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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没的背影

时间:2022-01-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也许是太小也许是那会太瞌睡,我想不起第一次见到的舅爷是什么样子,舅爷的面容是在此后的生活中一天天深刻在我记忆中的,在舅爷的面容后面是他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在大雪中前行的身影。事实上,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的舅爷我只在一张照片中见到过,在我们家生活的那许多年里舅爷从未冒雪出行过。但我心里的舅爷却始终行走在风雪的路上,漫山遍野、铺天盖地,舅爷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远去……

隐没的背影

那些年的雪气吞山河,掩埋一个季节。舅爷来到我家的那个夜晚风雪莽莽,那该是第一次见舅爷。也许是太小也许是那会太瞌睡,我想不起第一次见到的舅爷是什么样子,舅爷的面容是在此后的生活中一天天深刻在我记忆中的,在舅爷的面容后面是他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在大雪中前行的身影。事实上,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的舅爷我只在一张照片中见到过,在我们家生活的那许多年里舅爷从未冒雪出行过。

一个人对另一个的影响很难估量,至今我也说不清舅爷的到来对我意味着什么。能够肯定的是舅爷不止在那个风雪之夜来到我家里,在那个风雪之夜舅爷来到了我的生命里。舅爷到来的时候我们村还没有通电,没有电视,家里也没有什么课外书。为我建构另外一个世界的是舅爷讲的故事。历史故事、民间传说、三国、水浒、西游记……舅爷乐呵呵地笑着,偶尔捋一捋胡须。当舅爷两手干洗一把脸再捋捋胡须的时候,我觉得舅爷讲的故事不仅精彩、不仅好听,我觉得舅爷讲得很香。

也许是年龄的缘故,也许是客居的缘故,舅爷总是乐呵呵悠悠闲闲的。村里那些上年龄的老汉都喜欢舅爷,舅爷又不随意串门子,所以我家总是客来客往。我母亲既能干又大方,每有客来总会想方设法做些好吃的。所以,小时候我喜欢家里客来客往,甚至会盼望那些老汉来找舅爷打牌。那样不仅有好吃的,还有好看的。那些老汉打起牌来有一声不吭的,有哭哭啼啼的,有捋起袖子争抢的,有红了脸背过身赌气的。但舅爷总是端坐在那里捋着胡须笑呵呵的样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仿佛十分古老,很难将那个时代与现在联系起来,但那的确就是我的过去我的记忆。我在乡上上小学的时候也该算是个品学兼优的小学生了。母亲那时也因我们姐妹的优秀而备感欣慰。我家在山上,下了山,趟过一条河,经过一片田地,再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学校了。母亲说她在田里劳动的时候能听见我们学校里的上课铃。我曾经站在房檐下希望打铃的马老师能敲得更响亮一些。小学的旁边是戏场。除了夏天唱交流的时间之外,戏场就是我们的操场。我们的六一儿童节总是在那个操场上举办。当操场上锣鼓喧天的时候,周围的村民就围在操场边上看欢欢。村民围观的时候我十分自豪,同时又惋惜我的母亲看不到。大约是五六年级的时候,六一没有在操场上举办,学校要求每个学生交一幅艺术作品在校园里开展览会。那是孩子时代顶大顶大的事。画画、剪纸、香包之类的我和妹妹都考虑过,但妹妹摇摇头,我也摇摇头。后来舅爷呵呵一笑说他保证让我们拿第一。

舅爷端了盆提了小凳拿了棉花带着我和妹妹去了水泉上。舅爷像和面一样,两手不停地在盆子里搅拌,直到棉花完全融合在红胶泥里。然后,舅爷坐在小凳上开始捏泥塑。我的老虎,妹妹的狮子逐渐在舅爷的双手上栩栩如生起来。很难想象,那天成之作竟诞生在舅爷的双手上。舅爷说他烧窑制瓦的时候曾经烧制过数不清的狮娃老虎。果然,妹妹的狮子得了一等奖。评委会认为我们是姊妹,所以我的老虎虽虎虎生威却不能再占名额了。展览会结束后,本该原作返还作品提交人,但狮子老虎都不见了踪影。不知去向大约是它们最好的去处。

但是,舅爷去了哪里呢?

上初中的时候,我转学到县城里。那个时候的交通不方便,从县城到家里二十多公里盘山公路,遇上老师拖堂的时候就会错过班次。只好放弃回家,或者开始步行。有一次回家后天空就开始下雨,越下越不可收拾。星期天晚上还有晚自习,我只好顺着公路冒雨前行,偶尔回头望一望希望能有辆过路车。但每次抱着希望的回望都被雨水打落在失望中,当我看见县城的远影时,夜晚和灯光早已先于我到达。由于学业的缘故,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对于能在那个深秋的周末回家见舅爷最后一面我感激涕零。

深秋的山野上已有些草木萋萋的感觉,阳光虽然十分温暖但已现出倦意。那个周末我帮母亲在大场上干活,舅爷也在场边上帮忙。当他坐下来休息的时候,还是惬意地捋捋胡须。舅爷乐呵呵的样子让人踏实到对什么都不会心生怀疑。所以,我还是在那个深秋的周末背上一周的干粮走下山坡趟过小河走过田地穿过树林坐上班车到了学校。

不可思议,周末回家的时候生活还散发着香气,阳光还有些暖意。可随后的星期一天气突然翻了脸,我记得我翻出了压在箱底的滑雪衫抵御初来的寒潮。就在那样一个日子里,三叔带着哀容来学校通知我我的舅爷不在了。就是我的舅爷吗,就是那个笑呵呵捋着胡须的我的舅爷吗,就是那个周末里还笑呵呵捋着胡须的我的舅爷吗。我记得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我记得那刻我好像理解了天气为什么突然变脸。然后,我又把这个噩耗带给了在县一中上学的姐姐。一中的教学楼楼道很黑很暗。我想我已经说得十分到位。姐姐却指着我灰白色的裤子说怎么搞得,那么脏。楼道的尽头有扇窗户,一道光线穿过窗户投射进来。我记得那道光线十分遥远,在它的来路上,它奋力挣扎,但最终敌不过那缕缕尘埃,它越来越弱,没等它投射在我灰白色的裤子上就被灰尘和楼道里的黑暗消弭殆尽。也不知为什么,我看见那灰白色的裤子上污迹斑斑,我的姐姐伸手帮我搓了又搓。我的眼泪奔流下去滴落在埋首帮我搓裤子的姐姐身上……

一辆东风车拉着黑漆的棺木将舅爷送往甘肃省庄浪县王家塬上,那里有舅爷的家园以及舅爷人生的许多年。母亲说舅爷那个周末干完活在院子里摔倒了,村里的阴阳魏殿仁看过后摇了摇头。母亲想让舅爷回到故土上,便准备了板车铺了棉被。母亲说下山的时候舅爷坐在板车上,等过河的时候舅爷说坐不住了要躺下。舅爷那一躺就再没有起来。

我想舅爷是睡着了,他会做什么样的梦呢?他会梦见自己趟过河,走过田野,穿过树林,坐上班车,在县城里换乘去往甘肃庄浪县王家塬。舅爷回去的时候,王家塬上草木青青,乡亲夹道而立,舅爷打开他从未上锁的大门……那该是舅爷最后的行程,最理想的行程吧。但我心里的舅爷却始终行走在风雪的路上,漫山遍野、铺天盖地,舅爷穿着长袄戴着雷锋帽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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