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日（一）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二）。花须柳眼各无赖（三），紫蝶黄蜂俱有情。万里忆归元亮井（四），三年从事亚夫营（五）。新滩莫悟游人意，更作风檐夜雨声（六）。

（一）蜀中风俗，二月二日为踏青节。据“三年”句，诗当作于大中七年（853）二月。

（二）二句点明踏青节江上春游和最初的感觉印象。笙簧畏潮湿，天寒则声涩；东风日暖，笙也簧暖而声清。着一“闻”字，笙声之清亮可想。首句用五仄声字，次句“闻吹笙”三平声，作拗体而仍有轻爽流利之感。

（三）花须：花的雄蕊细长如须，故云。柳眼：柳叶初生时细长如眼初展。无赖：本为放刁、狡狯的意思，这里含有可爱而恼人之意。杜甫《奉陪郑驸马韦曲》诗：“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送路六侍御入朝》诗：“剑南春色还无赖，触忤愁人到酒边。”或谓“无赖”即无意、无心，与“有情”相对，亦可通。诗人因心情抑郁，所以觉得美好的春色似有意逗人羁愁。何焯说：“前半逼出忆归，如此浓至，却使人不觉。”

（四）元亮：东晋诗人陶潜的字。其《归园田居》中有“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之句。句意谓客居万里之外的异乡，经常想着归返乡里。

（五）从事：指担任幕职，参《韩碑》注。亚夫营：汉文帝时，大将周亚夫屯兵细柳（在长安附近），军纪严明，后世称“柳营”、“亚夫营”。这里暗寓柳姓，借指柳仲郢幕。句意谓在柳幕羁留已经三年。两句于“万里”、“三年”的对映中传出欲归而不能的苦闷。

（六）新滩莫悟：毛本作“新春莫讶”，与下句不合。兹从蒋本、姜本、影宋抄、钱本、席本。游人：作者自指。风檐夜雨声：夜里檐间风雨之声。夜雨，蒋本、姜本、悟抄、席本、影宋抄作雨夜。此从毛本、钱本。两句说，江上新滩不理解我这个游人的心情，更又发出夜里檐间风雨的凄其之声。诗人平时即因风檐夜雨之声而触动愁怀，故闻新滩流水之声有此联想。

何焯说：“同一江上行也，耳目所接，万物皆春，不免引动归思。及忆归不得，则江上滩声顿有风雨凄凄之意。笔墨至此，字字化工。”冯浩说：“‘悟’字入微。我方借此遣恨，乃新滩莫悟，而更作风雨凄其之态以动我愁，真令人驱愁无地矣。”春江新滩的声音，在一般人的感觉中，原是欢畅悦耳的，由于诗人主观感情作用，反觉得它有风雨凄清之声了。“更作”二字，有不堪禁受之意。

李商隐许多抒写身世之悲的诗篇，往往以深沉凝重的笔调、绮丽精工的语言，着意渲染迷蒙悲凄的气氛。这首诗却别具一格。它以乐境写哀思，以美好的春色反衬凄苦的处境，以轻快流走的笔调抒写抑郁不舒的情怀，以清空如话的语言表现深婉浓至的情思，收到了相反相成的艺术效果。一路写来，无明显顿挫曲折，却包蕴着感情变化发展的层次，显得自然浑成，不着痕迹。