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否定

完美的否定

俗话说，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性格，在完美这个问题上，情况也是这样。如果我们把完美看作是一个连续段，一头是完美无缺，另一头是马马虎虎，那么，我们在这个连续段上的位置都各不相同。处在马虎这一极的人当然不会受人尊重，但是，处在完美这一极的人也不见得受人欢迎。我就曾经遇到过一个笃信完美的学生。有一次，我布置写一篇十二至十五页的文章，给了四个星期的时间。她从第一个星期开始就着手准备，到第三个星期末，已经写下了近三十页。然而，到了交作业的那一天，她竟然空着双手。询问之下，才知道她还在修改，因为文章还没有达到她感到满意的程度，所以她无法递交。我问她是否相信完美，她使劲点头。她认为完美是一个至善至美、无可指摘的境界，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在没有达到完美之前，一个人是不应该把自己的作品公示于众的。对她的观点，我不敢苟同。

我们且不说这样一个至善至美、无可指摘的境界是否可能存在，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人们对完美的标准是不同的。你可能在经过无数次的努力之后，终于做出了一件自己百分之百满意的作品，于是你松了一口气，把你的作品呈之于公众之前。孰料，公众的反应根本不如你对自己作品的评判那样肯定，甚至是批评之声不绝于耳，于是你感到了沮丧，感到了失望，感到了委屈。而事实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对任何事物，十个人就可能有十种看法，你认为完美的东西，别人认为不完美是很自然的。

退一步说，即使有这样一件作品，你和公众都认为是达到了完美的境界，那么完美是否就存在了呢？也未必见得！贝多芬是众所公认的伟大音乐家，但是从现代的作曲技法来看，他的作品，尤其是早期作品，也不乏技法稚嫩之处。莎士比亚是众所公认的伟大戏剧家，但是对他作品的批评也是时有所见。如果我们从现在的角度去审视过去那些被认为完美的作品，从而发现了不完美之处，那么，当将来的人们用那时的眼光来审视今天我们认为完美的作品，他们还会认同我们的观点吗？

有人可能会说，我就把完美定义为考试得一百分，那么完美总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存在了吧！这话听起来有理，而事实上也不尽然。你能在一次考试中得一百分，可你能做到每一次考试、每一门学科的考试都得到一百分吗？高考举行了那么多年，我们听到过有人数学得了满分，有人化学得了满分，有人物理得了满分，可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在全部的考试科目上得了满分。我们听到过有人在某场考试中得了第一名，可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逢考试必得第一名。因此，即使把完美定义为考试得一百分，这种完美也是局部的，一时一地的完美，经不起进一步的考量。

从哲学的角度来说，一旦一件事物达到了所谓的完美，那就没有任何进一步改善的余地了。古人在形容女性身材完美的时候曾用过这样的词句：添一分则太肥，去一分则太瘦，增一分则太高，减一分则太矮。且不说高矮肥瘦的标准各人不同，这种形容的本身就说明作者认为完美的事物是不能进行任何添加删减的。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社会发展到某一个阶段，岂不是要停滞不前？技术达到了某一个水准，岂不是无法取代？艺术达到了某一个高峰，岂不是无法超越？而事实是，社会在不断地进步，新的技术在不断地取代旧的技术，过去的艺术高峰也可能被超越。因此，无法进一步改进改善的完美是不存在的。

对个人而言，追求完美几乎等同于追求痛苦和失望。即使我们把完美定义为考试得满分，这种完美也是一时的、瞬间的、相对的，而不完美是长久的、永恒的、绝对的。达不到完美，我们就会失落，就会痛苦，就会感到力不从心，因此，追求完美的结果是采撷扎手的花刺，苦涩的黄连，青涩的酸果。

我不想折磨自己，因此，我不是一个完美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