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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筹边策》和一块皇帝的匾额

时间:2022-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清朝解体以前,凉山边防有一整套严密的防御体系,这是王朝统治者处心积虑,用了很长时间、庞大的人力财力才建立起来的。他的这个说法表明彝务问题只能以和平手段来解决,这是一个人道主义的态度。清朝边防巡查是定例,也是年度的边地防务盛事,一般是每年两度,在小凉山各营汛哨卡的轮流巡查。每到巡查大员到访,必然是大队人马排列,威风凛凛,以示震慑。

清朝倒了后,绿营士兵如潮水般开始退防。

清朝解体以前,凉山边防有一整套严密的防御体系,这是王朝统治者处心积虑,用了很长时间、庞大的人力财力才建立起来的。

当时边防的军费开支状况有这样的记载:

清代经营凉山,不遗余力。除以渐进方法完成边区政治组织外,更于沿边安置重兵,多设关卡,以防猓猡之骚扰;卫要之区,则筑城寨为营垒,以资震慑。计雷马峨屏四县,共设汛地一百三十又八,分卡多至五十有七,兵勇多至一万数千名,岁费饷银三十万数千两,占清末四川全省正粮之半,以全省税收之所得,耗其半数于猓猡之防护,其严重盖可想见。

(《雷马峨屏调查记》)

当时,四川绿营的将领分为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等,提督管理一省军务,下面分为镇、协、营、汛四级,镇的首领是总兵;镇之下是协,由副将统领一协,职务相当于现在的地区级军分区司令员;协下面是营,营由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分别统领,汛由千总、把总统领。

清朝在四川设有四镇,即重庆、松潘建昌、川北;又在军事要地设有八协,马边是其中的一协。马边协与阜和协(驻今四川康定)、懋功协(驻今四川小金县)是四川在西南边地方位上的三大军事要塞,专门针对彝、藏事务,驻军众多,防范严密。

但军事之靡费,我们单从马边一地的投入就可以看到:“设汛地三十七,分卡一十四,官弁五十五员,兵勇二千六百五十六名,年纳饷银七万五千三百八十两。”而当时马边厅赋税年收入还不足2200两银子,巨大的短缺全靠朝廷拨饷补贴。

清政府在对待彝务上重在安抚,沿袭的是唐、宋、元、明陈法,即以缓解民族矛盾来换得天下太平,所以每发生反叛和征剿,最后都是希望以和平相处的方式来解决,并不想永远以暴制暴,冤冤相报。《雷波厅志》中就记载过光绪十六年(1890)恩各支彝投诚后,举行了盛大的饮血仪式,朝廷“赏给布匹、银牌、哔叽、花线、盐酒,该夷等欢欣鼓舞而退。并令琐簸、呼曲二酋在城当差,余均分遣,边境肃清”。

其实,四川总督丁宝桢曾在《筹边策》中就总结了安抚的要点:“明赏罚以伸信威,设夷酋以资约束,集乡团以慎防御,筑碉堡以广招徕,界兵民以杜骚扰,定斗称以禁欺凌。”可以看出,其核心理念是要防备也要安抚,并在垦务、商贸等方面加强互通,促进彝汉的民族交融,而这确为明智之举。

丁宝桢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有前车之鉴,在他处的时代,这样的思想算得是真知灼见。到了民国时期,关于治夷的办法也有不少的争论,归纳起来不外乎三种,一是武力荡平,二是法治立信,三是垦殖开发。这在1934年中国西部科学院报告《关于开发大小凉山之商榷》中就是这样总结治理凉山的办法的,可以说这些思路在当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但哪一种才是切实可行的呢?

武力荡平只不过是为了体现威权,是封建帝王的想法,但千百年的历史告诉人们这根本不可行,也可以说是极不人道的,而后两种是近代意义的,是在《筹边策》的思想基础上的融合、发展。

关于武力荡平其实在经历过历史实践之后已逐渐为人唾弃,但仍有余毒,到清朝还有人在鼓噪。如在道光十八年(1838),四川总督苏廷玉、成都将军凯音布、四川提督张必禄三人就曾经合谋,认为要让边防“若百年无事,非用大兵不可”,便奏请朝廷拨款300万两银子,调兵2万人,以大动干戈的方式彻底剿平凉山,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300万的军饷从哪里来呢?这就要在每两中加征五钱“川税”,分十年来摊还。

这一提议让龙颜大怒,因为道光非常讨厌无大事用兵,而且对加税更是深恶痛绝,所以下旨将“原奏诸臣,降黜有差”。由于苏廷玉是首倡者,被降为四川按察使,拔去花翎,从此以后无人再敢提大举进剿凉山的事。

办理彝务涉及广泛,困难重重,绝非易事,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都是有害无益的。道光时期江南道监察御史刘晸道就在给皇帝的《边夷情形疏》中写道:“夫夷地非甚大也,夷人非甚众也,夷情又非有图城夺地之谋也。”他的这个说法表明彝务问题只能以和平手段来解决,这是一个人道主义的态度。

清朝政府一直提倡安抚,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开支。彝官制就是安抚的一种方式。

设立彝官并非始于清朝,而彝官制是安抚政策中最重要的一项,彝官的名目繁多,有土司、土舍、千户、百户、酋长、土目、夷约等,而每一个不同阶层的彝官,都要政府每年发给俸金,以笼络人心。而事实上,这一政策效果不大,并没有解决汉彝间矛盾的根本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到了民国后,彝官制被废弃,导致大小凉山的局面更为混乱的原因。

在安抚的效果大打折扣之后,军事守备又变得重要起来,这几乎变成了边地防务的一个底线,而守备之中包含了政治、军事、经济、民族等多方面的综合因素,是个浩繁的体系建设,需累百年之功。

2016年初春,乐山的江一帆先生建议笔者到屏山县龙华镇去做一次考察,后来由他带队一行数人就去了那里,收获不小。该镇离马边近一百公里,在沐川、屏山两县交界处,依山傍水,历代为兵家必争之地。但就是如此遥远的地方,在过去也是马边协防区的一部分,据《雷马峨屏调查记》,“咸丰元年,设平安营,驻防屏山之龙华寺,仍归马边协管辖”。

马边协当时管辖有“左营”(驻马边三河口)、“右营”(驻马边烟峰)、“存城营”(驻马边城)、“万全营”(驻沐川茨竹)和“平安营”,每营设一都司,马边协的首领称为协台,为清代副将官衔,总管辖人数为2500人,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军区司令员。龙华这个古镇过去是通往大小凉山的必经之地,商贸繁盛,至今还保留有昔日防戍的城堡痕迹,如此漫长的防御体系定然要耗费巨大的军费开支,而每一个塘汛关卡,每一个军事据点都是用钱填起来的。

当年像这样的小镇的日常边防状况是怎样的呢?这在《清实录》中有所记载:

其村场市镇,因山傍水,周围环砌墙垣,外挖深壕。堡内丁民责令团首督率教演,官给鸟枪抬炮,定期校阅,分别赏罚。无事则耕作营贸,有警则闭栅登陴,足资守御。

城堡建设要搞,而军队管理也要抓,我们可以从边防巡查这个角度去看看。

清朝边防巡查是定例,也是年度的边地防务盛事,一般是每年两度,在小凉山各营汛哨卡的轮流巡查。每到巡查大员到访,必然是大队人马排列,威风凛凛,以示震慑。在《清实录》中还能够看到当时的例行检阅制度:“每年春夏之交,请饬建昌道前往越嶲、峨边等处,永宁道前往马边、雷波、屏山等处,均各巡查一次。秋冬之交,由建昌镇、提督分赴巡行,以重边防。”

当时,小凉山的布防军队比较严密,每个县城都有驻防,如马边城驻的是镇边营,雷波城驻的是普安营,峨边是城守营,屏山城则是万全营。

驻军是流动性的,经常换防、征调,正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而不同地方的驻军,军人素质也差别很大。如“金川兵”就非常厉害,“川军以金川屯练为强”,他们长于山地作战,是在苦寒环境下练出的一支军队,在进剿马湖生番过程中常常是威震一方。

“金川兵”的形象很有特点,按现在的说法甚至还有一点酷:“著虎皮帽、牛皮靴,胸前排小藏佛,背负火枪、腰刀械、火药、糗备约二三十斤,登山越岭如平地。火枪教营枪重而坚,能命中极远无虚发,每行军必争前锋,耻落后。”(魏源《圣武记》)当然,这样的士兵为人称道,而“金川兵”正如本书前面提及的“播州兵”一样是训练有素、勇猛作战的典型。

但固然有“金川兵”的增援,清朝凉山边防也深感吃力,而每任官员如履薄冰,边地一旦闹事,稍有剿办不力,就有可能遭到处罚。正因为此,朝廷针对马边等边厅实行一定的特殊政策,官员只要干满三年就可以升级,干满六年就能够升任知府一级的官。据《清实录》:“马边、越嶲两厅同知,抚边紧要,应俟三年俸满,以升衔留任;再满三年,准以题调选三项知府升用。”但这样的奖励实如烫手山芋,查遍史书,在马边厅能够当上六年以上的同知屈指可数。

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现实是如此的错综复杂,办理彝务常常处于两难境地。在彝人的习俗中,把抢汉族“娃子”作为一种生存之需,彝族是个阶层社会,有贵族(黑彝)、平民(白彝)、奴隶(娃子)三个阶层,需要“娃子”去充实它的底层社会。在马边,直到1951年前的彝区还盛行蓄奴制度,而这样带来的民族冲突可以说是从无间断。所以,汉人的防御是必然的,而武装平息也是常态,历代如此。

过去,到边地做官,等于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又据《清实录》记载:“夷匪等出没无常,抢掠人畜财物,扰害良民,若不加以惩创,恐积久生玩,酿成巨案。”这就是说,出了大乱谁也担当不起,但如果是一股小民扰乱,大动干戈的话,恐怕会带来劳民伤财的恶名,常常的情况是“夷匪等藏匿老林,原不值重烦兵力,深入穷追,然兵集则逃,兵撤复出,相寻不已”。

怎么办呢?朝廷的要求是“周密布置,竭力防范,相机剿堵”,所以这就需要审时度势:需不需要派兵?派多少兵?都是一个问题。兵少了,怕弹压不住,引来大祸;但如果大军深入,又怕“水土不宜,糜饷劳师,实属不值”。所以,朝廷在一般的情况下,都是要求“文武员弁,平时勤加约束,务使相安。遇有抢掠之案,认真稽查,随时惩办,既不可因循贻误,尤不可过事张皇”。也就是要注重日常防范,不能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但是,实际的情况还要复杂得多,天高皇帝远,加之人心诡诈,办理彝务也常常被有些人看成是发财晋升的机会,“文武各员往往张大其词,希冀用兵,以为邀功地步。每有抢夺,浮言四起,此等恶习,最为可恨”。

在马边防务中,为上面的种种情况而受贬挨罚的将士不在少数。如道光二十九年(1849)的马边守备罗文斗,因为“于该夷出巢滋扰,不知督率兵丁奋力堵击。胆敢许给银两,希图了事,难保无串通营私情事,可恨已极”。后来罗文斗是被“提省严审,加等定罪”。

同一年,署马边协副将峨边营参将文寿、马边厅同知姜吉兆(1846年-1849年任职)等人“目睹情形,不知揭参,辄复附和,滥为支应,著一并解任归案质讯”。

在清朝的屯兵制度中,游击、都司、守备一级的军官官职虽然不大,但权力不小。当时的戍边也实行寓农于兵的政策,战时为兵,闲时为农,马边的“屯田营”就有这种性质。所以在驻守马边的过程中,也有两头渔利、欺压百姓的现象,如光绪朝中的署马边协副将城守营游击穆德霈,被人告了不少的状,经查办的结果是“虽查无钻营卖缺实据”,但“惟声名恶劣,均著革职永不叙用,以示惩儆”(《清实录》)。

像穆德霈这样的军官,在防区内屡有所见,所以老百姓对他们没有什么好感,他们甚至是产生军民不谐的原因,而官司也时有发生。如道光时期的马边营千总徐步云,就因为被当地“廪生董崇淳、民人周凤岐、张廷悦”怀疑其“纠结夷匪,藉和图利”,就将他告上了衙门。结果是将他从千总降为把总,后来他又有立功表现,重新恢复了原职。像徐步云这样的例子,其实反映了边地驻军的复杂生态,而办理防务之难也可见一斑。

一面是边防的现实困境,一面是朝廷的居高临政,而这正是庙堂与江湖的距离。连接两者的,可能只有在千里之遥的道路上往复的奏文和诏书。

但庙堂之高也许是另外一番情形: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皇帝会突然提笔为他从来没有去过、甚至永远也不可能去的某个地方题写几个字,而这些字会很快在精心雕刻装嵌后,挂在当地的庙堂之上,为百姓争相观仰,其场面之喜庆,恍若太平盛世。

当年,马边的关帝庙就曾得到光绪皇帝的一幅御题匾额。为什么会得此隆恩?恐怕至今也无人知道是什么牵动了皇帝那根柔远绥边的心思。

按照惯例,这件事被朝廷内务文书记录在了大清档案中,其性质或事由归在“随手”一类中,也就是说可能是皇帝的随兴而为吧。但皇帝的赏赐不同寻常,甚至会成为一个地方值得骄傲的政治资本,所以我们看到虽然它在《清实录》的记载中只有短短一行字,却有着耀眼夺目的效果:

颁四川马边厅关帝庙匾额,曰绥边锡福。

御题的内容并非闲情逸致,明显是含着政治目的,他不是题给文庙,而是题给武庙。在边地,孔子的诗书固然重要,但关羽的大刀却更为现实,由此看出皇帝也当得并不轻松。

这幅匾额题于光绪乙未年,即光绪二十一年(1895)。这一年四月,清军败于日军,《马关条约》签订,甲午战争结束。五月,康有为、梁启超等在京发起“公车上书”,变法维新运动开始,这是一个摇摇欲坠的江山,实际上也就是这一年,大清的气数已尽。

民国之后,江山易帜,巡防驻军无人供养,渐渐回到内地,其中大多解甲归田或自谋出路。其时马边边防的人数大为削弱,已不足过去的五分之一,而拼凑的队伍也非清朝绿营兵,不过是地方招募的游兵散勇,由商民出资以求自保。边地防务几陷完全崩坏的境地,《雷马峨屏调查记》一书中说:“及入民国,夷务败坏,官箴不肃,贪婪之吏遂以重贿卖质夷,为在边地生财之大道。”

没有了皇帝的边地,王土涣散,世道又重入乱世,丁宝桢的《筹边策》沦为虚无,虽然那刻着“绥边锡福”的匾额还端端正正地挂在关帝庙的屋檐下,但却有掩不住的岁月仓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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