又避开了过分地随意性和自然主义的嫌疑，且他的追求不是客观生活的外在真实，而是现代人复杂意念、微妙情感的内在真实。林混在贴近生活中寻求着超越,故而，他的诗是独特的。

原载《华兴时报》2014年9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